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說得對。女兒從一位織女做到皇妃,應該心滿意足。這長樂宮中,還有多少女子自入宮以來,連皇上的麵都見不到一次。”薄妃幽怨地一歎:“其實男女歡愛的滋味,女兒在魏宮中早就嚐過。皇上年紀大了,來不來臨幸也就那麽回事。女兒並無他求,隻希望能見到皇上,求皇上像封劉恢劉友那般也給恒兒封一個諸侯王當當。將來百年之後,女兒也能有個靠山。”

韓淮楚聞在耳中,心想這薄妃倒是實在。在這宮廷之中,君王之寵最不靠譜,靠譜的是生下皇子,封王封藩,至少能混個太後當當。

薄妃的願望最後是實現了,劉恒被封為代王,這是史書上記載韓淮楚記得清清楚楚,心想那是遲早的事,雖然薄妃不受劉邦寵愛。

他耳邊又傳來老婦人刺諷的話語。

“就算你見到皇上。恒兒身有殘疾,素為皇上不喜。皇上會封恒兒一個諸侯王嗎?”老婦人刺諷道。

“什麽!追兒的兒子身有殘疾?”韓淮楚聞在耳中大吃一驚。

曆史書上劉恒是一個健全的人,可沒聽說他有什麽殘疾。那劉恒得的是什麽病?韓淮楚迫切希望知道。

“唉,怪隻怪女兒粗心,沒有照顧好恒兒,讓恒兒染下不治之症。自那以後,皇上連我這裏的門檻也沒跨過。這都是女兒的命。”薄妃淒苦地歎道。

說完,就見那窗欞闔起。隻見屋內燈光一滅,接著是窸窣之聲,薄妃母女皆去安歇。留下韓淮楚伏在窗外,心中狂震。

劉恒有病,而且是連諸侯王都不配做的不治之症。

劉邦大力扶持劉氏諸侯。劉恒是皇子,封王是很自然的事。到底是什麽病,影響他封王?

大漠苦寒之地,追兒還在思念他那無生母在身邊的恒兒。若是知道她的恒兒染上不治之症,已經被劉邦徹底遺棄的她,將是如何大的打擊?

以項追的保護神自居的韓淮楚,也是那劉恒的保護神。劉恒如今身有殘疾,他如何能夠袖手不理?

※※※

夜深人靜中,一道烏影悄悄貼近掖庭的大門。

便見那夜行人拿出匕首,在那門縫中一挑,將那門栓隔著門輕輕地用匕首托住放在地上。

門緩緩推開,韓淮楚踏著謹慎的腳步,走進庭院之中。

掖庭是宮女與沒有地位的嬪妃居住的地方,有地位的妃子都擁有獨自的宮殿。

此處乃掖庭一角。從韓淮楚聽到的動靜,這兒隻有六人居住,一位是薄妃,一位是劉恒,一位便是薄妃的老媽,也就是剛才同薄妃說話的老婦人。另外隻有一名宮女,一名太監,一名奶媽。從人丁稀少,薄妃不受寵可見一斑。

那院子夜裏並無戒備,都在自己房中歇息。庭院左首的那廂,就是劉恒與照料他的奶媽居處。

韓淮楚推開左首的房門,依然無人覺察。

※※※

屋子的一頭,一位中年婦人被韓淮楚點了睡穴,沉睡不醒。

透過昏暗的夜色,韓淮楚目光投注在屋子另一張**。

幼兒酣睡,三四歲的孩兒睡起覺來不到天放光不會醒來。那綾羅被衾包裹著孩童,身上噴發出一股奶香。

天庭飽滿,地闊方圓,眉宇清秀,接受了劉邦與項追最優良基因的劉恒,一望絕不是庸碌無為之輩,而是大富大貴之相。

要說韓淮楚咋會懂得看相?與那蒯通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之下,韓淮楚或多或少知道了一點。

這個時代是注重外貌的時代。劉邦就靠著那副尊容,讓沛縣英雄為之傾倒,混到黑白通吃最後成為沛縣之主乃至天子。曹阿瞞生得矮醜,大權在握也自慚形穢不敢篡位稱帝。就憑劉恒這副俊朗的麵孔,絕對配做一國之君。

韓淮楚的手探到被衾之上,一股真炁傳入劉恒體內,試探著遊走一番。

刹那間兩眶熱淚從韓淮楚眼中滾落而下。

濁氣瘀集,右腿足三陰經不通,劉恒得的是小兒麻痹症。

那小兒麻痹症就是腿上肌肉萎縮,腿變成畸形一瘸一拐。就是在醫學發達的後世,這病醫學界還是束手無策,隻能望著一個個殘疾人活在痛苦之中。

後世對小兒麻痹症的醫學解釋“脊髓灰質炎”韓淮楚是不懂的,他隻是以武學者的方式試探出劉恒腿部經脈不通。

難怪劉恒為劉邦不喜。一個腿有殘疾的兒子,如何能秉承他的英明神武?一個立都立不直的人,將來如何能封藩封王?

可憐那項追被君王所棄,親生骨肉被他人領走詐稱是自己的兒子。而那孩兒卻不能像其他兒童一樣健康成長,由四肢健全變成殘廢。

※※※

既然探出是經脈閉塞,以韓淮楚絕世武功,難道不能為劉恒打通他閉塞的經脈嗎?

能。先天真炁乃縱橫家無上神功,打通經脈不在話下,但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劉恒得的這小兒麻痹症已經很久,腿上肌肉萎縮得厲害,經脈閉塞得厲害。韓淮楚要治這病至少要半個月,日日用先天真炁為劉恒疏導經脈,還要輔以那盧生所教的“金針刺穴”之術。

可是這是皇宮,他如何能天天待在這掖庭為劉恒治療?

這就是韓淮楚犯難之處。

“必須要得到薄妃的大力配合才是!”

韓淮楚思謀良久,出了這間屋子,走到那大廳,撕下一角衣袖,就在案上筆筒抽下一管狼毫,蘸著墨水寫下一行字:欲治恒皇子腿疾,明日正午到荷花池一述。

那字寫就,韓淮楚將薄妃的房門推開,輕輕將一角衣袖放在地上。做完這些,韓淮楚掩上門,深吸一口氣,悄然而去。

※※※

一池秋水被北風吹皺,漂浮著落葉的湖麵上泛起了陣陣漣漪。荷花池雖然名為荷花池,但並不見荷花盛開。

就在那湖邊的小徑,姍姍走來一道儷影。一身宮裝,婀娜嬌豔,猶如在蕭瑟的秋日中走來一道亮麗的風景。

薄妃的年紀僅僅才二十五歲,那份少婦韻致正是生命中之花雖豔麗的時候。若是給漢宮佳麗排名,僅論容貌絕對能入前十名之內。雖然不得劉邦寵愛,對世間一般男子而言,誘惑力卻是巨大。

就見薄妃走到湖邊停下,左顧右盼,貌似在等待什麽人。一道嫋婷的身影倒映在湖麵之上。

秋日湖邊風大無遮,四周空無一人。隻見那日頭當頂已到約定時分,依然沒見昨夜留書之人。

“那自誇能治恒兒腿疾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誰?”薄妃為治兒子頑疾,按捺住焦急,站在湖邊精心等待。

※※※

無聲無息間,薄妃的身側就站了一人。那人來到湖邊,行同鬼魅。就見那人身長八尺有餘,肩膀開闊四肢健碩,滿臉風塵之色。薄妃雖然身形頎長,卻隻到他的眉梢。

這長樂宮中的男子,除了劉邦一個帶把者,就隻剩幾位未成年的皇子與那些人妖。薄妃從未見過那人,吃了一驚。

“閣下是誰,可是昨夜留書之人?”嫵媚的眸子直視著韓淮楚,薄妃從韓淮楚的眼神中,腦中閃出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

平陽魏宮,薄妃被魏豹落井下石,幾乎再不能見天日要被活活悶死。是一個英武的年輕將軍將他從井中救出。時隔多年,韓淮楚或許已經將這事淡忘,但對薄妃來說是刻骨銘心。韓淮楚那眼神就在薄妃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記。

而這位男子除了麵容不像,除了身上穿的一件黃綠相間的怪誕服飾(迷彩服),身材眼神無不與那“死去”的韓大將軍一模一樣。

※※※

“正是草民。草民乃一江湖人士也,見過薄妃娘娘。”韓淮楚彎下腰來施禮。

雖然韓淮楚說得平淡,薄妃卻是震撼不已。

這長樂宮是什麽地方?豈是尋常江湖之人說來就來?這人卻能混進皇宮之中不為人察覺,在自己那掖庭留書來去自如,隻說明非比等閑。

劉恒那病,就算宮中太醫都束手無策。而這神秘的江湖高人,說不定能治劉恒的腿疾。看到韓淮楚鬼魅般的身手,薄妃心中不由增加了一分信心。

“不知先生大名?為何要惠顧我家恒兒?恒兒的腿疾先生可有把握治得?”薄妃一連問出三個她關心的問題,神態變得十分尊敬。那雙媚眼,依然直勾勾地注視著韓淮楚。

“草民浪跡江湖,賤名不足為道。隻是與恒皇子有緣,有心治好恒皇子腿疾耳。”韓淮楚依然平淡地說道。

聽到韓淮楚說得這般篤定,薄妃暗喜,但還是抱著幾分懷疑,問道:“恒兒那病有數名太醫看過,連神醫靈丹子沈渭南也曾被請來看過,都說不治。不知先生用何方法治好我家恒兒?”

“原來沈渭南那老兒也為劉恒看過病。後世醫家都治不好的小兒麻痹症,豈是他那幾下能夠搞定?”韓淮楚微笑著說道:“那些太醫隻能望聞問切,懸壺煎藥,如何能治好恒皇子的頑疾?草民要用無上玄功打通恒皇子腿上經脈,輔以針灸之術。半月之後,恒皇子當能行動如常人也。”

薄妃聞言大喜過望,盈盈向著韓淮楚折腰一拜:“薄氏何幸,能遇先生。若能治好我家恒兒,結草銜環不足為報。薄氏將奏明皇上,以報先生大恩也。”

薄妃不稱本宮而自稱薄氏,在漢宮嬪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未來的薄太後的大禮,韓淮楚也泰然受了,但他治劉恒的病豈是為了報恩?劉邦更是見不得。於是說道:“草民治恒皇子隻為有緣,不求任何報答。草民的身份,娘娘還須隱瞞,萬萬不可告人也。”

“不可告人,如何為恒兒治病?”薄妃聽得大暈。

“先生不必擔心。皇上若知先生能治恒兒,必大喜過望。先生就算以前與皇上有隙,定會赦免先生之罪——”

楚漢爭鋒各為其主,楚營中多少大將與那劉邦結下冤仇。薄妃想的是眼前之人或是西楚亡將。但是那些人劉邦都赦免了,又有什麽擔心。

薄妃還要繼續說下去,韓淮楚一揮手,很不耐煩道:“草民之身份萬萬不可泄露於外人。”

世外高人,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脾氣倔強說一不二的主。薄妃看著韓淮楚那嚴肅而帶著怒氣的樣子,不敢再說。

“先生要為恒兒治病半月,如何能隱瞞恁般長久。依先生之見,薄氏該當如何安排?”薄妃低下聲來,婉聲問道。

“娘娘將恒皇子帶出宮,回到娘家省親,住上半個月。”韓淮楚很簡單地提示道。

薄妃不受寵,劉邦的“性”趣不在她身上。她就是回娘家住上一年半載,劉邦也不會在意。

薄妃聽了點頭道:“這辦法倒是可行。隻是先生若到薄氏家中為恒兒治病,依然會為人所知。”

“娘娘娘家人中,還有什麽人?”韓淮楚問道。

一聽這話,薄妃就悲從中來,淒切地說道:“戰禍荼毒,薄氏娘家人就隻剩下一個老母,現接到掖庭來與薄氏相依為命。可憐我那兄長薄昭,在九江軍營中當兵,自鄱陽湖一戰就音訊全無,尚不知他是死是活。”

鄱陽湖之戰,那是項羽與他弟弟黥麵賊英布之間的戰鬥。九江軍幾乎全軍覆沒,鄱陽湖流血漂櫓。妹子做了皇妃,哥哥竟不來認親沾她的光,那薄昭多半是在戰爭中掛掉了。

失去親人的事韓淮楚在楚漢戰爭中見得多了幾乎麻木,但看著薄妃淒然的神態韓淮楚還是起了一絲同情之心。

“從今以後,娘娘對外宣稱,草民就是娘娘失散多年的兄長。”

韓淮楚話一出口,立即想到,從今以後他就與這薄妃和項追的兒子劉恒命運栓在一起。那劉恒是否能做上代王,在呂雉當政劉氏諸王紛紛被殺的驚風駭浪中得而保全,最後從劉氏諸王中脫穎而出成為天子,薄妃母子是容是辱,是生是死,都落在他這個“舅爺”身上。

“劉恒是追兒的兒子,我就是他的保護神。不能將他扶上天子之位,如何對得起心愛的追兒?”韓淮楚心中說道。

隻見薄妃眼中淚光閃爍,向韓淮楚再度深深一拜。

“薄氏親兄長或是已不在人世也。能得先生做薄氏的兄長,薄氏求之不得。”

劉恒的生母——辛妃被奸人擄走,一切關於辛妃的記載都被刪除,成為漢宮隱秘之一。

而劉恒是皇子,不能隨他生母一起刪除。隻好為他找一位母親。薄妃的角色,就是撫育劉恒成人。

薄妃生不出孩子,也就對劉恒視如己出。

讀者會問薄妃也有傾國之貌,為何不受寵?原因在薄妃被劉邦那次招來臨幸之時,身上冰冷冰冷,那是因被魏豹推入井中留下的後遺症。劉邦年紀大了,有老寒腿的病,受不得薄妃的冰涼,勉強與她睡了一夜,便不再對她感冒。橫豎漢宮中佳麗有的是,自有為他捂暖被衾的妃子。

自被劉邦臨幸一度成為皇妃之後,薄妃素來謹小慎微、凡事忍讓,宮廷中的鬥爭幾乎與她絕緣,隻因她自知無法與呂雉戚妃之輩相爭。突然從天而降一位世外高人為她撐腰,薄妃頓感膽氣一壯。

而這位世外高人,是不是那曾經救他出井的韓大將軍?韓信已被呂雉誅殺,薄妃不敢向這方向想象下去。

※※※

得到掖庭令的批準,一駕牛車載著薄妃與她的恒兒向著宮門馳去。一位宮女,一位奶媽與一位宦者,還有薄妃的母親魏媼緊隨在牛車之後。

牛車的後座,堆了幾口大木箱,這是薄妃的衣飾。韓淮楚就藏在木箱中,混出這長樂宮的大門。

欲知後事如何,請繼續追讀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