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滕大俠看來是誤會了我,將追兒變得如此當成是我所害。”

可這會子韓淮楚哪裏來得及分辯,隻因那洞口又湧出了幾個人,正是那匈奴左骨都侯臧擒龍與在馬邑城外遇見的幾位匈奴武士。

“原來是你!”那臧擒龍與他一照麵,立即認出他就是那個曾經挫敗自己的韓軍騎將韓淮楚。

臧擒龍自思那韓軍騎將武功之高,深不可測遠在自己之上。按理說那韓王信已歸降匈奴,他就是“自己人”,卻不知他為何要殺死右大將查幹巴拉,救走那漢將靳歙。更意外的是,韓淮楚竟然劫持敖登公主。

就見人影一閃,韓淮楚一個飛掠,從臧擒龍與眾匈奴武士之間空擋一插而過,竟來個奪路而逃。一到洞外,如離弦之箭拔足就跑。

那滕翼怒氣衝天,提刀衝出洞口就追,剛跨出幾步,覺得那臧擒龍等人並沒有跟上,扭頭一看,卻見那幾位均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臧將軍,一起追啊,休叫那賊子跑了!”滕翼呼道。

“滕大俠,你看他那奔跑之快,咱們哪追得上?還是省點勁吧。”幾位匈奴武士笑嘻嘻地勸道。

“是啊,這廝武功奇高,咱們幾位曾與他交手過,加到一起也不是他對手。就算將他追到也奈何他不得。”臧擒龍說道。

“原來臧將軍與那賊子認識。他是何來曆?江湖上怎有這般人物?”滕翼問道。

“這廝自稱是長沙韓淮楚,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臧擒龍回答。

“你說什麽,那賊子名叫韓淮楚?”滕翼聞言身軀一震。

“是啊,莫非滕大俠也認識他?”臧擒龍奇問。

“原來是他。”滕翼心中說道。

韓淮楚就是女兒在一直等待的“信哥哥”,滕翼如何不知?

※※※

日暮西下,朔風勁吹,從句注山緩緩馳下來一駕馬車。那趕車的漢子滿麵虯髯,身材十分健碩,臉如霜染。窗簾低垂,將車內擋得嚴嚴實實。

到了那路邊,那漢子將馬鞭一扔,跳下車來,把那車門打開。

車內是一個手足被綁縛的女子,嘴上塞了一團布,容顏極為憔悴。

“追丫頭,你還是吃一口吧。幾日不吃不喝,人就消瘦了一圈。這麽下去,人又不是鐵打,如何受得了?”那漢子愛憐地拿開女子口中的布團,很小心地勸道。

“你這賊人,要將本宮擄到哪裏?究竟是安的什麽心思?”那布團一拿開,捆綁的女子立即厲聲叱喝。

“追丫頭,你連你親生的父親都不認識了嗎?我這是要帶你回家啊。”滕翼看著女兒那瘋瘋顛顛的樣子,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本宮說過,我不是你的追丫頭,是漢天子的妃子。我的家在長安長樂宮,不是你要去的地方。”在滕翼耳中,女兒胡話更盛。

“胡說什麽!你哥項羽死在劉邦手中,血海深仇如何能忘?你怎會是漢天子的妃子?”滕翼聞言把那眼淚一抹,暴喝一聲。

“我姓辛,是楚國好人家的女兒,從來沒見過項羽,那暴君怎會是我哥哥?我有自己的丈夫與兒子,求求大俠將我放了,讓我一家團聚。本宮若能回去,大俠大恩大德,日後定以重金相謝。”馬車邊傳來項追苦苦哀求之聲。

“天啊!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麽?追丫頭怎病得如此不輕?”滕翼仰天一聲大呼,雙膝跪倒在雪地之中。

“追兒說的都是真的。”滕翼身後突然有人說道。

滕翼一回頭,卻見韓淮楚立在他身後,淚眼迷蒙。

“你這小子終於出現了!”滕翼哈哈一聲狂笑,立起身呼地一掌向韓淮楚當胸擊來。韓淮楚不躲不閃,硬受了這一掌。一口鮮血噴出,將那雪地噴得殷紅一片。

“你的身手在老夫之上,為什麽不躲?莫非你害得追丫頭如此,問心有愧乎?”滕翼鐵青著臉問道。

“晚輩確實問心有愧。追兒受奸人迷心術所害,晚輩隻能眼睜睜看著卻不能解開那妖術,實在無能也。”撲通一聲,韓淮楚跪倒在地,淚如雨下說道。

※※※

聽著韓淮楚原原本本講敘著項追被害的經過,滕翼是熱淚縱橫。

女兒與眼前這位年輕人心心相印珠聯璧合。而一場飛來橫禍,將這一對深愛的人一生幸福葬送無影。

女兒與她心愛的情郎不能結合在一起還在其次,更加不幸的是,女兒嫁給的丈夫是那劉邦,居然為劉邦生下一個兒子。那可是殺害項羽的元凶,不共戴天之仇。

最為不幸的是,女兒中的那迷心術是不解之術,就隻有這般渾渾噩噩度過一生。

一個已經失去兒子的父親,將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女兒身上。再聽到女兒遭受如此不幸,對他是怎樣的打擊?滕翼一瞬間仿佛蒼老了許多。

而聽著韓淮楚講敘原委的項追卻依然是滿臉迷惘。

“這位壯士,在你劫走本宮之前,本宮從來不認識你。你說的那個事情,簡直是不可思議也。”項追坐在那馬車上,睜大眼望著韓淮楚困惑地說道。

“把你的麵具揭下來。我這親生父親不能,或許她最心愛的信哥哥,能喚回她的記憶。”滕翼衝著韓淮楚喊道。

韓淮楚聞言,心中起了一絲希望,伸手將麵具一揭,露出一張俊雅的麵孔。

項追看著韓淮楚那麵孔,還是迷惘地搖了搖頭。

看著項追那迷惘的眼神,剛起的一點希望又行幻滅,韓淮楚好生失望,心如刀割。

王子的一滴眼淚能讓沉睡的白雪公主醒來,若是能喚醒項追的記憶,他甘願留下一千滴一萬滴淚水。可是這歹毒的妖術,任憑韓淮楚將眼淚流幹,項追還是什麽都記不起,依然將自己當成是那漢家天子的辛妃。

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人能解開這迷心術?或許能解開這妖術的隻有神仙。

韓淮楚認識的神仙就隻一位驪山老母,他在絕望之中,突然就想起那驪山老母來。

驪山老母神通廣大無所不能,解這婆羅門的什麽迷心術就是舉手之勞。而那驪山老母欠自己一份人情,想必肯幫這個忙吧。

說起這個人情,也就是驪山老母托夢給劉邦,向劉邦討要驪山做她的道場,韓淮楚從中美言促成此事。

但是神仙都是來無影去無蹤,隻有她來找你,你想找她卻是沒有路徑。卻哪裏去找那驪山老母,求她為項追解開迷心術?

“看來隻有去驪山老母殿一趟,焚香禱告了。”韓淮楚心忖。

韓淮楚劫走皇妃是四海通緝的欽犯,但隻須換一副麵具就無人認得出他來。但項追如何安排卻是十分棘手,隻要她在中原一露臉,肯定被人認出,總不能帶著她回中原吧。再說項追一心想著回長樂宮中與她丈夫兒子團聚,要是路途之中一不看緊,偷跑是很有可能。

眼前也隻有讓滕翼帶著項追回她老家。滕翼是項追的親生父親,一定會照料好她。

於是韓淮楚說道:“滕大俠,晚輩想到一人,或許能解開追兒所中的妖術,將去中原一趟。這期間追兒就托付給前輩了。”

滕翼苦笑一聲:“追丫頭是我親生女兒,這有什麽問題。但是你看她將我當成賊人,死活不肯跟我回家,我也是十分難辦呢。”

確實是難辦,不難辦怎會絕食?怎會手足捆綁嘴上塞上布團?外人若是望見不明這其中原委,還要將滕翼當成歹徒。

他話一說完,那車上項追忽然說道:“大俠放心,本宮願意跟你走。”

滕翼與韓淮楚同時眼睛一亮,望著項追難以相信她剛才所說的話。

隻聽項追解釋道:“剛才聽了壯士之言,或許會是真的。本宮也想去滕大俠所居之地看看是什麽樣子。再說——”項追歎了口氣,說道:“蓮花主教突然不告而別,也不知是什麽原因。當今天子,還不知對本宮態度如何,能不能容本宮回那漢宮。天地之大,本宮如今實是無處容身。”

“原來蓮花主教師徒這麽一走,追兒已猜測出幾分原因。追兒雖被迷心術所害,卻隻是忘失記憶,並不是不聰明。”韓淮楚心想。

“那劉邦已將追兒遺棄,連她生下的皇子也送給其他妃嬪撫養。真的是像追兒說的這般,她已是無處容身。”韓淮楚心中長歎。

那滕翼聽項追肯跟自己走,心中一喜,立即勸道:“難得你肯跟我走。追丫頭,你餓了幾天,趕緊吃定東西吧。”

項追橫了他一眼,冷冷說道:“在未確定那事真假之前,休要呼本宮為丫頭,大俠也休要以父親自居。我隻是你家中的一位客人而已。”

“客人?”滕翼聽得一呆。

“客人就客人吧。隻要追兒平平安安,叫什麽都行。”韓淮楚一邊笑著,一邊將身子趨到車內,為項追解開手足上的繩索。

被韓淮楚大手一觸,兩人目光這麽一接觸,項追突然臉泛紅潮。

“壯士,追兒二字也不是你叫的。”很快項追現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

韓淮楚一陣氣苦。追兒這兩個字,他也不知叫過多少遍。昔日二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是何等恩愛,如今卻有一道鴻溝隔在他與項追之間。

無論過去如何,項追已經身為人母,追兒二字確實不是他該叫的。

他已不再是項追的情郎,過去的恩恩愛愛隻有全部埋葬在記憶之中。他能做到的,隻有充當項追的保護神,唯此而已。

韓淮楚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哽咽一下,說道:“是,辛妃。”

“壯士回中原之後,請替本宮打聽一下,我那恒兒現在處境如何?”耳中聽到項追的囑托之聲。

“一定!”韓淮楚珍重地回答。

車轔轔,馬蕭蕭,那馬車載著項追西向而去。韓淮楚望著那馬車,越變越小,最後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中,臉上的淚水竟結成了冰。

※※※

萬木萌生的春天,卷土重來的匈奴鐵騎對大漢帝國是一場嚴峻的考驗。

西麵一線有太尉樊噲戍守太原雁門,那冒頓就將目光投向東麵的代郡。冬日一過,就以韓王信為將,發兵五萬攻打代郡。

劉邦封他二哥劉仲為代王,原意是壯大劉姓王的力量。哪知道那劉仲隻懂得種地,一聽匈奴鐵騎到來,嚇破了膽。

“皇弟都險些為胡虜所擒,寡人不諳戰事,如何能當匈奴兵鋒?”代王劉仲這麽對群臣說道。

你不懂打仗情有可原,但你手下將軍懂啊。至少要堅守一下,等待那樊噲派兵從太原來援。可是那劉仲既不堅守,又不請援兵,自個從小道獨自回長安。結果劉仲這麽率先一跑,底下將軍也跟著跑。那韓王信不費吹灰之力,就占據了整個代郡。

丟臉啊,真是丟了他劉家的臉。那些從戰火硝煙中冒起來的異姓王都在看著劉姓王的表現,結果大漢立國以來劉姓王的第一戰就打成這樣,哪裏配做大王,叫那些異姓諸侯笑掉了大牙。

畢竟是自家兄弟,劉邦還是得替那劉仲扛著。隻罵了一聲“豎子終不可成事!”降劉仲為合陽侯了事。那代郡雖失,但名分上還是大漢的,就立戚妃之子劉如意為代王,搞的就是如今那國土被人霸占搶不回來卻要“宣示主權”的一套。

歲月不饒人,黃臉婆呂雉越發的黃臉。而那戚妃會唱歌,唱起楚歌歌喉婉轉;會跳舞,跳起舞來彩袖淩空。劉邦寵幸戚妃,被枕頭風吹得迷迷糊糊,就起了廢太子劉盈而立劉如意之心。

劉如意生性伶俐,而劉盈未出生就在呂雉肚子裏摔過馬,從小就有點傻裏傻氣,這也是劉邦起改立儲君的原因。

一石激起千層浪。

呂雉豈會甘心兒子那太子之位被廢,拿出她黑道大嫂的威信,號召那些隨劉邦一起出生入死的文臣武將統統起來反對。

表現最精彩的就是那劉盈的師傅——太子太傅叔孫通,那個靠製禮平步青雲的老夫子。他向劉邦諫道:“昔者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為天下笑。秦以不早定扶蘇,令趙高得以詐立胡亥,自使滅祀,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後與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嫡而立少,臣願先伏誅,以頸血汙地。”說罷把劉邦那掛在床邊的龍泉劍搶到手中,真的要向自己脖子上砍去。

劉邦當然不會讓那劍砍到老夫子的脖子自己落下個昏君罵名,當即把劍奪了過來,隻說另立太子是戲言。那叔孫通就來了勁,說道:“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震動,奈何以天下為戲!”劉邦隻得道:“願聽公言。”

呂雉的砝碼是群臣,那戚妃的砝碼就是哭,聽到劉邦答應了叔孫通,哭哭啼啼來見劉邦:“陛下既已許諾易太子,為何中途又變?”劉邦道:“叔孫通海內人望頗高,今以死來諫,朕奈他不過,隻好佯應,且安其心。日後木已成舟,其能如何!”那易太子之心仍存。

在那驪山石甕穀,留侯張良草廬之中,這一日來了兩位稀客——周呂侯呂澤,建成侯呂釋之兩兄弟。

張良在石甕穀療養,朝中大臣很少來訪。無事不登三寶殿,那呂澤呂釋之的來意,藏在暗處的韓淮楚非常明瞭,是為那太子之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