次日,呂臣回營,麵有慚色。韓淮楚問起他見陳勝給自己引見之事,呂臣道:“陳王說韓少俠尺功未立,他要召見的,不是似你這般,——”他說了一半,又將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韓淮楚淡淡笑道:“可是陳王說我是個籍籍無名的小輩,不願召見?”呂臣歎了口氣道:“韓少俠率義軍在龍武坡大勝秦將蒙毅,天下人何人不知,怎是籍籍無名的小輩?可我向陳王提及,陳王卻搖頭道,些須小勝,怎能和他帳下眾將攻城掠地,一斬便數萬秦賊相比。若你真心來投,便在葛嬰帳下做個偏將,不必親自見他了。”

韓淮楚本來就對那陳勝不看好,見陳勝不欲見自己,便朗笑一聲,說道:“利蒼兄,咱們走吧。天地之大,還怕無容身之處?”

呂臣歎道:“韓少俠文韜武略,實是將軍帥才,讓你做一個偏將,太過屈才。呂某雖想留下少俠,但也無法啟齒。”

韓淮楚便欲離去。利蒼曾蒙韓信相救,這一路上和他同行,情如兄弟。見韓信不為陳勝召見,心生憤慨,也立起身,頭也不回,隨他一起走出營外。

來陳城一趟,左右無事。二人便信步在城裏走著,觀賞陳城風景。不知不覺,來到王宮之外。

隻見一群農人正和守城軍士爭吵。周圍密密匝匝擠滿了圍觀之人。

一五短三粗的漢子,踏著一隻麻鞋,鳩衣百結,兩隻腿上淌滿泥漿,翹著大拇指,仰首道:“你這守門小卒,可知大爺我是誰嗎?我可是和你們大王陳涉從小玩到大,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張三娃子。快快抬頂轎子,送大爺進宮見你們陳涉。”

另一個疤臉漢子嚷道:“你家大王陳涉和老子一起蹲過監,坐過牢。老子那時是獄中老大,陳涉是我的跟班小弟,快去通報你家大王,說他獄中的大哥趙霸天來了,叫他趕快來迎。”

一模樣俊俏的後生細聲細氣道:“俺小李子在獄中和你們家大王同一個牢房,是他老相好,涉哥和俺睡一個鋪上。你們不信可問問你們家大王,看他可還惦著俺小李子?”

一幫農夫紛紛叫嚷,談及陳勝未發跡之前和自己的交情。聽他們語氣,均是陳勝的老相識。而圍觀之人,聽到陳勝原來的醜事,均嬉笑起來。

守官軍士聽他們直呼大王之名,輕言謾語,極為難聽,哪裏肯進去通報。但又恐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這幫人果是大王的舊友,也不敢得罪,隻拒之宮外。

利蒼聞農人之言,歎息道:“想不到那張楚王,竟是這般人物。我儒門複興若指望此人,豈不有辱斯文。”

※※※

正說話間,忽有一校尉從宮中走出,大喝一聲:“把這幫胡言亂語之人都給我抓起來!關他們個十天半月再說。”

守宮軍士便一擁而上,將這幫農人拿下。便有幾人大呼小叫,說陳涉若是知道你們如此對待他的舊交,定會重重責罰。

韓淮楚心想,“這幫人如此毫不忌諱,當眾宣揚陳勝那些醜事,若再不把口封住,離死不遠了。”一拉利蒼,繼續前行。

觀賞完陳城的風景,韓淮楚和利蒼便離開陳城。剛走到城門口,但見數百名俠士走進城來,均衣著簡樸。他一望之下,頓時心中大喜。原來這幫人正是墨家子弟。

而他心中一直牽掛的曠世佳人虞芷雅,也在此列中,穿了一件淡白色的長裙,正用那攝魂蕩魄的妙目,柔情似水地凝睇著自己。

韓淮楚急步上前,到了虞芷雅身前,喜道:“虞姑娘,怎麽是你?”

虞芷雅與韓淮楚相視一笑,隨即答道:“師傅钜子聽聞張楚王舉旗反秦,令我門中弟子前來助陣,想不到韓公子你也來了。”

便有虞子期上前問道:“韓少俠,你這是欲往何處?”

韓淮楚苦笑道:“韓信不能得蒙陳王召見,隻有另覓他處了。”虞子期詫道:“那張楚王竟不肯召見你?韓少俠如此文韜武略,他竟然不肯重用?”韓淮楚便將丐幫幫主呂臣替自己引薦遭陳勝拒絕之事相告。

虞芷雅沉思一陣,說道:“如今張楚王首義反秦,擎起大旗,天下有誌之士莫不爭相追附驥尾。如今和秦軍開戰,正是用人之際,公子切不可因不受重用而灰心喪氣。現在鏟除暴秦,還是當務之急。”

韓淮楚憶起師傅鬼穀懸策和自己分手之時也曾說過類似之話,便點了點頭,說道:“虞姑娘言之有理。”

利蒼在一邊憤然道:“可那陳勝隻許韓兄弟在前將軍葛嬰帳下做一員偏將,如何能施展他一身所學?”

虞芷雅微微皺了皺蛾眉,說道:“不急。明日我和兄長去麵見張楚王,再與公子說項。”

於是韓淮楚與利蒼遂留了下來,和墨家子弟暫時呆在為接待投奔義軍的豪傑臨時搭起的屋棚之中。

虞芷雅見韓信心情不好,存心邀他下棋想讓他散散心。不料韓淮楚心不在焉,一盤棋下得大敗。

虞芷雅凝視著他,輕聲道:“韓公子,是芷雅棋藝進步了,還是公子棋藝荒退了?”韓淮楚悠然一歎,說道:“那陳勝會買你們墨家麵子,重用我韓信麽?”虞芷雅搖了搖頭,道聲:“難說。”

正說話間,隻見虞子期風急火燎地尋了來,見了虞芷雅,說道:“原來妹子你在這裏。快去準備一下,隨我去進宮覲見張楚王。”虞芷雅疑惑道:“現在就去麽?”虞子期臉現悅色,說道:“那張楚王聞吾等到來,便急忙下旨傳召。”

此時已吃過了晚飯,天色已晚,墨家子弟原報與接待之人,雲明日進見陳王。殊料陳勝今夜便要宣二人入宮。

虞芷雅長身而起,對韓淮楚道:“韓公子放心,芷雅這便與你去說項,定要陳王重用與你,讓你能施展抱負。”

於是虞芷雅隨了兄長虞子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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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兩個時辰,虞子期與虞芷雅回到棚屋,臉色極為難看。

虞芷雅先開腔對韓淮楚說道:“韓公子,推薦之事我已向陳王說了,陳王答應重用與你。”

韓淮楚稱謝道:“多謝二位,看來你們墨家還是麵子大。”

“他哪裏是給我們墨家麵子!”虞子期“哼”了一聲。

韓淮楚惑道:“虞兄何出此言?”虞子期轉頭望了望他妹子,隻見虞芷雅謫仙般的嬌靨已籠上了一層紅暈。

“原來陳勝那廝,是看上了虞芷雅的曠世美色!”韓淮楚心中一時恍然。

他目光凝視著心中傾慕的佳人,探尋道:“虞姑娘,可是那陳勝,對你做了什麽?”虞芷雅臉色更加紅暈,搖頭道:“那倒沒有。”

虞子期冷哼道:“也不知張楚王從哪裏聽來一句話,說舍妹心中的夫婿乃是鏟取暴秦,伸大利於天下的蓋世英雄。在宮中竟問如果他能推翻秦政,坐上龍椅,我妹子可願入宮為妃。”

韓淮楚聞言,心中陡生萬丈波瀾。

想不到欲與自己爭奪佳人芳心的,還有那個自己一直不看好的陳勝。

想來那日在清溪鬼穀,虞芷雅芳蹤一現,震懾了在場的所有拜師者。那陳勝定是一見虞芷雅的卓越風姿,便為之傾倒。隻是那時還未有發跡,隻是一個猥瑣的普通農人,便不敢將這份心思顯露出來。

陳勝如今已今非昔比,手握幾十萬義軍,拓地六縣一郡,立國稱王,有了這些資本,當然想要獵取美人的芳心了。

怪不得那陳勝聽聞虞芷雅駕臨陳城,便急不可耐地傳旨召見。

韓淮楚隨即想到,“自己若在陳勝帳下混,縱能有再大的功勳,又怎能與他爭奪他看中的美人?”

看來前景是一片黯然!

韓淮楚便問道:“虞姑娘是如何應對那陳勝的?”虞子期道:“舍妹因為確曾說過那句話,不便推辭。隻好說等到攻入鹹陽,推翻秦政再說。”

“推翻秦政的怎麽也輪不到他陳勝,看來他是白存了這份心思。嗬嗬,就讓他空歡喜一場,做他娘的春夢去吧。”韓淮楚聞言轉喜。

※※※

次日,便有內侍傳旨,宣韓淮楚入大殿覲見。

那張楚王殿,原是楚國王殿,倒也方磚作砌,白玉為欄。兩行義軍武士,手持畫戟金瓜,分列於殿前。

大殿內文武重臣,峨冠博帶,持笏立於階下。韓淮楚入了大殿,隻見陳勝冠冕玉帶,坐於王座之上。黃門內侍,立於身側。

韓淮楚跪拜道:“縱橫家弟子,淮陰韓信覲見張楚王。祝大王福體安康,國運恒昌。”

便有一位老者,身著紫袍,“哼”了一聲,倨傲道:“世傳縱橫家龐涓孫臏,乃不世之才。不知比起老夫來又如何?”

說話之人,鶴發童顏,氣色紅潤,乃是右將軍周文。

這周文曾是楚國名相春申君的門客。在項燕舉兵與秦國交戰之時,周文曾出任參謀。此人學識淵博,口若懸河。如今陳勝興兵,由上蔡名士蔡賜引薦,陳勝一見大喜,引以為王子成父。(筆者按:王子成父乃春秋時管仲舉薦於齊桓公的將才。)立即登壇拜帥,將義軍主力盡數撥於周文指揮。周文也不負陳勝重望,戰無不勝,捷報頻傳,一路直打到了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