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位於今江蘇省睢寧北,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三國時蓋世英雄呂布便兵敗下邳,殞命白門樓。秦漢時下邳城十分繁華,蓋因其地理位置得天獨厚。下邳南瀕泗水,沂水和武水北來繞城與泗水相匯,既占水利之便,又有灌溉漁獵之得,土壤肥沃,物產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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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淙玉帶般的彎彎小溪,寫意地橫臥在蒼翠的山巒疊嶂中。一望見底的清澈河水上,漂浮著無數枯黃的殘葉。孤獨飄萍的黃葉,仿佛浪跡天涯的遊子,寂寞而蕭索。

時值暮秋,溪的兩旁,嗚嗚地吹起了一陣寒風。那清淙的河水,便起了無數細碎的皺波,仿似慈母額上歲月留下的烙痕。

在小溪的河畔,聳倚著一個八角涼亭,幾隻寒鴉棲在亭上,惹人心煩地不停聒噪。幾株粗壯的柏樹,環繞在亭的周圍,樹葉凋零,平添出淒涼之意。

在那小亭正中,端坐一位男子,年約三旬,衣著雍貴華麗,皮膚白皙,略顯福態,神情中透出一絲落沒與無奈。一隻手,把弄著白玉製作的美觥。那觥晶瑩剔透,價值不菲。

石桌對麵,坐了一對少年男女。女的年方二八,姿容秀美,風致嫣然,著一件翠綠長裙。少年尚幼,俊雅不失剛毅,腰中佩了一把名貴的長劍。

一個家丁模樣的老小僮,蹲在一口炭爐前,手拿一張薄扇,專心致誌在煽那爐火。炭爐上架了一座小鼎,鼎中置了溫酒的銅缽,裏麵盛滿了色如琥珀的美酒。

那男子突伸出手,“砰”地重重打在石桌上,吼道:“這鬼日子,何時能到盡頭!”美酒雖醇,似也難排遣那男子心中的惆悵,觥中美酒被溢出濺濕滿桌。

少女不動聲色,取過美觥又盛滿遞與那男子,微啟朱唇,勸慰道:“成公子不必心焦。安心等待,良機自會出現。”

男子怒道:“等待!等待!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我大韓的大好河山,淪陷暴秦已十餘載,父王被貶困於秦地,憂憤而死。國仇家恨何時能報?張良,你說說,有何辦法複國?”

那喚作張良的少年咧嚅了一下嘴唇,長歎一聲:“隻有等那天下有變,我們方可伺機舉兵。”

亭外長廊裏響起一聲幹咳,一中年人走了過來。隻見他麵目黎黑,身形高大,滿臉風霜。中年人嗟歎道:“你們大韓想要複國,我們楚國又何嚐不是?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怎奈酷秦勢大,秦法峻厲,一時無人敢輕舉妄動。奈何!”

少女道:“原來是項纏先生到,張忠,給先生置張幾來。”

項纏拱手道:“多謝珢姑娘。”

原來那亭中坐著的乃是韓悼惠王的長子,名成,流亡於此,而那少年是韓相國張平之子張良,少女是他姐姐,名叫張珢。張良家乃韓國世族,其祖父張開曾當過韓昭侯、韓宣惠王及韓襄哀王的宰相,其父張平則任過韓相裏王及韓悼惠王的宰相。韓國為秦國所滅之後,張良一家便流亡到楚地下邳。幸家境殷實,在這裏建起了一座山莊,名為語嫣。

那項纏本是楚國大將項燕的庶子。項燕被王翦擊敗自殺,項家子弟也被秦軍追殺。項纏出逃,流亡到了下邳,被張良收留隱藏在家。

張珢為項纏斟上酒。幾人圍坐桌旁,正在感歎,一個家丁過來稟報:“少主,門外有位公子,稱有夫人故友的書信要交與夫人。”張珢聽後奇道:“我娘已去世多年了,不知是哪位友人?”張良說道:“諸位在此稍坐,我去看看。”

張良便來到會客廳,喚仆人將來人引進。

來者正是男豬腳韓淮楚。下邳距淮陰不遠,他行了幾日,顯得有些風塵仆仆。

韓淮楚見到張良,遞過書信。張良打開看了看,說道:“原來是韓非夫人的書信。多謝這位公子,有勞了,請在此休歇一日吧。”又與韓淮楚寒喧了幾句,吩咐下人置酒款待韓淮楚,安排韓淮楚在客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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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仆傭將韓淮楚引到一偏廳。那仆傭道:“公子請稍等片刻,待吾去吩咐廚下燒菜。等酒溫菜熟,再端上來給公子洗塵。”韓淮楚“嗯”了一聲,就靜坐等待。那仆傭便即離開。

未幾,隻見一女婢手捧一籃走進廳來。籃子中,盛了一尾鮮魚,一碟牛肉,一壺酒,一盅筒骨湯,一缽米飯與一並刀叉碗筷,那女婢將酒菜放在桌上,道聲:“公子請慢用。”就轉身離開。

“到底是大戶人家,這裏的仆傭個個彬彬有禮。”韓淮楚心中暗讚。

吃罷酒菜,那仆傭回來,將韓淮楚引到客房。隻見房中幹幹淨淨一塵不染,被褥皆是新換,床前放了一桶溫水,一條毛巾,是給自己洗濯之用。除此之外,**放著一套棉質的內衣,一件絲質的長袍。

“這是我家少主贈給公子的。”那仆傭說道。

“你家少主真是盛情。我送封書信不過順路而已,何得你家少主如此厚贈?”韓淮楚客套道。

“我家少主在遠近皆有豪爽之名,公子遠道送信而來,這也算不得什麽。”仆傭說道。

韓淮楚方才見到那張良,還未問他名字,此刻便問那仆傭:“不知你家少主如何稱呼?”

“我家少主單名一個良字。”那仆傭回答道。

“不會吧,那少年便是張良?難道小生又遇到了名人?”韓淮楚聞得那少年名叫張良,一臉的驚異。

張良與那韓信一樣,也是名人中的名人。一代帝師,留侯張良運籌帷幄,輔佐高祖劉邦開創大漢江山,那事跡在後世可說無人不知。

先頭見那少年,除了生得俊秀,也看不出有什麽過人之處。殊料那少年居然就是張良,韓淮楚不由大跌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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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淮楚一連幾日跋山涉水,有點疲乏。擦洗完,就在那客房倒頭睡下。

他在榻上胡思亂想,“今日見到的張良,沒有說上幾句話。明日便要辭行,須得與他聊上幾句,不要失之交臂了。”

要是史書上所說成真,張良便是劉邦帳下首席軍師,而韓淮楚自己則是漢大將軍三軍總司令。都是在劉邦一個戰壕的戰友,今後遲早要打交道。韓淮楚便想要與他結識。但不知以自己目前的身份,那大戶公子張良是否看得起自己。

想了一陣,便沉沉睡去。

睡得正酣,耳旁忽傳來瑟瑟的琴聲。隻聽那琴聲悲涼,淒婉艾怨,竟有感人肺腑之力。

韓淮楚被這琴聲吸引,不由站了起來,推開門向琴聲尋去。

那琴音從一小園中傳出。韓淮楚尋到此,站在園門口停了下來,細聆那琴音。

琴音流暢,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韓淮楚原本就懂音律,彈得一手好吉他,在大學裏就是係樂隊的核心成員,風迷倒不少女FANS,來到秦朝又隨韓夫人學過古琴。此時他已聽出,那琴中奏的乃是古時名曲《廣陵散》。曲中講述的是戰國時鑄劍工匠之子聶政為報殺父之仇,刺殺韓傀,慷慨赴死的故事。

韓淮楚心想,“在這肅殺的秋夜中,怎會有人彈這首曲子?莫非此人自比聶政,也懷著深仇大恨?”

琴音一變,轉為激昂。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仿佛有劍客衝冠一怒,挾白虹貫日之勢,血染七尺。

韓淮楚被琴音一激,心中澎湃,不由在園外唱和道:“昨夜寒蟄不住鳴,驚回千裏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為功名,舊山鬆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琴音驟停,一女子的聲音從園內傳來:“門外何人?請進。”

韓淮楚遂走進那園中。

隻見一瓊鼻玉目的美少女,端坐在一張木幾後。木幾上架了一件色彩斑斕的七弦古琴。秋風拂過,那美少女裙裾揚起,仿佛仙女一般。

韓淮楚見那少女,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親切,似乎在哪見過這位少女,又一時想不起來。

陡然想起,原來是在夢中。

這便是在穿越時空前,他千百次夢中見到的那位少女。想不到今時今地,竟在這裏相見!韓淮楚一見那女子,心跳陡然加速,砰砰砰一陣亂跳。

他收攝心神,行禮道:“在下韓信,為韓非夫人傳書而來。因聽到琴聲優美,情不自禁吸引了來。唐突之處,還請小姐海涵。”

少女“哦”了一聲,妙目凝視著韓淮楚,她臉上雖若無其事,芳心中卻也波瀾起伏,無比的洶湧。

韓淮楚在夢中見過她,而她又何嚐不是常在夢裏與韓淮楚相遇?

少女嚶嚶道:“原來是韓非夫人的信使,失禮,失禮。剛才聽韓公子唱詞,旋律優雅,似乎也通音律。小女子可否肯請公子彈奏一首?”

想到自己學習古琴不久,技法還比較生疏,又怎敢在那少女麵前班門弄斧?韓淮楚一時猶豫不決。

“但看今日這架勢,小生不露一手是說什麽也過不去了。”

韓淮楚沉吟一會,拿定主意,徑直走到古琴旁,說道:“如此在下就獻醜了。”少女起身讓座,一抬頭,恰見韓淮楚俊雅的臉龐,瞬間一抹紅暈橫過俏臉。

韓淮楚端坐古琴前,撥動琴弦,邊彈邊唱,唱道:“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是南唐後主李煜所寫的《虞美人》,曲乃現代人所譜。韓淮楚為搏少女一笑,不得不拿出來SHOW。

琴聲婉轉幽揚,歌聲纏綿。韓淮楚雖小有錯調,但那歌詞和意境,已深深打動了身邊的少女。

少女擊節叫好:“好一句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公子從何處得來如此佳句?如此妙曲?”

韓淮楚便胡謅道:“這是我偶於坊中購得,彈奏不好,讓小姐見笑了。”

“坊中能得如此妙曲?”少女聞言將信將疑。

韓淮楚想起剛才少女彈奏的曲子,便問道:“小姐剛才所奏的《廣陵散》中,隱隱聽出殺戮之音,不知小姐有什麽心事?”

少女幽幽說道:“韓公子可謂我知音。那暴君羸政讓我等國破家亡,吾隻願化身為男兒,學他誌士聶政,仗三尺劍,長虹貫日,飲那羸政鮮血,慰我破碎山河也。”

那少女正是這語嫣山莊的大小姐張珢,少主人張良的姐姐。她因國仇家恨,從小就立誌要興複大韓,重建山河。常自比聶政,一心伺機行刺秦始皇。

今日正在園中彈奏《廣陵散》,不經意流露出心跡,不巧被投書而來的韓淮楚聽到。

那張珢說出心誌,又懇求道:“韓公子,你可否將剛才那曲再彈奏一次?”韓淮楚不加推脫,又將《虞美人》彈了一次。

張珢細細聽後,說道:“我已記牢了,韓公子看看我是否彈錯?”

韓淮楚便起身來,將琴案讓給張珢。

張珢施施坐下,纖手一揚,撫觸琴弦,將韓淮楚的那首《虞美人》彈唱起來,待唱到那句“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時,不由自主流出淚來,似乎國破家亡的慘景,浮現於眼前。

那曲張珢隻聽過兩遍,便能信手彈出,而且音律精準,絕無走音。

韓淮楚心中暗暗佩服:,“這曲換作她彈,便能化腐朽為神奇,強過自己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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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兩人沉浸於琴聲中,夜空裏傳來一陣驚嘯。突見不遠處天空竟已染紅,卻是被那火光映照。幾聲馬嘶傳來,夾雜著金鐵交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