濰水之戰,韓淮楚以出神入化的戰術一舉吃掉楚軍二十萬,徹底改變了楚漢交鋒的態勢。一直以來楚強漢弱,楚軍追壓著漢軍打的局麵已經變成了漢軍強,楚軍弱。項羽在這場天下之爭中完全喪失了優勢和主動的地位,在廣武山與漢王劉邦相持,陷入進退維穀的窘境。

饒是如此,楚軍總人數還是有四十來萬,神功蓋世的項羽親自率領的楚軍還是在廣武山施以很大的壓力。至少劉邦不敢越過廣武澗,主動向項羽挑釁。隻是深溝壁壘,堅守不戰。

“若是那戰無不勝的韓信從齊國殺將而來,這麽前後一夾擊,那項羽保準玩完。”劉邦此刻每日都在翹首期盼著東征得手的漢軍西進的消息。

※※※

韓淮楚不是不想西進徹底擊敗項羽,完成統一天下的宿願,而是不能。

戰後的三齊大地,漢軍與齊人的矛盾一觸即發。

為何說三齊?隻因當日西楚霸王項羽從亞父範增“分而化之”之計,在戲下將齊地一分為三,即齊、膠東與濟北,意圖把齊國搞亂。後來雖軍事強人田榮統一齊國,這三齊已被世人叫開,就像那“三秦”一般。

齊王田橫並沒有死逃亡在外,齊人人心不死,都盼望著田橫能卷土重來,繼續做他們的大王。到處是暗流湧動,造反之事屢屢不絕。若是率領主力大軍攻打項羽,可以說漢軍今日一走,這裏明日就會變天。

還有那漢軍占領的齊國,難民遍野,滿目瘡痍,壓根就是一個爛攤子。

齊國曾被楚軍洗劫過一回本就是過的窮家當。漢軍犯境,齊國軍民那是同仇敵愾,采用堅壁清野的辦法,把那田間的禾苗割了個精光,誓不給漢軍一顆糧食。漢軍攻城,那城池守不住,就把城郭屋室一把火燒絕,一點值錢的東東都不留下。這種手段,便是當初齊人對付侵略者楚軍的辦法,如今又拿來對付侵略者漢軍。

現在齊國百姓連飯都吃不上,還指望籌措到錢糧支撐一場對西楚的大戰?

據韓淮楚保守的估計,要征戰西楚也隻有等到明年齊國元氣恢複之時。

一個國家的徹底征服,並不隻須靠軍事手段,還要采取懷柔政策。為此韓淮楚一手抓建設,一手爭取人心對漢軍的支持。

※※※

先從解決軍民吃飯問題著手。

齊國無糧,隻有從趙國調入救急。趙王張耳支援了二十萬斛糧秣。韓淮楚在軍營外開設大棚,每日施粥,供應四方流民。

緊急播下的種子,隻能到秋後才有收獲。離秋天還要橫跨半年,憑漢軍糧囤那點糧食,無論如何不能讓幾百萬百姓與十幾萬大軍撐到秋後。幸而南越國送來的早稻稻種已經在漢國大地傳播開來。韓淮楚便從趙境調入大量稻種插播田間,夏季便有收成。

在此期間,也隻有節衣縮食,嚴格控製糧食。漢軍與齊國老百姓吃的一樣,每日都是兩餐粥。

就這樣還是不行。也是齊國難民太多,眼看著那糧囤中白花花的大米每日迅速減少,韓淮楚隻得另想他法。

那朝鮮國曾經被韓淮楚敲詐來六千口奴隸,大戰之後剩下四千餘名。那朝鮮王箕準對此事是耿耿於懷,隻因六千壯丁對他們朝鮮國來說,就像抽了血一般。

這一次漢軍攻滅齊國,算準齊國缺糧,箕準立馬遣駙馬衛滿來臨淄,商量以糧食換回奴隸之事。

“我家大王願用二十萬斛糧食換回那批奴隸,以解決大將軍的難題。”衛滿這麽說道。

月是故鄉圓。那些朝鮮籍戰士雖然在滅齊之戰立下大功,但能回到故土家園都是夢寐以求。對已擁有十餘萬大軍的漢軍來說,走四千餘將士算不得什麽。隻是他們已經脫去了奴籍,再要他們為奴甘心伺候朝鮮國那些老爺太太公子小姐卻是絕不情願。

韓淮楚把這顧忌對衛滿一說。衛滿笑道:“這些奴隸個個已被大將軍訓練成驍勇善戰的將士,我王哪裏舍得再讓他們為奴。大將軍但請放心,這次衛某前來,便是要帶他們回國組建一支軍馬戍守邊境,防燕軍進犯。”

好家夥!這衛滿憑空就得了四千餘在滾滾硝煙中曆練而出的鐵血將士。有這四千餘軍馬,在那朝鮮半島誰還是他敵手?難怪這小子會起篡位之心。

解除了顧忌,韓淮楚心裏這麽想著,就欣然與衛滿簽下文書,同意放朝鮮籍士卒歸國。

不多時,就有海船浩浩蕩蕩而來,運來白花花的大米,順便載走那些歡天喜地的朝鮮籍士兵。一時皆大歡喜。

與那些將士們在一起久了,也有了感情。韓淮楚依依不舍將他們送走,望著那些海船駛出港灣,向著蔚藍的大海深處而去,韓淮楚突發奇想,“齊國守著這麽一大片海岸線,怎不好好利用?換回來白花花的銀子。再用銀子來購買糧食?”

千萬不要以為大海捕魚能換大量的銀子。那個時候海貨並不值錢,連鮑魚都到處都是,也隻當尋常的魚賣。內陸的人對海貨並不感冒,不像現在這般搶手。

韓淮楚想的是另一樁事:曬鹽。

鹽可是個好東東。每日不吃鹽,那菜就不能下咽。自古以來,鹽業是最賺錢的買賣。

以往齊國也開了兩個鹽場,但齊國與漢國為敵,普天之下隻有西楚國是朋友。但楚國的海岸線也長,根本就不需要齊國的鹽,都是自個生產。齊國鹽場曬出的鹽,隻有留給自家使用。

如今形勢變化,齊國已納入大漢版圖,齊國的鹽就可以賣到急需鹽巴的關中,巴蜀,魏國,趙國等地。隻要大灶一開,那銀子得來可說是源源不斷。

有人會說,現在普天下到處都在打仗,關中巴蜀等地的糧食都要輸送到前線給那劉邦的大軍,哪還能買到糧?

軍隊的糧食都是老百姓留下口糧之後的剩餘,韓淮楚盯的是他們家中用來過生活的糧缸。一手交銀子,一手交糧食,老百姓絕不會吃虧,總是願意。

韓淮楚考慮成熟,立馬將這主意對軍師蒯通一說,深得蒯通讚同。於是招募灶丁,在海邊建起了十個鹽場,每日曬鹽。

官買賣就是好。韓淮楚的這鹽業貿易線立馬開拓出來。一擔擔白花花的鹽巴變成了黃澄澄的銅錢,又換來一擔擔的大米小麥。軍民們不用再每日吃粥,都能吃飽飯。照這個勢頭,不出一年,齊國就會變成天下最富有的地方。

有了錢,韓淮楚就用來重建家園。遣人往近鄉招集工匠,好言安慰,拿出銀子,使其修築房屋,解決難民的居住問題。那在戰火中毀棄的城郭,又一座座聳立起來。

這個年頭,管你是不是侵略者,隻要能讓老百姓吃上飯,就是百姓的恩人。韓淮楚能解決溫飽問題,百姓的日子比田氏為王時還過得好,就是齊國人心目中生生父母。齊人對漢軍的仇視漸漸消弭。

老百姓吃飽飯過上安康的生活,就不肯出來造反。齊地的反叛,自然而然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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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最反動的不是平頭老百姓,而是那些讀過書的文人。齊國人的輿論導向被他們操縱,唆使齊人造反的也是這幫人。

稷下學士,戰國時期曾經群星璀璨,有過孟子、荀子,鄒衍、淳於髡、田駢、接子、慎到、環淵一幹大師級的人物。坐而論道,百家爭鳴,齊國遂“致千裏之奇士、總百家之偉說”。

而今稷下學者依然眾多,那名士安期生就是其中代表人物。田氏曆代君王在位之時,對他們都十分禮敬,齊國朝廷上文臣十有八九來自這幫人物,都是地位尊崇待遇優渥。

平定天下靠武將,治理國家靠文臣。現在齊國百廢待興,總不能靠漢軍營中那些隻知道打打殺殺的莽夫把齊國搞定。於是韓淮楚曾經派人去請安期生出仕。

哪知安期生並不買帳,給來人寫下一詩帶回。詩雲:水土不識新世界,江山還念舊君王。

這句詩說的是那“恥食周粟”的殷商忠臣伯夷叔齊二人,在那商朝滅亡之後,入首陽山采薇最後餓死的典故,也不是安期生所作。原詩是:昔日阻周在鹹陽,忠心一點為成湯;三分已去猶啼血,萬死無辭立大綱。水土不知新世界,江山還念舊君王;可憐恥食周朝粟,萬古常存日月光。

那安期生自比伯夷叔齊,寫詩明誌,意思是說你韓大將軍要想請動我出來做官,免談。

安期生就是稷下學士的風向標。他來這麽一手,就算那些貪戀榮華富貴的文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以免落個不忠不義的罪名。

文人那邊的事已經夠鬧心的,武將這邊的事也令人心煩。隻因舊時齊軍中的將佐,大多出自於聖劍門。

聖劍門如今的掌門是那老頭封皓。封皓收徒過百,那戰死的齊將田既,田吸,華無傷均是他的徒弟。這些弟子又收徒子徒孫,聖劍門在齊國弟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封皓被齊王田廣奉為太傅,做了田廣的師傅,自然是向著他徒弟。而漢軍滅齊一戰,殺死聖劍門弟子無數,與聖劍門結下重怨。封皓發下毒誓,門中弟子誰要加入漢軍,就以門規處置,殺無赦!想讓舊時齊將歸降漢軍,比寡婦改嫁都難。

士兵們都是將軍帶出來的,將軍們不動,那些舊日齊卒也不敢動,漢軍征兵的榜文貼出了多時,一直應者寥寥。如若不然,現在營中人數也不止十萬,早就過了二十萬。

把聖劍門一鍋端了?這可不行。那聖劍門在齊地影響巨大,在齊國隻要會兩招把式的,幾乎都能與聖劍門扯上淵源。要是將聖劍門鏟平,隻怕與齊人結怨更大。

安期生,封皓就像兩顆茅坑裏的石頭是又臭又硬。韓淮楚要想在齊國大展宏圖,必須先將這兩顆臭石頭搬掉。韓淮楚還未想出主意,結果這機會自己找上門來。

※※※

這一日,就見軍師蒯通手中拿著一請柬,晃晃悠悠而來。一見韓淮楚就問道:“韓師弟,你說這論戰大會,我去是不去?”

原來那稷下學士五年一度的論戰大會日期臨近。

論戰大會自戰國後期雷打不動,五年召開一次。哪怕是齊國為強秦所滅,哪怕秦始皇焚書坑儒強勢打壓百家學士,大會還是在齊國暗暗舉行。

這大會請的是什麽人?諸子百家,天下名流,奇人異士。隻要你學有所長,無論你是理工醫農,還是法家道家儒家陰陽家,都可以在大會上向人展示。這時便有人來與你辯論,名叫問詰,判斷你這一派之說能不能立足。

譬如在論戰大會上曾經發生過這麽一件事。

有一個神農家(農學大師)名叫許行,其論點是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稷下學士儒家大師孟子口若懸河,當眾駁倒許行的奇談怪論,為儒家大出風頭。

縱橫家乃百家中的一枝獨秀,每年這論戰大會自然少不了會收到請柬。隻是門主鬼穀懸策在世之時,對那些不切實際的空談不屑一顧,收到請柬後照例一扔了之。

蒯通是縱橫家第二大弟子,如今身在齊國,自然被視為縱橫家的代表。這請柬便送到了他手中。

稷下學士雖然仇視漢軍侵略他們家國,但做個民間的學術交流還是可以。

韓淮楚從蒯通手中接過請柬,隻見字跡娟秀,上麵寫道:下月初五,論戰大會在泰山日觀峰如期開幕。敬請縱橫家高弟蒯先生大駕光臨,以壯大會聲色。落款是靈犀學士。

韓淮楚見那字跡貌似女子所寫,惑問道:“靈犀學士究竟是何人?”

蒯通笑道:“師弟不知這是一個女子,在齊地大大有名。就是那安期生的孫女兒安若素。那安大小姐自小聰慧,七歲時就將《九章算書》學得膩熟,是算術家的當家人物。且文武雙全,自幼拜在異人門下學得一手好劍法。今年這大會的主持,恰巧輪莊到了算術家,那安大小姐就四處張羅。”

韓淮楚心想,學算術的都是心有靈犀,愚笨者根本不配去學算術。那安若素自號靈犀學士,想必是個蘭質蕙心的人物。

便問道:“那安小姐有多大年紀,居然當得起如此大會的主持?”

蒯通的回答令他驚訝萬分:“安大小姐年僅二八,有沉魚落雁之美,傾國傾城之貌。齊王田廣傾慕她的芳名,曾向安期生提親作他的王妃,隻是安大小姐說自己年紀太小,不願羈在齊宮,回複等過幾年再說。”

“原來是一個年僅十六歲的黃毛丫頭!想她小小年紀,就大會群儒,酬酢於賓朋之間,也算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物了。若是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女子,落在齊王手中,每日幽居深宮不見天日,真的有點可惜。”

韓淮楚正想得出神,隻聽蒯通問道:“韓師弟,每年這論戰大會我縱橫家都未派弟子參加。稷下學士對我漢軍敵意甚重,我想今年還是不去的好。”

韓淮楚微微一笑:“人家盛情相請,怎能不去。這一次不勞師兄費心,就由師弟代表我縱橫家去好了。”

漢國韓大將軍居然要親自參加論戰大會,麵對一幫對他深懷敵意的學士!蒯通聽得是萬分驚訝。

“那論戰大會隻是空談而已,有什麽好去?師弟為何動了此念?”

韓淮楚含笑不答。

要想收取人心,就得從精神層麵上把別人壓倒。稷下一幫學士最擅長的就是辯論,談起來海闊天空滔滔不絕,白馬能夠說成不是馬,雞子能長出三隻腳。能在他們最引以自傲的口舌交鋒上勝過他們,就是爭取他們出仕的絕好機會。

蒯通呆望著韓淮楚,又問:“師弟學的是兵法,辯論非爾所長,不怕被他們駁倒麵子上難堪麽?”

“我有兩千年的文化底蘊在身,什麽話題都有得一談,怕他什麽諸子百家的問詰?”韓淮楚心想。

他便似笑非笑道:“師兄放心。在鬼穀道場詭辯之術師弟也曾涉獵,不會為我縱橫家丟臉。”

蒯通望著韓淮楚那狡黠的笑容,忽然間貌似恍然大悟,一拍大腿,笑道:“敢情師弟你是聽了安大小姐的芳名,動了心思。也是的,你都奔三十的人了,還未立家室,府中是需要一個大將軍夫人了。英雄美女,英雄才女,絕配啊!”說罷大笑而去。

“絕配?這從哪門子談起!”韓淮楚隻聽得苦笑不迭。

(筆者按:白馬非馬,雞生三腳均是戰國時名家學士公孫龍的奇談怪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