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赤鬆子領了混鯤法旨,不敢耽擱,跨了那白鶴,不日來到已是魔界總壇的靈鷲山。

那靈鷲山果然是龍潭虎穴。赤鬆子駕鶴空中,遙遙隻見一團濃濃的黑霧將整座山包裹,霧氣盤旋,腥臊逼人,魔氣衝天。

這便是那焚天大陣結出的蠶絲障。休說是赤鬆子一介凡人,就連大羅金仙也不敢擅闖這蠶絲障。

赤鬆子駕著白鶴繞來繞去,卻找不到進山的門徑,甚至連一個把門的妖魔也見不到。她尋思片刻,將手中拂塵向下一丟,權當通名。心想那姬風見了這拂塵,當能認出是她這位師傅的兵器,或能讓自己進山。

那拂塵跌下,未及片刻,突見籠罩在山頂的黑霧裂出一縫,一隻摩天大手穿透雲層,掌心向上,平平伸在白鶴之前。

“這孽徒果然練成通天徹地的本事!此魔不除,便是世間末日到了!”赤鬆子是又驚又怒,把那鶴兒一拍,飛上掌心。

皺見那大手一縮,眼前一片迷霧。一個撲騰,赤鬆子連人帶鶴跌下地來。

沒有天光,眼前是一片碧綠。

隻見一位高達二十丈的魔君聳立在山巔之上,猶如一尊鐵塔。雙目有水桶般大小,似要裂眶而出。一頭亂發,根根倒豎。臉如藍靛,唇似血盆。那魔君渾身上下包裹著一團玄色的光芒,身軀上竟結成了兩尺厚的玄色魔鎧!

魔君身後,立著一杆火紅色大旗。那魔君有多高,大旗就有多高。大旗周圍,碧油油的陰火四處燎原,吞吐著陰颼颼舌狀的魔焰。幾十位赤色的陰魂飄蕩在空中,如絮如煙,似實還虛,被那陰火炙烤,哀哭狼嚎發出啾啾之聲。其聲之慘,猶如來自九幽。

看那生魂雖然淒慘,排列卻井然有序。八十一位生魂排成一個巨大的九宮圖案,另有十八名生魂圍繞在大旗周圍,如同拱衛。

昔日那仙家福地靈鷲山,而今已經是寸草不生。除了那陰火魔焰烤出的滋滋之聲,與幾十位煉魂發出淒厲的啾叫,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這便是能讓天庭化為齏粉的焚天大陣!這就是讓仙界聞風喪膽的火魂幡!”赤鬆子背脊平生出一股涼意。

“師傅老人家沒有死麽?是何時出的困?如何有興致來朕的靈鷲山一遊?”那魔君張開血盆大口,雙目炯炯望著隻在他腳底板的赤鬆子,狐疑地問道。

“姬風!你這個不肖之徒!為師待你何等情深,你為何要拉我下崖,欲致我於死地?”赤鬆子佯作憤怒,厲聲喝問,一雙眼卻在那九十九位生魂中睃尋。

混鯤祖師隻說見到那接引道人的生魂便搖動念珠,並未說哪一位是接引的生魂。那些生魂都是一團煙霧並未凝結成形,又沒有刻上記號。赤鬆子看得是眼花繚亂,心中隻是叫苦。

隻聽姬風桀桀大笑:“朕受混沌天魔點化將成魔帝,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師傅不仁在先,要誅斬徒兒,怎能怪朕無義?”

赤鬆子歎了口氣:“這個為師也不怪你。然天道黃黃,豈是你能撼動?你修行不易,懸崖勒馬為時未晚。若一意孤行,隻怕到時被仙界所滅,形銷魂散,可惜了你一身道行。”

魔界中人最討厭囉哩囉嗦。換了是別人,姬風早就一腳踩下去踏成肉泥。但見了他師傅,到底有愧於心,不忍下手害她。

“什麽狗屁天道!不過是鴻鈞混鯤幾個老雜毛私下做的交易,妄圖把持這世界。我魔界受仙界欺壓亙古已久。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也該我魔界中人揚眉吐氣,一統三界,嚐嚐把那所謂的仙人踩在腳下的滋味了!”姬風一陣狂笑,又道:“師傅,你既然能生還見到徒兒,該當慶幸。你老人家修仙道不就為了長生麽?長生之法,我魔道亦有。不如也投了我魔界,待朕滅了天之後,少不得請你來天魔宮,封你一個聖姑當當,萬世享受眾生膜拜。”

“聖姑?”赤鬆子為之一愣。隨即心念一轉,說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意,心中還想著為師。做聖姑的事待你滅了天再說吧。你究竟有何等本事,敢口出恁般狂言?”

姬風將那火魂幡一指,狂笑道:“師傅忒也膽小!隻要朕把這焚天大陣練成,火魂幡一抖,什麽鴻鈞混鯤,女媧陸壓,都不是朕之敵手。朕要滅天,誰能阻擋?”

“這焚天大陣既能滅天,上古之時混沌天魔為何不練它,卻敗在眾仙之手?”赤鬆子不動聲色問道。

“混沌天魔未能練成焚天大陣,隻因能作這陣靈媒的生魂太少。今日有申公豹替朕攝滿生魂,焚天大陣練成指日可待。”姬風見赤鬆子口風已轉,貌似對做那聖姑十分有興趣,心中轉喜。

“焚天大陣何日能夠練成?”赤鬆子又問。

“隻待這九十九名煉魂煉成實體,朕便要率天下群魔先仙界宣戰。到時請師傅做個見證,看朕如何滅天。”姬風得意地說道。

“可憐,這些煉魂生前慘遭屠戮,死後還要飽受陰火祭煉之苦。為師學得西方道友《度亡經》一卷,願為這些亡魂超度,消了他們罪業,讓他們早日超生。不知徒弟可讓為師為他們念誦念誦麽?”赤鬆子說道。

“師傅就是這樣婆婆媽媽,這些生魂已成靈媒,萬世不得超生,念那經文作甚?”姬風不耐煩說道。

“越是這般,為師心中越發難安。就讓為師念誦念誦,略表寸心。”赤鬆子固執地說道。

姬風不識是計,將身一側,說道:“師傅要念就念吧,隻是時候不要太久,朕可等不得。”

赤鬆子心中暗喜,掏出那串混鯤祖師給的念珠,拿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辭,逐一走到一個個半虛半實的煉魂麵前,搖動念珠。

那念珠一搖,發出“叮叮”之聲。赤鬆子剛走過十餘名念魂,姬風突然發問:“師傅,你手中拿的什麽?”

赤鬆子心中一跳,“莫非這魔君起了疑心?”沉住氣道:“這不過是西方道友送為師的念珠,平常得很,有消災解厄定魂之效。”

姬風右臂一伸,“天魔抓”施出,將那念珠搶在手中,左看右看,狐疑道:“朕看這不是一般的念珠,莫非是什麽法寶?師傅拿這念珠搖來搖去,卻是為何?”

赤鬆子冷笑道:“莫非你疑為師搗鬼?在火魂幡麵前,還有什麽法寶能稱得上法寶二字?”

姬風看那念珠,確實算不上法寶,嘿嘿一笑:“師傅說的是。便是搗鬼,朕也無懼。”將那念珠一擲,拋到赤鬆子腳下。

赤鬆子籲了口氣,掩住心中狂跳,行若無事彎腰拾起那念珠,繼續念經在煉魂前搖動那珠子。

哪消片刻,赤鬆子已走過六十餘名生魂。恰來到一生魂前,剛把那念珠一搖,隻見那煉魂突然停下啾叫,一個彎腰,好似對自己施禮。

“莫非這便是那西方教主接引道君的魂魄麽?”赤鬆子暗喜,把那念珠加勁地搖晃。

“這個萬喜良好生奇怪,莫非他不怕陰火祭煉之苦麽?怎不呼痛?”姬風看得起疑,喃喃自語。

姬風話音剛落,那名叫萬喜良的生魂又開始發出淒厲的啾叫,一雙鬼眼滴溜溜亂轉,好似在對赤鬆子遞眼色。

“一定是了!天見可憐,終於讓貧道找到接引道君的生魂,不負了他犧牲自己拯世之心。”赤鬆子如釋負重,將那念珠一攥,又向下一個生魂行去。

剩下的隻是做做樣子,赤鬆子走得飛快,裝模作樣走完一遍,說道:“姬風,為師心意已表,這便告辭。”

“師傅剛來,為何這快便走?何如在此盤桓幾日,讓朕也進進孝道?”姬風誠懇地挽留道。

“你的孝道為師已經嚐過,隻怕你再把為師推下懸崖。此地陰冷,非為師所待之處,還是早走為妙。”赤鬆子冷笑道。

“師傅既執意要走,那蠶絲障你可走不出去,就讓朕送送師傅。”姬風訕訕地說道。

隻見姬風大手一伸,化為扁舟大小,平攤著道聲:“師傅上來吧。”

赤鬆子也不留戀,一聲呼喚,那白鶴撲棱棱飛到麵前。赤鬆子跨上鶴背,飛上姬風那隻大手。

那姬風把手臂一伸,頓時暴漲而出,穿出那籠罩在山頂的濃霧,伸到了雲霄之中。

那白鶴身軀一輕,姬風的大手已經隱而不見。一個振羽,就要翱翔而去。

隻聽身下一聲高呼:“師傅珍重。待朕滅天之後,再請師傅共掌朕之天魔宮。”

赤鬆子一聲嗟歎,把那鶴兒一拍,決然而去。

雖然依舊是師徒情深,但正邪不兩立。赤鬆子為消弭世間即將麵臨的浩劫,也隻有舍棄這位徒兒。

※※※

那赤鬆子離了靈鷲山,便來找尋老友黃石公,意圖一聚。

想天地渺渺,黃石公也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那時又沒有手機,她如何能找到黃石公?這個赤鬆子自有辦法,便是她曾經用過的道家秘術“千裏傳音”。

哪知這訊號發出,卻得不到黃石公回應。這隻有兩種可能,要麽黃石公已不在人世,要麽黃石公離她距離遙遠,那訊號收不到。

赤鬆子卻聽到韓淮楚做上漢國大將軍,吞魏並趙滅齊的消息。想到韓淮楚乃是鬼穀懸策的徒弟,或許與黃石公有聯係。於是駕鶴來到齊國。恰巧遇見那倔老頭安期生尋短見跳崖。於是出手相救,把那安期生從半空中撈起,這才救得安期生一命。

哪裏知道安期生一見她就鬧著要拜師。赤鬆子看出安期生有仙骨道根,他日必成正果,這便收了安期生為徒。

卻不料安若素這小丫頭也鬧著拜師。那神仙可不是人人能當,赤鬆子一眼便看出安若素夙根未盡做不得神仙,於是婉言拒絕,改而傳她武功。

想到韓淮楚身負開創新朝重任,赤鬆子有心幫他一把,命那安期生繼續參加論戰大會,說動稷下學士人心向漢。

※※※

“這麽說來,齊國是再無複國之望了?”安若素聽赤鬆子說起漢興楚亡便是天道,禁不住追問。

赤鬆子望了韓淮楚一眼,笑道:“有韓將軍坐鎮齊國,那田橫還能有何作為?齊國複國,曇花一現耳。”

“既然如此,徒兒就去那論戰大會走一回,為韓大將軍助陣。”安期生再無猶豫,慨然說道。

原想這安期生是個對頭,而今對頭成了幫舌的,韓淮楚聞言又是一喜。

再看那安若素,秋波不停地向自己投來,一副脈脈含情喜上眉梢的樣子。韓淮楚隻是叫苦,“這小丫頭原本對我已死了心,如今得了真人的話,那心思又活動起來,都是什麽‘紅鸞星動’惹的禍!”

“自己該不會那麽沒有定力,與這小丫頭又產生什麽感情糾葛吧?”韓淮楚愣愣地想。

※※※

“韓信,你可聽說有毅城仙翁的消息?”赤鬆子出語問道,打斷了韓淮楚的思緒。

韓淮楚搖頭道:“仙翁在晚輩棄楚投漢之前曾經見過。他老人家仙蹤無定,晚輩有幾年未聽到他的下落了。”

赤鬆子好生失望。說道:“你若見到仙翁,便對他道聲平安,雲貧道在天池候他一聚。”

韓淮楚料知赤鬆子要走,點頭道:“晚輩若見到仙翁,一定將話帶到。”

赤鬆子跨上仙鶴,將螓首對那安期生一點,說道:“論戰大會之後,來玉皇頂找尋為師。”將那鶴兒一拍,道聲:“去休。”

白鶴一個展翅,直上雲霄而去。隻剩下韓淮楚三人跪拜在地,以目相送。

※※※

安若素站起身,拍了拍裙裾上沾上的塵土,喜滋滋向著還跪在地的韓淮楚含情一望,婉聲道:“韓大將軍,還要打坐練功麽?”

韓淮楚木木點了點頭:“正是。安先生與小姐若覺疲憊,就請先回去休息吧。”

那安若素的秋波還落在韓淮楚身上,隻見安期生站起身,把小丫頭胳膊一拉,說道:“韓將軍既要調息,就不打擾人家了。丫頭,咱們走。”

安若素雖不情願,被她爺爺催促,也隻好隨了安期生而去。

韓淮楚待他爺女二人走後,據了一石,將雙膝盤起,雙目闔上,開始默運真炁。

過了半個時辰,韓淮楚又聽腳步聲向這廂傳來。心中大奇,“又有什麽人來此?”

待那腳步聲走近,韓淮楚微微睜開眼一看,隻見蓮步姍姍,那安若素又向崖邊行來,腕中提著一隻竹籃。

“這個小丫頭怎這般纏人,說是走了,又來做甚?”韓淮楚故意將雙目閉上,佯作不知。

隻聽那腳步聲臨近,貌似小丫頭走到他身前,卻又停住不動。

“想是小丫頭不忍打擾我練功,在一旁靜候。想必她此刻正用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情意綿綿地望著我吧。她這般緊緊盯看,我又如何靜得下心來練功?”韓淮楚一陣胡思亂想,隻覺有股被吃冰淇淋的感覺。

過了一炷香工夫,猶未聽見那安若素挪動腳步。韓淮楚正想著小丫頭是不是要就這樣一直等下去,忽聽安若素幽幽發出一聲歎息,小聲地說道:“將軍,粽子要涼了。若素走後,快趁熱吃了吧。”

韓淮楚腦子就是一暈:“原來小丫頭是為我送早餐來著。我竟這般裝模作樣地練功,害人家等了好久,真該抽一大板!”

隻聽那竹籃放在地下之聲,安若素腳步漸行漸遠。

韓淮楚睜眼一看,眼前放著一隻竹籃,盛了十幾枚粽子,正是他讚助論戰大會送給安若素的賀儀。粽子之上,還冒著騰騰的熱氣。

韓淮楚鼻子一酸,心中隱隱生痛。

“這個小丫頭對我一往情深。若不是我平定天下之後就要抽身而去,怕誤了她的終身,一定不會辜負她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