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珢聞聲花容失色,驚道:“不好!秦軍來了,看來風聲走漏。”

猛聽門外一聲呼喝:“語嫣山莊的人聽了,你們已被包圍。趕快交出韓國公子,休想逃走!”

張珢麵現愧疚對韓淮楚道:“真是不巧,連累公子卷入這場禍事。”

韓淮楚忙道:“小姐不用管我,還是應付眼前之事要緊。”

※※※

那聲呼喝,早已驚動山莊中人。韓公子成、項纏、張良、還有數百家兵,均已集於院內,隻聽馬嘶人喧,刀槍耀眼。大敵圍困,眾人一陣慌亂。

那時富紳家中皆養有家兵,以防亂世,但一般隻十來個人。而這院子裏竟有幾百個家兵,看來不是一般的財力。

“這張良真是一個蓄謀已久的‘反賊’,這幾百家丁個個身著甲胄,人人騎著一匹馬,手中提的均是能殺人的真家夥,而不是用來嚇唬人的棍棒。”韓淮楚在院中看著張府的實力,咋舌不迭。

他卻不知,這張良家就是一個“反賊”聚集的窩點,手底下有大批的韓國亡國之後。

隻見那張府少主張良問韓成道:“成公子,如今消息走漏,秦軍圍莊,我們該當何處?”

韓成看起來也是個無主見之人,惶恐道:“你姐最有主意。珢姑娘,我們該當如何?”

張珢倒似十分冷靜,立即說道:“保護成公子要緊。我們這山莊,要不要沒有關係。大家趕快收拾兵器馬匹,集中兵力,找一薄弱處衝殺出去。項纏先生是我山莊的客人,沒來由敗露形跡,就扮作我家仆人,隨同大家一起混出去吧。”

那項纏一聲長笑,慨然道:“珢姑娘太小看我項纏了。我本亡國後裔,被秦廷四處通緝追殺,浪跡天涯。幸蒙公子小姐不棄收留,錦衣玉食款待,在這山莊過了幾年享福的日子。今日山莊遭此大難,我項纏若做縮頭烏龜,豈不令天下英雄恥笑。有用得著我項纏處,大小姐盡管開口。”

那項纏本是“反賊”一個,受盡張家大恩,現山莊有難,不離開也是預料之中。張珢便轉顧韓淮楚,說道:“韓公子,你隻是一個信使,無需卷入這場禍事。大可向官府澄清身份,料來他們不會為難與你。”

韓淮楚望著那張珢清澈的目光,一陣熱血上湧,作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道:“山莊有難,我韓信雖是過客,卻也不會袖手旁觀。”

那張良斜睨了韓淮楚一眼:“刀劍不長眼,公子可別枉送了性命。”

※※※

正說話間,門外又傳來暴喝:“門內的人快快交出韓國公子!如若不然,雞犬不留!”

大門“吱”的一聲打開,項纏提了一柄古銅色的長劍,走了出來,高聲問道:“是何人在此大呼小叫?”

一壯漢身長八尺,麵如鍋底,兩眼怒凸好似一對銅鈴,提了兩杆烏沉沉鐵鐧,暴喝道:“是你爺爺,桓通!”

這桓通乃是下邳縣尉。因接了線報,說語嫣山莊窩藏了韓公子成,特點了二千兵馬,夤夜襲來,將語嫣山莊團團圍住。

項纏仰頭向天,倨傲道:“無名小輩,可認識項纏否?”

桓通聞言吃了一驚。原來那時在楚地,故大將軍項燕的名聲太響。而項纏身為項燕之子,正是秦廷榜上有名的通緝要犯。

項燕乃楚國名將。項纏既是其子,武功自然不凡。那桓通隻是秦廷一個縣尉,論武功如何及得上這“將門之後”。

桓通接到線報之後,原想收拾語嫣山莊區區幾百家兵隻是易如反掌,孰知半路上卻殺出項纏這個棘手人物。

但他身為朝廷官吏,到了這個份上,也不由他畏首畏尾。

桓通便哈哈大笑:“好得很!原來朝廷通緝的要犯項纏也窩藏在此。如此倒也省事,待我將你們一並拿下,解送鹹陽,便是大功一件。”

項纏冷笑一聲:“那要看我手中的劍答不答應。”

桓通挺身上前,罵道:“殺不盡的反賊,吃你爺爺一鐧!”掄鐧便砸。項纏也不客氣,提劍就刺。

陡見一圈劍影,如一蓬寒絮,將桓通圍了起來。

二人這一交手,高下立判。那項纏不愧為名將之後,一柄長劍施得大開大闔,逼得桓通隻有招架之功。很快桓通大腿吃了項纏一劍,大股的鮮血如綻開的桃花湧了出來。

見那桓通敵不過這反賊,秦軍中不知誰喊了一句:“紮堆子上啊!”呼喇喇一下子跳出二十餘名將官,將項纏圍住截殺。

這十餘人便是這支秦軍大大小小的頭腦,有二十名百將,四名伍佰主,還有兩名軍侯。

此時那桓通用一塊布帶纏住大腿,止了血,又加入戰團。他陡然一發狠,招招直指要害,直欲砍翻那項纏,報一劍之仇,氣勢上似比剛才盛了不少。

場上形勢逆轉。隻見項纏雙拳難敵眾手,在眾秦將圍攻下,支支吾吾,眼看不敵。

張珢在門前看得心急,“此時莊中以項纏武功最高。若項纏招架不住,眾人又怎生逃出重圍?”一身冷汗,直浸後背。

驟見一道劍光,如匹練般鋪了過來。一人大喊:“項先生莫慌,我來助你!”卻是韓淮楚跳入戰團,上來助陣。

張珢妙目緊追著韓淮楚,芳心暗喜,“想不到看似斯文的韓公子,居然也會武功。不知他武功如何?”

隻見韓淮楚一柄劍上下翻飛,如失矯神龍,氣勢如虹。以他與項纏兩人之力,硬將局勢扭轉過來。看他劍術,比起聲名赫赫的項纏,也不惶多讓。

韓淮楚跟從韓夫人學了半年劍術,此時第一次施展,正好用那大秦將官試招。他愈戰招式愈加熟練,越戰越勇,不多時已劈倒兩人。

張珢心中驚喜交加,剛才替韓淮楚的擔心少了一半。暗想這夢中情人,劍術原來不低呢。

那桓通卻越戰越是驚心,“不知哪裏冒來來這個野小子。一個項纏已經夠棘手的了,又來了一個,似乎比他更為紮手。”

忽見他一聲招呼,秦軍中又湧出一隊人馬,人數有百人之多,一撲而上,將韓淮楚二人團團圍住。

這隊人馬,本將語嫣山莊左翼包圍。他們這一扯動,包圍山莊的圈子便漏出了一道縫隙。

韓淮楚看得真切,高聲呼道:“張公子,還不快走,更待何時!”

張良會意,率領眾多兵將,簇擁著公子韓成,呐喊著從那道縫隙中衝了出來。

這正主要逃,桓通是惱羞成怒。舍了韓淮楚、項纏,來追韓成,高喊道:“休放走了正點子!”

張良本就臥薪嚐膽,蓄意起事,平日裏家將都訓練有素。隻見那數百家將,猶如猛虎出林,硬生生從秦軍包圍中斬出一道缺口,殺出一條血路,縱馬如飛,直向遠方逸去。

那桓通衝在最前,眼看反賊要逃之夭夭,情急之下,將背後長弓一取,搭箭就射。

隻聽“颼”的一聲,一道箭光如索魂的使者,徑向韓成背後追來。

韓成本無縛雞之力,若這一箭射中,焉有命在?張良救主心切,毫不遲疑,上前用力一推,將韓成推下馬去。

那韓成是被救了,張良自己卻遭了殃,隻見那一箭命中張良胸膛,貫穿而過。

張珢目睹這一切,發出杜鵑泣血般的一聲悲呼:“弟弟!”拍馬便衝到張良騎前。

此時張良被桓通射中要害,已麵如金紙,豆大的冷汗從額頭直淌而出。

張珢拉著他弟弟,泣如泉湧,失聲喚道:“弟弟,你怎麽樣了?”張良搖搖頭,歎道:“可惜我等不到複國的那一天了。姐姐,這家國複興的千斤重擔,就交與你了。”

張珢緊緊握住張良的雙手,卻感到張良的手漸漸變得軟弱無力。她隻覺天旋地轉,心中大慟,咽咽哭了起來。

這相依為命的弟弟,世上唯一的親人,眼看就要舍自己而去。而那光複大韓的千斤重擔,卻要她一介弱女子來背負,是不是太過沉重?

終於張良不支,手一鬆,跌落馬下。身後秦軍一騎飛馬趕到,眼看便要將張良屍首踏為人泥。

一道人影倏然而至,卻是韓淮楚。隻見韓淮楚抬手搶過一杆長槍,疾擲而出。烏虹一閃,刺入馬腹,將飛騎硬生生斃倒。韓淮楚搶過張良屍首,跳上馬,叫道:“小姐,快走!”

張珢也顧不上滿腔的悲慟,一揚馬鞭,與韓淮楚和公子韓成,向遠方山野逃去。

※※※

一行人且戰且走,也顧不上方向,行了百餘裏,方將追趕的秦軍甩掉。

停下來清點人馬,十停中已損失了三停,隻剩三百來人。那項纏斷後,此時也不知蹤影,想必已與眾人走失。

眾家將一路廝殺逃逸,有不少已經掛了彩。人困馬乏,狼狽不堪。

遠方的語嫣山莊,隻見已燃起雄雄烈火,映得天空中一片血紅。韓淮楚對張珢說道:“珢姑娘,語嫣山莊被秦軍毀了。”

張珢呆呆地望著家園,淡淡說道:“燒了就燒了,也沒什麽可惜的。”

韓淮楚將張良從馬背上放下,問道:“珢姑娘,你弟弟的屍首,如何安置?”

張珢緊緊抱起張良的屍首,低聲啜泣起來。在嗚嗚的秋風中,聽來是格外的酸楚。

一行家兵,看著少主人的屍首,均潸然淚下。

韓淮楚勸慰道:“人死不能複生。珢姑娘,還是趕緊把你弟弟埋了吧。”張珢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眾人遂挖了個坑,將張良草草埋了。可憐張良生前富甲一方,死後卻連草席裹體也不得。

韓淮楚在一邊看著張良下葬,疑惑不已,“那張良乃是史書上有名的人物,號稱劉邦的智囊,怎會死得如此突兀?張良若死,誰來為劉邦開創大漢江山?難道曆史的車輪,會走錯了軌道?”

隻見張珢止住啜泣,說道:“諸位兄弟,現在語嫣山莊已毀,家是回不去了,不如大夥就此散去。他日若時機成熟,再圖一聚。秦軍要抓的是成公子和我姐弟,隻要各位隱姓埋名,是不會牽連到你們的。”

眾人皆道:“我等散去容易,隻是大小姐你一人,該當如何?”

張珢說道:“天地之大,何處不能容身。”她黯然望了一下韓成,悵然若失:“成公子,我弟弟生死事小,隻是這複國的大業,不知何日才能完成。”

“這些人念念不忘複國。他們怎知這複國之夢,猶如鏡中花,水中月一般,是永遠不會實現的。”聽著那張珢的話,韓淮楚心中油然生出一陣感慨。

於是眾人辭別張珢,自行散去。偌大的山林,隻剩下韓淮楚、張珢、韓成三人。

那韓成也拜別道:“珢姑娘,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也要走了,你可要保重。”

張珢雙目腫脹,酸楚地問道:“成公子將去何處?”韓成答道:“故太傅殷讓隱居於魏地,前日遣書。我欲投身他處。”

張珢道:“成公子千金貴胄,一路小心。”

※※※

韓成的背影走遠。張珢將一雙妙目看向韓淮楚,問道:“韓公子,你欲何往?”

韓淮楚答道:“我欲去魏地清溪,尋一高人,向他學習兵法。”

張珢俏目一亮:“公子可是要去鬼穀?”韓淮楚詫道:“珢姑娘,你如何得知?”

張珢說道:“欲拜縱橫大師清溪隱叟鬼穀懸策為師者,天下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