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鬆子睜開慧目上下打量著跪在地上的安若素,連連搖頭:“小娃娃,你想修道成仙,絕對不成!”

安若素訥訥問道:“仙長為何說小女子不能修仙?”

“修仙了道,最重根器。小娃娃你無仙骨,若是修煉武功,或可成絕世高手。但要修道,卻不能成就正果位列仙班,便終其一生也是緣木求魚也。”赤鬆子娓娓說道。

如同潑了一盆冷水,安若素大失所望,呆呆跪在那裏不語。

“再說你夙根未盡命犯桃花,不久就會紅鸞星動,嫁人為妻。這塵俗之念不絕,如何能去修仙悟道?貧道不教你道法,也是為你的好。仙道之路何其孤寂,哪似軟紅十丈,天倫之樂能比!姑娘切不可一時衝動,而要生遁世之念。”赤鬆子又道。

“命犯桃花?紅鸞星動?說的該不是我吧。”韓淮楚聞言大暈,不由自主向安若素望去,卻見安若素也正在望他,臉上失望之色已褪,眼中反而閃爍著那麽一絲欣喜。

“小娃娃休要失望。貧道與你相識一場也是有緣,再說你是我徒兒的孫女也不是外人,雖不能傳你道法,卻有一樁好處與你。”赤鬆子說道。

安若素愣愣地望著赤鬆子,問道:“仙長有什麽好處給小女子?”

“貧道一身武功本傳給了一個孽徒,那孽徒竟然墮入魔道,害得我那玉鼎妙虛功將要失傳。小娃娃可想學乎?”赤鬆子笑道。

那玉鼎妙虛功是與韓淮楚的先天真炁能相提並論的無上絕學,武林中人能得天池真人傳授那可是夢寐以求,安若素哪會不肯?一聽大喜,連忙叩首道:“小女子願意。”

“雖然傳你武功,卻不可將你列入我門牆,隻能算記名弟子。待論戰大會之後,到那玉皇頂上等候,貧道自會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謹記!謹記!”赤鬆子叮囑道。

安若素是喜不自勝,連聲答應。

※※※

赤鬆子將螓首一轉,望向安期生,問道:“徒兒,聽說你是稷下學士領袖,拒納漢廷延請,唆使齊人造反,可有此事?”

安期生惶恐道:“這都是徒兒一時糊塗,隻想為先君盡忠全節。如今已跟隨師傅修道,這人間的是是非非再與徒兒無關。”

赤鬆子頷首道:“這就對了。”她蛾眉一挑,又道:“但這次論戰大會你姑且再去走一遭,說動齊地士子向漢,以助韓將軍平定天下。”

安期生本無顏麵對天下學士故而遁世修行,如今要他在論戰大會上改口擁護那漢王劉邦,簡直是要他在一幫稷下學士麵前破壞他那忠義的光輝形象顏麵掃地,心中好生為難。大惑不解道:“徒兒既已遁世,那世間的征伐便與徒兒無涉,為何還要染足其間?”

“徒兒既是我仙道中人,當知天命所歸。漢興楚亡便是天道,韓將軍受天命輔佐真龍天子開創新朝,我輩中人焉能坐視不管?”赤鬆子峻色說道。

“那劉邦真是真龍天子嗎?”安期生與安若素都是震動,異口同聲一起問道。

“這還有假?為師被那孽徒所害淹沒在天山雪淵之中,若不是上天垂憐,太上老君傳我心火罩護住我性命,西方上仙如來以佛光融化積雪,為師還不知哪年能重見天日。漢興楚亡,仙界盡人皆知,為師斷不敢亂說也。”赤鬆子篤定地說道。

“原來如此,我說那天山的積雪怎會這般快就融化了,原來是有仙人出手。”韓淮楚聞言恍然大悟。隻是他搞不懂赤鬆子說的西方上仙如來是不是後世那世尊如來。若是如此,赤鬆子屬於東方道教,連東方那些大羅金仙都懶得伸手,那如來管他西方的事也就夠了,為何有這份閑心要去天山救一個還未得道的凡人?

※※※

要說那如來為何會有那份閑心來救赤鬆子,還要從那焚天大陣講起。

時光回溯,視野轉到那白茫茫一片的天山中斷博格達山。

在那中原早已是夏日炎炎,而在西北的天山仍舊是寒風呼嘯,冷氣砭骨,一片琉璃世界。

壓在赤鬆子身上的厚厚積雪,這幾年雖然消融了不少,卻依然有幾百丈厚。等到積雪融盡赤鬆子脫困而出,恐怕要等五十年之後。

赤鬆子雖然全身不能動彈,心地卻是澄明。就在雪淵之中,修煉道法。如此心無旁騖,反而進境神速,幾年的工夫下來,竟比得過昔日幾十年。

這一日,豔陽普照,在那博格達峰頂從天空飄然而來一位道人,一位道童。那道人相貌古稀,頭頂切雲高冠,身披五彩霞衣。蒼顏鶴發,電目如梭,身後是祥雲萬道,瑞氣千條。那道童眉宇回旋,雙耳垂肩,身披一件五彩袈裟,手結不動禪印,淵臨嶽峙,端的是氣宇軒昂,寶相尊嚴。

道人站在峰頂,手指身下雪淵對那道童道:“如來,你可看見待救雪中的人麽?”

如來睜開天眼向下一望,納悶道:“這不過是中土一個未修煉成正果的道姑,師尊帶弟子來此作甚?”

“如來,你可知你大師兄接引,現在何方?”混鯤祖師笑而反問道。

“聽說接引師兄封神一戰之後便歸闕潛心修道不問世事,幾百年來無人知其下落。莫非師尊知道?”如來那旋眉蜷曲,惑問。

“善哉!善哉!你大師兄非是在洞府修煉,而是攝到了魔帝火魂幡之中。現在被那焚天大陣每日祭煉,神智漸迷,靈台那點清明即將不保,將成為魔帝那九十九位煉奴之一,永世被他控製,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也。”混鯤祖師口宣佛號,長聲歎息。

如來吃了一驚,詫道:“那火魂幡隻能攝取凡人生魂,大師兄早已是不滅金身法力無邊,如何能被魔帝那火魂幡攝去?”

混鯤祖師神色肅穆朗聲說道:“如來,你聽好了!所謂不滅金身隻是相對而言,連這天地都有生有滅,為師都不敢保證能得而永生,何況你大師兄乎?修行之道,在乎持之以恒。若是一朝懈怠,隻會不進則退,不滅金身也會變成肉身凡胎。你大師兄不是在仙山洞府修煉,而是入世修行去也。”

如來聽得更是糊塗,或問:“入世不就是做個凡人嗎?我沙門眾僧隻有勘破滅諦涅槃而得正果。大師兄為何與我門教義背道而馳?”

混鯤祖師長笑一聲:“如來,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鴻鈞道友創立玄門,花開三朵各表一支,傳下弟子三名,分掌人、闡、截三教,他三教教義如何一般?為師這沙門亦分為三宗,你與準提,彌勒學的是我業宗的道法,那地藏學的是我濟宗的道法,你大師兄接引學的卻是我密宗的道法。三宗道法雖異,卻皆為普度眾生耳。”

那如來還是頭一次聽說過自己這沙門分為三宗,還有一個密宗,大奇道:“密宗究竟是如何修煉?”

“迷即是凡夫,覺即是佛。譬如一瓶,瓶口緊塞,佛在瓶外,眾生在瓶內。佛之所以成佛,眾生之所以為眾生,隻為一層極堅且厚之心垢為之隔絕也。密宗行人以凡夫之體修煉,以大菩提心為因,並得金剛上師心傳密法,以我之三密,與佛之三密感應道交。恰如用大錘,將堅固的心垢擊粉碎,立使瓶內瓶外貫通也,故得即生成佛,即為活佛也。修那密宗非一世之功,至少須十世修行方能證道。但比起業宗,濟宗來說,還是快得多。”混鯤祖師口吐真言,娓娓說道。

如來是何等智慧?一聽已了然。說道:“原來大師兄是去下界修行去也,怪不得會被魔帝火魂幡所攝。但不知他這一世,投胎到了何處?”

“你大師兄這一世投身東土,做了一名秦廷士兵。圓覺未醒之前,在襄城之戰被楚軍屠殺。那申公豹以羅生噬靈圖攝走他的生魂,偏巧他八字純火,被申公豹獻給魔帝姬風。如今羈在那焚天大陣之中,已是岌岌可危。”混鯤祖師憂心忡忡說道。

“大師兄能前看五百年,後看五百年,洞悉古今,為何這般糊塗要挑選那個時辰出生,為魔帝所擄?”如來是大惑不解。

“你大師兄早知仙界這場大劫,是要犧牲自己,在那焚天大陣發動之際自曝生魂,讓那焚天大陣威力大挫,拯救這世界也。”混鯤祖師麵色凝重道。

成為生魂那形已滅了,再自曝生魂就是形神俱滅,乃是仙魔兩界最不願麵對的結局。想不到接引道人身為西方教主,居然有此悲天憫人之心,竟要犧牲自己來消弭這場世間浩劫。

“善哉!善哉!正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師兄有誌如此,功德無量。”早知道那焚天大陣發動的後果,如來聽了也隻能歎息幾句而已。

“但你師兄圓覺依然未醒,他便有救世之心卻無人點醒,他這般犧牲了也隻是徒勞無功。為師要你去救的這人,便是要你大師兄覺醒,在仙魔決戰之時依計而行,完成他那夙願也。”混鯤祖師說道。

如來頓時明白了混鯤祖師的用意。

那靈鷲山元覺洞被魔帝姬風霸占,每日煉那焚天大陣已大有氣候,靈鷲山周圍兩百裏終日盤旋著一團又腥又黑的迷霧,那便是那焚天大陣結出的蠶絲障。那蠶絲障之厲害,就連混鯤祖師這等道行也不敢輕易去闖。要點醒困在陣中的接引道人,隻有找人混進靈鷲山。

“原來這道姑乃是魔帝的師傅。這道姑法力低微,如何能夠點醒大師兄的圓覺?”如來問道。

“叮叮”一聲,混鯤祖師手中多出一串念珠,顆顆純白無暇。混鯤道:“密宗道法,能辨出上一世用過的法器。這是你大師兄上一世入世修行所佩戴器物。隻要這道姑能走到焚天大陣陣中,見到你大師兄的生魂,把這串念珠一搖,你大師兄就會醒來。”

“這道姑明知危險,不知敢不敢去那靈鷲山見那魔帝?”如來又問。

“至於這道姑的生死,隻有看魔帝顧不顧念師徒之情了。如來,凡事當為則為,休要顧慮太多,先去救那道姑出來再說。”混鯤祖師道。

如來應聲:“弟子領命。”將那拈花指一彈,一朵鬥大的金色波羅花隨著如來那手指幻化而生。瞬時萬丈金光與無數道“卍”形金符直向峰下那厚厚的積雪照去,祥瑞一片,正是如來施展無邊大法,傳說中的佛光普照。

那積雪雖厚,哪經得起如來這一照。頓時那積雪化成一股股洪流,傾瀉而下,場麵蔚為壯觀。冰雪很快消融,一位道姑破冰而出。

赤鬆子雖掩埋在積雪之中,神智卻清楚。剛一睜眼,便發覺自己已在博格達峰頂。眼前佇立了兩位仙人,身後均是光霞萬道,一看便是得道的金仙,卻不認識。

赤鬆子料是這兩位仙人救了自己,倒頭便拜:“兩位上仙來自何方?可是兩位救弟子出來?”混鯤祖師微笑道:“貧道混鯤,救你的乃是小徒如來。”

那混鯤祖師在仙界是何等地位?赤鬆子又驚又喜,連忙禮拜,說道:“弟子隻是一凡夫俗胎,何幸能得祖師搭救?”

混鯤祖師肅容道:“救你出來,隻為你收的那位好徒弟。”赤鬆子茫然不解,問道:“祖師此言何意?”

如來乃道出那事,說道:“魔帝那焚天大陣一經發動,你東天將燒得纖芥不存,我西天亦會動蕩不安。不知道友敢去靈鷲山一行否?”

雖然去靈鷲山生死難料,赤鬆子還是毫不遲疑,慨然道:“上仙有命,敢不遵從。不知弟子何時啟程?”

混鯤祖師頷首欣慰道:“道友能不計生死去點醒吾徒兒,貧道未看錯人也。我那徒兒每日被那焚天大陣祭煉已是渾渾噩噩,當然是越快越好。若是晚了,隻恐靈台失守便要墜入萬劫不複之地也。”

赤鬆子便道:“上仙放心,弟子這便去那靈鷲山。”

隻見那混鯤祖師將手一招,一隻巨大的白鶴一聲長唳,從天翱翔而下,正是赤鬆子昔日的座駕。混鯤道:“此去靈鷲山,山高路遠。貧道替你找回這鶴兒,可做代步之用。貧道去也!”

原來這鶴兒共有一雙,那黃石公騎去一隻,還有一隻就棲息在博格達山,每日守護著掩埋在積雪中的赤鬆子。

那仙鶴是赤鬆子所養,見了故主十分欣喜,立即拿喙來銜赤鬆子衣角,樣子十分的親昵。

混鯤祖師交代完,升起祥雲萬道,與如來倏然而去。赤鬆子望空膜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