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妻子遠走天池拜師學藝之後,劍魔逆乾坤,便在琅琊魔宮內,等候妻子的佳音。

英奴嬌將兒子留給了逆乾坤。逆乾坤便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拉扯那孩兒長大。

他體內種了魔種,不繼續修煉魔功,便會是死路一條,於是隻有在魔道一途越陷越深。每日經受子午兩個時辰的冷熱煎熬,實是苦不堪言。

那孩子漸漸長大。轉眼之間,已有三歲,常在逆乾坤膝下呈歡。逆乾坤享受這天倫之樂,倒也是其樂融融。

這一日午時,逆乾坤又遭炎毒發作,炎炁功心,渾身如火炭一般。他不得不運功和那炎炁相抗。

這時突有一個小孩走進屋來,喚道:“爹,你怎麽了?怎這麽嚇人?”

逆乾坤朦朦朧朧中,看到那小孩,再看下去,怎麽看怎麽象那钜子孟勝。

他一時心魔驟起,腦中幻出的盡是妻子英奴嬌和孟勝的偷情情景。各種念頭,齊上心頭。

逆乾坤一時怒火中燒魔興大發,揮起一掌,擊向那小孩。小孩一聲慘叫,當即斃命。

逆乾坤依然若無其事,繼續運功壓製那炎熱之炁。

待到逆乾坤終於控製住體內真炁,清醒過來,一抬眼便見到自己兒子倒在血泊之中。他方憶起,原來是自己錯手殺了親生的兒子。

逆乾坤大為悲慟,泣如泉湧,伏在兒子屍體上,恨不欲生。

大錯已經鑄成。於是逆乾坤心性大變,更加憤世嫉俗,靠了一股戾氣,魔功越練越深。最後在決鬥中,殺死了自己的師傅,做了新一任的劍魔。

那時魔門中人材鼎盛,更建有巍峨魔宮。群魔便以逆乾坤為首,逆乾坤統領眾魔,倒也威風。

隻是夜闌人靜之時,常愧疚自己錯殺親子,不能自己。他更思念遠去天池的妻子英奴嬌,既想見她,又怕見她,不知兒子身亡的噩耗,會給妻子帶來多麽沉重的打擊,英奴嬌又會如何對待自己這個殺了兒子的凶手。

他擔心的事,終於還是來臨。又過了兩年,英奴嬌便找至魔宮。

逆乾坤隻有作出一副冷酷無情的樣子,好讓英奴嬌絕情。英奴嬌提出要用玉鼎妙虛功為他拔除魔種,恢複容貌,他也狠下心腸一口拒絕。

英奴嬌傷心之餘,便問起兒子的下落。逆乾坤隻有虛言搪塞,又出言譏諷,終於惹得英奴嬌拔劍相向。逆乾坤不欲與妻子動手,一味躲閃,任由魔宮眾人與英奴嬌大打出手。

到英奴嬌大勝群魔時,逆乾坤正藏身暗處,看到妻子放了一把大火,將巍峨的魔宮毀於一炬。

英奴嬌去了雁門,之後又找過逆乾坤幾次。逆乾坤預先得知消息,提前藏了起來,不與妻子見麵。

待到逆乾坤和管中邪最後一場決鬥的前夕,逆乾坤已感到了次日的敗局,便將這段淒涼的往事,一一告訴了自己的傳人。並雲他一生之中,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那自己的妻子。

逆乾坤欲將這秘密永遠瞞下去,好讓妻子永遠報有一絲希望,以為自己的兒子還活在人間。他隻擔心妻子得知真相,會承受不住這打擊。

那隻小鞋,便是逆乾坤在魔宮餘燼中,唯一能撿拾到的兒子留下的遺物。逆乾坤一直將它帶在身上,朝夕相伴。

※※※

管中邪講到這裏時,英奴嬌已聽得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她身軀已支撐不住,委頓在地,不住顫抖。

“乾坤,我錯怪你了。麟兒,你死得好慘!”

這血與淚的故事,失去親人的打擊,讓英奴嬌如中雷殛。

管中邪一邊講述這段往事,一邊暗自聚炁。

他用謊言騙得英奴嬌為自己療傷,原本擔心自己交不出她兒子的下落,英奴嬌一定不會饒過自己。

他與英奴嬌武功差距不可裏計,管中邪對此倒是有自知之明。英奴嬌一旦動怒起來,憑她那力屠群魔,火燒魔宮的狠勁,誰能抵敵?

於是他隻有孤注一擲,不惜耗費大量的真炁,取英奴嬌的性命。

※※※

眼見英奴嬌似乎沉溺於悲痛之中,完全亂了方寸。管中邪忽然暴喝一聲,人如一隻蒼鷹般騰空而起,左手鐵爪箕張,魔影颯颯,直取那敗壞他好事的醜小子項布。

項布料不到管中邪重傷之餘,仍有如此威勢。他急欲閃避,但管中邪那魔門絕技“凝神抓”,又豈是項布所能避得開的?一時之間,項布那瘦弱的身軀,盡籠罩在管中邪爪影之中。管中邪心惱項布壞了他的好事,背叛自己,隻欲取了他的性命,一泄其怒。

“嗡”的一聲,嘯聲大作。白光一閃,英奴嬌擲出長劍,如一條銀龍,插向管中邪後心。

這是英奴嬌用盡了剛凝聚的一點真炁,拚命投出的一劍。

饒是如此,英奴嬌的這一劍也威勢驚人。那條銀龍,呼嘯而至,劍上所帶的淩厲勁道,足可讓管中邪一劍穿心。管中邪此時若取了項布性命,可說是易如反掌,但代價是,他也會為飛劍所殺。

好個管中邪,應變奇速。人在半空中,那本來欲抓項布的鐵手,硬生生收了回去,改向身後的飛劍。“錚”的一聲,火星四濺,金鐵交鳴。管中邪一隻鐵手,竟被英奴嬌的飛劍削斷五根手指。

那劍並非削鐵如泥,吹毛立斷的神兵。隻是英奴嬌的道家無上神功玉鼎妙虛功蘊於劍上,方能削斷管中邪的五根鐵指。

這一隻鐵手,比尋常人手還要好使,既可用它格擋兵器,又可用來接暗器。如對方兵器上浸有毒,這隻鐵手沾上也會絲毫不礙。可說管中邪的一半魔功,均要靠這隻鐵手才能發揮盡興。

管中邪識得厲害,人一縱,奪門而去。

屋外隻聽兩聲懾人的慘叫,隨即聽見管中邪一陣桀桀大笑。那笑聲驟行驟遠,不久消失於長廊之外。

英奴嬌聞聲垂淚不已:“可憐!金風、玉露兩個丫頭,遭了管中邪的毒手。”

項布出門一看,就見剛才那兩位侍立於水榭入口的美麗少女,此時已倒在了血泊之中。二人脖子上,森然現出兩排齒印,人已被吸幹鮮血,赫然成了兩具幹屍。

項布見了這等恐怖的場景,不由涼氣陡生,渾身僵硬,呆若木雞。

而那委頓於地的英如嬌,此刻更加悲從中來。這兩位女侍,雖說非她徒弟,可由她從小一手帶大,可說是相依為命。她剛聞兒子的噩耗,此時又失去了陪伴自己多年,如女兒般看待的兩個丫頭。所有的打擊,都紛至遝來。

她隻覺再要活下去已毫無意義,不由萬念俱灰,萌下死意。

但在臨死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情要做。那便是在門外的年輕人項布還有魔種未曾拔除。她許諾收項布為徒,還未兌現。

於是英奴嬌喚道:“項公子,請這邊來。”

兀自驚懼的項布聞言,走進屋來。隻見英奴嬌已經停止了飲泣,老臉上還浮現出一絲笑意。

“這位妙虛宮宮主,這時怎還笑得出來?”項布看得心中怪怪的。

他哪裏知道,英奴嬌此時此刻,已將一切放下。解決掉項布這樁事之後,她就可去追尋自己的夫君與兒子了。這是看破紅塵的笑,是在生命最後一刻的絕唱演出。

英奴嬌問道:“項公子,你父親可是項少龍?”項布點了點頭。英奴嬌欣慰道:“幸而遇上項公子,否則老身的武功就要失傳。你父既是當代大俠,你做老身的徒弟,老身也就放心了。”

項布問道:“前輩難道沒有別的傳人嗎?”英奴嬌搖頭傷心道:“如今我孑然一身,這世上再無半個親人了。”

她望了望項布,流露出一絲眷戀之情:“要我麟兒能活到現在,也有兩個你這麽大了。”

項布心中忽興起一念,雙膝跪地,說道:“前輩,既然你無兒無女,就讓我項布做你的兒子吧。”

英奴嬌聞言初是一喜,隨即又猶豫道:“你爹項少龍,他會同意嗎?”

項布心想我本是過繼的,算起來我都有兩個爹,兩個娘了,再多一個娘也不嫌多。於是拍胸脯道:“無妨。我爹要是知道,高興還來不及呢。”

英奴嬌聽他這麽一說,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道聲:“好孩子,那我就叫你布兒吧。”項布便磕頭下拜,親親熱熱地喚了一聲“娘”。

這小滑頭項布,有著天生的表演天份,那一聲娘便叫得十分甜蜜,讓英奴嬌聞之好生受用。

她離開逆乾坤投身赤鬆子門下時,兒子還在呀呀學語,可說是她從未聽過有人叫她一聲娘。此時小滑頭項布的這一聲娘,讓她感覺非常舒坦和奇妙。

就為這一聲“娘”,英奴嬌決定了一件大事。

她招手道:“布兒,你到為娘這邊來。”項布也不知她要做甚,便依言俯身過去。隻聽英奴嬌慈愛地說道:“讓為娘摸一摸你。”項布心想她思兒心切,便任由她撫摸自己。

英奴嬌枯藤般的手在項布鼻梁,額頭,臉頰上摸來摸去,讓項布覺得渾身不自在。

忽然,英奴嬌枯手一翻,搭到項布頭頂,斷喝道:“心隨意動,炁隨心生,意守丹田,無妄無動!”

一股浩瀚的真炁,從英奴嬌枯手中直透而出,貫於項布的頭頂,從百會直注下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