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妃今日這是怎麽了,咱倆這恩愛夫妻不是過得好好的嗎?”韓淮楚望著安若素,好像不認識她似的。

“連大王的遠房大伯都知道,婆婆的生辰是在閏八月,大王這做兒子的,如何不知?”安若素冷笑道。

韓淮楚聞言就是一呆:“原來若素什麽都知道!她方才問我隻是試探。”

“兩千年後,大王做何營生,是否如今天這般富貴?”安若素止住眼淚,冷不丁問出這麽一個問題。

韓淮楚驀地出了一身冷汗,驚道:“愛妃何出此言?”

“臣妾道大王為何這般才華橫溢,原來不過比世人晚生了兩千年。臣妾道大王為何在戰場無往不利,原來不過是早知道戰場的勝負。大王現下雖然對臣妾寵幸,然天下一定便要撒手而去,留下臣妾在世孤身一人。大王對臣妾,瞞得好深也!”說著說著,安若素淚水又奪眶而出。

韓淮楚腦中頓時一片混亂。

“除了那該死的韓信,誰會對自己妻子道出這驚天的秘密?自己對那韓信一直深懷戒心,不讓他進宮見到安若素惹出風波。哪知他到底見到了安若素,這風波到底惹了出來。

那居心叵測的韓信將這秘密捅給安若素聽,又是什麽目的?他還說了些什麽?

安若素知道了這驚天的秘密,是否會為自己隱瞞?麵對一個知道自己將要棄她而去的妻子,再如何與她相處下去?”

“愛妃是否見過那韓德?”過了好半晌,韓淮楚沉聲問道。

“恐怕那韓德的真名叫做韓信吧。”安若素這麽一說,等於是默認。

“那廝還說了什麽?”韓淮楚怒問。

“原來大王娶臣妾為妃,不過是看臣妾清白之軀受辱,怕你隱私拆穿。大王對若素,毫無感情也。”安若素哽咽道。

“這個殺千刀的韓信,連這檔事也說了出來!”韓淮楚暗罵一聲。

“愛妃錯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不說愛妃昔日為寡人鬥敗聖劍門弟子煞費苦心,這幾個月夫妻下來,寡人早視愛妃為至親親人。”韓淮楚看著安若素那梨花帶雨的樣子,想起這幾個月的恩愛,有點動情地說道。

“至親親人!”安若素冷笑一聲:“若是至親親人,大王為何忍心棄若素而去?那未來有什麽好,難道比得過大王現在的顯貴嗎?”

韓淮楚歎一口氣:“寡人在未來隻是一介草民,顯貴當然比不上做這齊王。但那未來是寡人生養之所,寡人如何能不回去?留下愛妃在這世上孤苦伶仃,寡人深覺愧疚。”

“是否若素生不出孩子,無人繼承大王的江山,大王這才執意要走?聽說大王收雍鄉侯之子為螟蛉之子,那伉兒不是可以繼承你齊王之位麽?”安若素突然止住眼淚說道。

“這個辦法倒是可行,隻可惜那劉邦不會讓我坐穩這齊王。”韓淮楚是苦笑不迭。

“愛妃扯遠了。寡人之所以要走,並不是因為不能誕下一男半女,而是未來有寡人的父母,親戚,朋友,還有同事——”這“同事”二字韓淮楚多年不叫,心裏起了個怪怪的感覺,繼續說道:“寡人的根在未來,不得不回去。”

安若素呆呆地望著韓淮楚,傷感地問道:“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大王留戀之人,值得大王不顧一切留下麽?”

“留戀之人!”一張人比花嬌的俏臉驀地出現在韓淮楚的腦海。

待天下大事一定,他在這世上唯一值得留戀之人,便是在大漠翹首期待他的心愛的追兒。

“三年之期快近了,追兒一定還在大漠等我。十年的光陰已經很長,足以讓若素留下美好的回憶。就不知她肯不肯隨我同去大漠?”

韓淮楚試探著說道:“若是寡人拋下這王位之後,在回到未來之前,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度過十載與一位故人相會,愛妃是否肯隨寡人同行?”

“大王那故人是誰?要去什麽地方?”安若素疑惑地看著韓淮楚,問道。

“寡人那故人,是寡人一位至愛。寡人對她曾經深深辜負,要去大漠陪她十年,以補償寡人對他的歉疚。”韓淮楚隱隱約約地說道。

安若素譏誚地說道:“大王的至愛可真多啊!除了那在櫟陽的項王妃,居然還有一位在大漠的至愛。大漠那苦寒之地比起這齊王宮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若素去做什麽?若是若素陪大王去了,大王能留下不回未來麽?”

安若素話音落地,韓淮楚心中一片釋然。

“橋歸橋,路歸路。這位小妻子之所以嫁給我,是看中了我手中的權勢與地位。就把這幾個月與她度過的日子,當成一場旖旎的美夢吧。”

韓淮楚一聳肩,轉身就走。

安若素急忙問道:“夜已深,大王不宿在此,要去哪裏?”

“找韓信那廝去!”韓淮楚頭也不回說道。

“大王莫非要殺他?”安若素失聲追問。

韓淮楚回過頭來,隻見安若素滿是緊張之色。

“愛妃放心。我這齊王之位還要還給那廝,怎舍得將他殺了?”韓淮楚嘿嘿一笑,邁開大步而去。

※※※

韓信很“泰然”地被請進了側殿。仰頭一看,隻見韓淮楚坐在高座,一臉肅殺。

“如此深夜,大王為何傳召小人?”韓信裝模作樣跪下行禮。

韓淮楚袖子一拂,左右會意,悉數退走。

“韓信,你幹的好事!”韓淮楚按住劍柄,大喝一聲。

那韓信賊嘻嘻一笑:“老兄生氣了?小弟我不過將我倆之間的秘密聊給嫂子聽聽,除此之外也無人知曉,何必生這麽大的氣?”

韓淮楚眼中厲芒直閃:“若隻是這樣,姑且罷了。但你這樣做,究竟還有什麽目的?”

韓信舌頭一吐:“小弟哪敢還有什麽目的。隻不過知道嫂子每日喂老兄苦藥,好心好意奉勸她不要再喂。”

韓淮楚目光刷地一下向韓信逼來。

“我知道你對王妃有非分之想。等我走後,若素終歸是你的人。但我還在這齊王之位時,千萬不要做出越軌之事,壞我名聲。”韓淮楚很嚴肅地說道。

韓信連連點頭:“這是當然。王妃是小弟的嫂子,小弟對她敬重得很,哪敢做什麽越軌之事。”

“你若是有叛亂之心,等我走之後,盡可放手為之。但我未說走之前,不要肆意妄為。”韓淮楚厲聲警告。

“叛亂?叛什麽亂?我韓信隻想做個忠義名臣,怎會想到造反?”韓信口是心非道。

韓信話一說出,就見韓淮楚那銳利的目光咄咄望著自己,仿佛一下子將自己看穿。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若小弟真要造反,也是被逼無奈啊。”韓信有點心虛地說道。

“唉!你且去吧。”韓淮楚歎息一聲。

終於聽到韓淮楚說出這話,韓信如蒙大赦,趕緊告退。

韓淮楚望著韓信的背影,思潮翻滾,久久不能平靜。

※※※

“大王,王妃有請。”一位宦者手托拂塵出現在韓淮楚視線之中。

這位宦者是那安若素宮中的內侍,韓淮楚十分熟悉。他“哦”了一聲,問道:“王妃還未就寢麽?”

“大王不去,王妃哪能睡。王妃還在寢宮等著大王呢。”那宦者堆著笑說道。

韓淮楚一振衣裳,剛想站起身。又一個搖頭:“告訴王妃,寡人今日倦了,請王妃獨自安寢。”

那宦者驚詫地望了韓淮楚一眼,躬身而退。

至此之後,韓淮楚每夜獨宿,不進安若素寢宮半步。宮內宮外議論紛紛,都不知那風華絕代的齊王妃是哪裏觸怒了大王,不得大王臨幸。

※※※

轉眼之間,楚漢之爭又過去了兩個月。隨著年關的來臨,很默契地暫時休戰。兩邊將士,都等著過一個太平的新年。

“為臣無能,喪師失地,罪該萬死!”廣武山項羽的王帳內,兼程趕回的季布桓楚惶恐不安地向項羽跪下請罪。

項羽一雙重瞳目光灼灼望著座下這兩位敗軍之將,恨不能將他們生啖。

喪師喪了多少?桓楚的七萬大軍打得隻剩兩萬,季布的六萬軍馬也隻留下四萬。二將合計下來,被齊軍殲滅了七萬人。失地又失卻哪些?整個薛郡與半個東海郡如今已不是西楚的江山。

項羽戲下分封,給自家劃了九個郡,即梁、陳、碭、薜、東、蘄、東海、琅玡、會稽。那齊國軍事強人田榮立馬就不答應,不僅不交割琅琊郡,還把項羽立的濟北王田安搞定,奪了濟北,後來項羽伐齊奪下琅琊,卻因彭城之戰隻好與齊國媾和,那琅琊郡也就不與齊國爭,算是默認了。

如今大梁已在彭越手中,再失去薛郡與半個東海,西楚九郡如今隻剩下五個半郡,也就與目前的齊國大致相當。

再看那周邊環境,北方有張耳,南方有英布共尉,西麵的劉邦已成一塊啃不下的硬骨頭。東麵的韓信望而生畏。再加上一個在西楚腹地倒海翻江的彭越,項羽的處境簡直就是焦頭爛額。初進關中睥睨群雄的強勢,已經一去不複返。

西楚將士紛紛陣亡,項羽也被迫走上瘋狂擴軍之路。如今的軍營內,見到五六十歲的老頭與十三四歲的小孩是常有的事。楚國大地十室九空怨聲載道。

治二將敗軍之罪?西楚將星隕落,如今能帶兵打仗的大將寥寥無幾。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殺了二人,項羽就是自毀長城。

“起來吧。汝二人能回來請罪,不似季心那般逃走,陪朕吃一下這年飯,朕已很欣慰。”項羽掩住怒火,一抬手,示意二將起來。

死罪雖免,活罪難逃。那季布免去東陽侯爵位,因收複下邳有功,保留後將軍職位,與項聲合兵一處協防東海。桓楚免去廣定侯爵位與薛郡郡守職務,軍馬並入薛茹軍中。

※※※

“想當初朕吳中斬殷通隨武信君起事,眾兄弟濟濟一堂,我項家軍好生興旺。如今軍中老將,隻剩下一半也。”年飯上,那項羽忽然悲從中來,發出哀歎。眾將聞之,都是興致索然。

龍且戰死,丁固身亡,周殷被俘,季心出走,而今在項羽麾下的老將,確實沒有幾人了。

正在飲宴間,忽聽帳外一陣吵雜,似乎有人爭吵。項羽怒道:“是何人敢在朕王帳外喧嘩?將彼等帶上來!”

那爭吵之人原來一個是項羽的親兵衛士,一個是夥頭軍。

項羽怒問:“今日正值朕與眾將飲宴,爾等為何在帳外爭執,敗大家興致?”

那衛士跪下辯道:“小人非為其他,隻因夥房克扣吾等年飯膳食也。”

“有這種事情?”項羽怒望著那夥頭軍,吃驚地說道。

那夥頭軍急忙解釋:“非吾等刻意克扣。往年年飯,尋常士卒能分得肉食四兩,酒醴半斤。奈何今年糧秣征集困難,平日裏都難吃飽,這年飯隻有按往常分量減半。”

項羽聞言呆了一呆。

失去了淮南與南郡這糧食基地,楚軍的糧食問題變得尖銳起來。想要維持幾十萬大軍的消耗與那劉季爭奪天下,幾乎已經成為不可能。

“弟兄們跟著朕受苦了。將朕案上這幾盤肉與這壺酒拿下去,犒勞一下帳外的兄弟。”項羽說道。

那項羽隻能做到犒勞自己的親兵衛士,西楚數十萬大軍豈能人人分享他盤中的佳肴與壺中的美酒?眾將看著這一幕,都是默不作聲。

“冬日過後,那劉季必挾持諸侯再掀戰火。不知陛下如何抵禦天下諸侯之兵?”鍾離昧突然出聲問道。

江河日下,那西楚眾將也不談如何滅那劉季殺入關中了,想的都是如何抵禦。

“愛卿有此一問,必有良策。”項羽想了一想,說道。

“西楚之患,在於四麵受敵也。單劉季一軍,不足為慮。臣有一計,可讓陛下轉危為安。”鍾離昧大聲說道。

項羽喜道:“愛卿且請道來。”

鍾離昧便奏道:“劉季能煽動諸侯反楚,不過是以分封惠人,以利相誘。若是陛下派出使者以財帛去往各國,冊封眾諸侯為王承認其領地,雲那劉季有吞天之誌,一旦得天下便要效仿秦廷削藩,亂諸侯之心。天下諸侯必不會相從。以劉季之能,奈我西楚何?”

“此計朕已用過。那武涉說韓信自立未果,那韓信反掠去我州縣無數。愛卿這計恐無效也。”項羽搖頭道。

“韓信不願叛漢自立要做一個諸侯名臣,以重兵提防即可。人心各異,天下諸侯,未必如韓信一般想法。陛下不妨試之。旬月之間,必有收效。”鍾離昧仍堅持道。

“就依愛卿所奏。”項羽一拍掌,說道。

正說話間,忽有士卒來報,雲匈奴左賢王蘇合到來。

那冒頓單於與項羽結拜為兄弟,兩國之間使者往來是常有的事。但那左賢王相當於丞相,地位在匈奴十分尊崇。左賢王親自出使楚國還是頭一遭。

項羽忙道:“快快請來。”

※※※

“左賢王,自巨鹿戰後,多年不見,今日那陣風將你吹來?”座上項羽笑著問道。

蘇合將手按在胸前,彎腰施禮,說道:“知陛下與漢之爭戰況不利,蘇某奉我家大單於之命,特為陛下解困而來。”

項羽皺起眉頭說道:“自海上被韓信打劫,朕與你匈奴的戰馬交易被迫中斷。現賊勢洶洶,單於大哥如何能解朕之困厄?”

蘇合高聲道:“現天下諸侯群起反叛陛下,陛下雖神勇無敵,然四麵受敵,雙拳難敵眾手。我家大單於願遣十萬控弦之士揮鞭南下,助陛下平叛。以我匈奴戰馬之良,將士騎射之精,陛下在南,我匈奴在北,南北夾擊,群賊皆可夷平,大王再度稱霸天下亦非難事。”

蘇合話一說完,文武眾臣一陣議論。

那蘇合說的絕非大話。自吞並東胡以來,匈奴鐵騎橫掃漠北無任何敵手。十萬鐵騎南下,那趙王張耳,燕王臧荼之輩絕不是敵手,簡直就是中原各國的噩夢。

然而那匈奴狼子野心,早就覬覦中原的花花江山。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十萬匈奴軍入關容易,想讓他們回去漠北,卻哪裏容易?

那項羽曾得範增教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也不糊塗,冷冷說道:“爾匈奴發兵助朕平賊當然是好。然單於大哥曾經與朕折弓立誓,隻要朕在中原一天,爾匈奴軍馬絕不踏入中原半步。單於大哥莫非忘了?”

蘇合笑道:“哪裏忘了?正因與陛下立下重誓,七八年來我匈奴從未踏過長城半步。然那誓言隻是說陛下身在中原,我匈奴軍不得南下。若是陛下身不在中原,我匈奴軍南下為西楚助戰便不算食言。陛下大可將軍務托於親信之人,泛舟東海甚至去我匈奴故地一遊。這殲滅叛賊之事,就由我匈奴大軍與陛下親信之臣擔負。”

原來那冒頓是想鑽一下語言的空子。項羽一聽更是警惕,問道:“若是爾匈奴發兵助戰,不知單於大哥要朕如何相謝?”

“九原,雲中,雁門,代郡皆水草豐足,適宜我匈奴飲馬。隻盼平亂之後,陛下能將此四郡讓與我匈奴,兩國永遠和睦。”蘇合昂著頭說道。

項羽聞言哈哈大笑:“九原,雲中,雁門,代郡,皆我中原百姓生息之地。若是朕答應將此四郡讓給爾外族,便要擔負千古罵名。請左賢王回去轉告我單於大哥,他的好意朕已心領。平亂之事,朕自擔負,不勞單於大哥費心。”

那蘇合好生失望,仍不死心道:“現陛下已為天下諸侯公敵。若無我匈奴相助,爾西楚國隻恐年內便要為劉季所滅也。願陛下深思!”

項羽濃眉一剔,擲地有聲道:“我中原的山河,寧付劉季,不付異族。左賢王請回,再毋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