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通走後,韓淮楚沉思一陣,即信步走到灶房。

大將軍光臨灶房,一幹夥夫又驚又喜,都放下手中的活計站得挺直,不知大將軍有何貴幹。

韓淮楚問那夥房主事:“不知下月端午,我軍包粽子的荷葉與糯米可曾運來?”那主事恭恭敬敬答道:“已經從關中購到,到時保管全軍上下都能吃上粽子。”

韓淮楚帶領的這支漢軍,從關中一路打來,吞魏並趙,不斷吸納新鮮血液,軍中成員籍貫來自四麵八方,楚國人本已不多。可滅齊一戰,突然收降了楚卒兩萬,楚籍士兵多了起來。

楚國人端午節要吃粽子,而包粽子的糯米荷葉齊國這裏沒有。看看節日臨近,韓淮楚便著人去關中購買,準備端午節上全軍來一個粽子大餐。

韓淮楚這便吩咐:“準備三百隻粽子,香茶五斤,送往安期生先生府給那安大小姐,作為本帥參加大會的賀儀,請與會學士品嚐。費用記在本帥賬上。”

大將軍要搞讚助,隻送五斤茶與三百隻粽子是不是太寒酸了,拿不出手?

那論戰大會看似風光。其實文人清談,一杯茶,食能裹腹足矣,花費並不多。稍微富有一點的人家都主持得起。那安期生乃一方名士,在齊國為官幾年,家境尚可。若是送金送銀,反倒顯出銅臭味了,說不定就被人家拒絕掃了麵子。韓淮楚以參與者的身份送點茶點,身為大會主持人的安大小姐沒有理由拒絕。

大將軍吩咐,那夥房主事立馬照辦。夥頭軍齊齊上陣,隻一個時辰,就把三百隻粽子包好。那主事便帶了兩個手下,荷著擔挑著粽子香茶去那安府。

到了下午,主事回來回話,說道:“安大小姐欣然收下賀儀。聽說大將軍要參加論戰大會,意外驚喜。吩咐小的拿了一簡交給大將軍,說是有問題請教。”

聽賀儀收下,韓淮楚放下心來,接過主事手中竹簡,隨口問道:“安大小姐有何問題要問?”

竹簡展開,還是那娟秀的字跡,與蒯通收到的請柬一模一樣。那簡上寫的問題叫韓淮楚啼笑皆非:素聞漢軍算糧,用的是韓大將軍所傳圓錐體商功公式。大將軍一度點兵,用的是餘數法則。萬不料大將軍一方元戎,與小女子竟是同道中人,算術一道涉獵頗深。敢問球體商功如何計算?小女子愚鈍,敬請不吝賜告。

那安大小姐身為當世算術家的代表人物,自然對算術問題十分留心。也不知何時韓淮楚傳授的圓錐體積公式被她得到,一定是嗔目結舌,“一個兵家弟子,如何算術比本姑娘還精?這圓錐商功公式,他是如何推算出來的?”

至於那點兵用的餘數法則,對於算術家安若素來說,算不得難題,也隻是驚訝一下而已:“這個統兵打仗的將軍,居然也會懂得這個。”

她卻沒有想到,韓淮楚與她壓根就不是什麽“同道中人”。這餘數法則與圓錐體積公式,放諸後世,隨便擰一個小學生都會算。

那球體的體積公式,想必困擾安大小姐已久。而今韓大將軍不請自來,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虛心請教。

韓淮楚便笑嘻嘻拿出狼毫,龍飛鳳舞在那竹簡上寫下球體體積公式,由那主事帶到安府呈給安大才女過目。

乖乖不得了,困擾大才女的算術難題被韓大將軍輕而易舉解答出來,大才女大跌眼鏡,對大將軍敬佩如若神明,又對夥房主事說道她那裏還有一大堆算術問題,改日要登門請教。卻不知韓大將軍何時有空暇。看那架勢,隻要韓淮楚約定個時間,大才女立馬就會芳駕光臨。

換了別人,有美眉請教能一親芳澤是求之不得。韓淮楚心中隻有佳人虞姬,美人軍師張良,還有那遠走大漠的小妮子項追,卻哪有這份心思。深恐大才女一登門,傳來緋聞,躲閃都來不及。便由那主事回話,雲論戰大會即將召開,安小姐不必急於一時。在大會上小姐但有所問,一並解答。

好大的口氣!算術家問的問題一定刁鑽至極,豈是輕易能夠答出?韓淮楚答複在大會上一並解答,好像不用思考似的。叫大才女是又驚又喜。

韓大將軍將要參加論戰大會的消息在三齊大地迅速傳開。能與那韓信唇槍舌劍親自在大會上作一番辯論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少本不打算參與的百家學士這次居然改變了主意,打算赴會。今年的這次論戰大會,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來得熱鬧。

※※※

轉眼之間,端午節到來。前一日,韓淮楚頂盔貫甲,騎上那火紅的戰神寶駒,就要奔赴泰山。

那蒯通前來送行,望見韓淮楚這身打扮,詫道:“這不是去打仗,而是附庸風雅,師弟你為何披掛在身?”

韓淮楚不假思索道:“戎裝乃我兵家本色,不披掛如何能顯出我縱橫家弟子的風采。”蒯通嗬嗬笑道:“師弟說的也是。但願師弟此去能力駁群賢,一揚我縱橫家的風采。隻是時下局勢未曾穩定,人心難測,安知沒有刺客混入會中。師弟為何不多帶兵士前去赴會。”

韓淮楚笑道:“論戰大會乃風雅之事,若帶兵士豈不攪了大會的氣氛。再說依本帥的武功,何懼什麽刺客。”

於是韓淮楚踩鐙上馬,與蒯通拱手作別,一路來到泰山腳下。

※※※

那泰山氣勢雄偉為五嶽之首,自古是遊覽勝地。道上行人甚多絡繹不絕,也分不出是踏青而來的遊客還是赴論戰大會的學士。

韓淮楚這身裝扮,就算別人認不出他是韓大將軍至少也是個地位尊崇的將軍。路上行人見他策馬而過,皆自動閃身讓路。

大會明日才開幕,今日便要投宿。韓淮楚到了山下小鎮這麽一問,方知那山下的客棧皆已客滿。原來今年這論戰大會定在泰山,引來四方遊客觀看,那泰山腳下有限的幾家客棧便告吃緊。

韓淮楚習武之人,便是露宿山野也能挨得,也不在意找不找得到住宿。心想隨便找一處打坐幾個時辰,到明日子夜上山,正好趕在清晨觀賞日出。於是牽了馬,在小鎮上隨便溜達。

隻見前方喧鬧聲傳來,卻是一座三層樓的酒肆,牌匾上用紅丹書了三字:東嶽樓。一杆鬥大的酒旗斜斜插出,老遠就聞到一股馥鬱的酒香。

在這小鎮上,數這家酒肆規模最大。韓淮楚正好腹中饑餓,便向那酒肆走去。

“將軍可是要用餐?”剛到門口,酒肆裏的小二急急奔出,扯住韓淮楚的馬問道。

“把我這馬拴去喂食,可要照料好了。”韓淮楚吩咐一聲,提腳跨進樓內。

隻見那底層大廳內擺了十幾張桌子,均已滿座。滿屋的人吆三喝四,甚是熱鬧。小二道:“第三層還有空座,將軍且隨小的上樓。”將韓淮楚引上第三層,尋了個臨窗的桌子坐了。

韓淮楚笑問:“你們家的酒怎恁般香法?賣的是什麽酒?”小二答道:“這是俺家自釀的石斛山藥酒,補腎健脾,遠近聞名。將軍到俺這裏,算是走對了。不知將軍點什麽菜下酒?”

韓淮楚便觀那菜譜,卻見最左邊寫著四字:孔府全宴。有那清湯銀耳、九轉大腸、鍋爆燎肉、糖醋黃河鯉魚、鍋塌蠣黃、湯爆雙脆、賽螃蟹、熗腰花、清湯燕菜、鍋燒肘子十道齊地菜肴,標價十兩銀子。

“好家夥!一頓吃掉十兩銀子,卻不知天下黎民還在水深火熱之中。”韓淮楚跳過那孔府全宴,繼續往下看。隻挑了一份五香醬雞與幹爛魚片,一碟花生米,要了一小壺酒與一盤饅頭。

那小二看韓淮楚這身裝扮,以為來了大主顧,卻見他隻點了這麽兩道菜,心有不甘道:“將軍不嚐嚐這孔府全宴嗎?這可是俺家的招牌菜呢。”韓淮楚笑道:“我一人哪吃得這麽多。還是省省吧。吃飽喝足足矣。”

※※※

正說話間,隻聽樓下一陣喧嘩。韓淮楚憑窗向下一看,卻見那酒肆門口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用白布鋪在地上,在那裏擺了一個攤。四周人頭湧動,圍著那攤都在觀睹那白布上寫的字。

那公子生得好生俊俏,眉似月彎,臉若敷粉,唇若點漆,身材纖長,鼻若凝脂,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爍如星辰,滿含戲謔望著他周圍一個個沉思的遊人,似笑非笑。

韓淮楚納悶地對小二問道:“外間怎這般喧鬧?”

“待小人出去看看。”小二在掌櫃處報過菜單,下樓而去。

過不多久,小二回來說道:“那個俊俏的後生,懸賞出題考問四方遊客。”

韓淮楚漫不經心問道:“懸的什麽賞,出的什麽題?”小二回道:“那後生的懸賞就是俺家招牌菜——孔府全宴。出的難題嘛。好像是分什麽油。那題十分複雜,小的也不怎麽懂。將軍出外看看便知。”

“分油?”韓淮楚臉上現出詭異的神色。

韓信分油的傳說才傳到後世,不說家喻戶曉,神州大地估計也有一半人聽說過。韓淮楚也從一些亂七八糟的雜誌讀過,讀過也就忘記了,並不是記得很清楚,也不知那是野史還是真有其事。而今日就遇到有人出了個“分油”的難題,而自己是冒了韓信的名,可不是太過巧合?

“難道這油合該自己來分,難題合該自己來解答?”韓淮楚忍著內心震撼,不動聲色問道:“可有遊人解答出那難題?”

“那攤前圍了幾十名遊客。卻好像那題甚難,遊客們皆在冥思苦想,卻無人答出。”小二說道。

“又不是什麽哥德巴赫猜想,什麽問題居然難住了幾十個遊人?”韓淮楚隻覺得不可思議。

齊人多智,這問題說不定就有人想出,這油也並不一定非要他韓大將軍來分。韓淮楚便暫且按捺,由著店外那些遊人去想。

過了半個時辰,那樓下遊人越聚越多,已有一百多人,七嘴八舌,都在討論那題,喧鬧聲越來越響,卻依然無人答出那道“分油”的難題。韓淮楚一邊飲酒,一邊看著窗外。

忽有一人登梯上樓,向韓淮楚這廂望了一下,楞了楞神,直向桌邊走來。

這是一個麵目黧黑的年輕人,眉峰緊鎖,一雙眼執著有神,身上透著一股子銳勁。來到韓淮楚桌邊,拱手問道:“敢問閣下可是韓信韓大將軍?”

韓淮楚點頭答禮道:“尊駕是誰?如何認出韓某?”那年輕人立即臉現敬色,說道:“小人婁敬,乃是神農門門下,也是赴那論戰大會的學者。路上聽人說韓大將軍也要參加大會,大將軍如此裝扮,故而猜測。今日邂逅,幸甚幸甚!”

“原來是個農學大師。”韓淮楚連忙起身讓座道:“既是與會的學者,何不同飲一杯。”

那婁敬也不矯揉,便據了一椅坐下。說道:“小人聽聞大將軍從南越國引進早稻稻種,一舉解決漢國大荒,心中是極其佩服。”韓淮楚很謙虛地說道:“早稻稻種並非韓某發明,有何功可言。民以食為天,若讓天下百姓得而溫飽,農事國之根本不可廢也。你神農門‘播百穀,勸農桑’,才是務實之舉。”

這話說得婁敬分外受用。原來那論戰大會唱主角的均是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幾個大的流派,他們神農門被斥為下九流,一直以來在這論戰大會上都不受重視。大儒孟軻就曾說過:“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婁敬聽韓淮楚這位當權者一讚,不由喜形於色。

“大將軍貴為一國丞相,用餐怎這般簡殮?”婁敬望著那桌上的幾道小菜,出聲問道。

“拿這些東東待客未免寒酸了點”。韓淮楚心想。

“現天下未定,百姓飽受饑寒之苦。戰事一起,用度無數。韓某怎能為口腹之欲,奢靡無度。”韓淮楚說完,手一揚,吆喝道:“小二,把菜譜拿來,再點幾樣小菜。”

“大將軍節儉之人,何必破費。這樓下現有人懸賞一桌孔府全宴。聽人說大將軍精擅算術,是個中高手。大將軍若是有本事,何不去贏了來咱們一同大快朵頤。”婁敬說道。

“什麽題這般難法?已經半個時辰,居然無人答出?”韓淮楚有點好奇地問道。

那婁敬便道:“方才小人從門外而來,看見那後生出的題,寫的是簍內有十斤油,有罐七斤,葫蘆三斤。卻要取油五斤,無秤之下,如何做到?”

話音剛落,隻聽韓淮楚哈哈一笑:“韓某當是什麽難題。請先生出外告訴那後生,葫蘆歸罐罐歸簍,三倒葫蘆兩倒罐,此題就破解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