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滾滾黃河把那巨鹿郡與濟北郡隔開,大河上下飄起了鵝毛大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蕭索。

歲末,天寒,本是回到家中坐在熱炕上合家團聚的時刻,而今這裏卻依然戰火紛飛。

在那黃河以北,屯有大漢國雄兵六萬。數十艘戰艦在北岸一字排開,隨時可以撕裂那黃河天險,殺到濟北。

齊國曆經戰火擴軍備戰家底都已耗盡,搞不起戰船,隻有放棄那黃河天險,把對漢軍的防備重點放在曆下城。

那曆下城即今日之濟南,地處濟水之南,位於泰沂山區北緣與華北平原北緣交界,氣候溫和四季分明。城內泉水充沛,古有“四麵荷花三麵柳,一城山色半層湖”之說。

也是那原都城城陽經楚軍劫掠已是殘破不堪,齊王田廣將西楚侵略軍趕走之後,改而建都臨淄。這曆下城就變成了齊都臨淄東麵的門戶。

雖然那漢軍隻有六萬人數還不及齊軍的一半,但漢軍在那有經天緯地之才的漢國大將軍韓信率領下數度以寡擊眾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誰敢掉以輕心?在隆冬季節,那曆下城內城外依然是大軍雲集戒備森嚴,主帥田解唯恐那韓信再搞一次偷襲,自家重蹈那代相國夏說的覆徹。

以十五萬防你六萬,來個老鼠不出洞依城而守,任你韓信狡計百出,這次該當防得住了吧?

※※※

那田解時刻提防著漢軍偷襲,在巨鹿境內廣布眼線。而漢國大將軍韓淮楚也無時無刻不想打響這滅齊一戰。

與那井陘一戰一樣,史書上寫韓信滅齊一戰不惜筆墨是大書特書,以至於韓淮楚尚能記得。隻說那酈食其說降齊王田廣,齊軍毫不戒備,被漢軍殺得大敗。田廣逃至膠東高密,向西楚求救。項羽派來大將龍且引軍二十萬救齊,被漢軍堵住濰水,趁楚軍渡河決壩放水。那濰水一浪,殲滅楚軍二十萬,齊國遂亡。

精彩!絕對精彩!四十餘萬齊楚大軍就這樣風卷殘雲煙消雲散,隻可惜那戰爭的細節沒有描述,韓淮楚想起那史書上的記載就如雲裏霧裏一般。

假設那酈食其說降田廣條件成立,自己為什麽要攻打已經投降的齊國?是嫌樹敵不多嗎?

史書上記載韓信是受了蒯通的蠱惑,嫉妒那酈食其憑一張利嘴就搞定齊國,功勞比他南征北戰的大將軍還大,而生貪功之心。

真是扯談!自己是巴不得早日結束這殘酷到“家無餘丁”的楚漢之爭讓天下太平好抽身而去,會貪功妒賢嫉能?那太史公不知如何揣度到自己的心理,竟用他那生花妙筆杜撰出這一段來。

假設齊軍真的毫無戒備,可二十餘萬齊軍不會人間蒸發還在齊境,齊軍的戰鬥力非同那烏合之眾的趙軍,連強大的楚軍都擺不平,哪裏這麽輕易被六萬漢軍擊敗?以韓淮楚的估計,自己麾下六萬軍馬至多隻能敵過齊軍十萬。

還有那決壩放水一浪殲滅楚軍二十萬,也是疑竇重重。

韓淮楚早已派人去那濰水實地考察。濰水在山東省東部,源出五蓮縣西南箕屋山,北流經諸城、高密等縣,至昌邑縣入萊州灣。在高密附近地處平坦的膠東平原,幾十公裏內為石質河床,河麵寬約200米,河床深約3米。

按照史書上記載推論,漢軍當是涉水過河引誘楚軍追殺,楚軍也是涉水跨過那濰水方被突然一浪隔開。這麽說來,當時應在枯水季節也就是冬春時分。而水深至多也隻及普通人的腰際,才能不用渡船過河。可這麽一推敲,問題就出來了。

蓄水的地點必離戰場有相當的距離才能不為楚軍發覺,這距離總要幾十公裏吧。若水蓄得不高,那浪經過幾十公裏的奔流早就衰減無幾。試想一下,在枯水季節要蓄起相當高的水要耗費多少時日?等到水能蓄到流到高密淹過人頭頂,恐怕也得十天半個月吧?現在哪場仗斥候不是滿天飛,敵我雙方一有風吹草動立馬就會被偵查,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還能保密個十天以上?打死韓淮楚也不敢相信。

那水淹楚軍總不是太史公拍腦殼憑空拍出來的吧?

隻有一個可能,那便是在上遊突然天降大雨山洪暴發,而在戰場附近卻風和日麗沒有一點漲水的跡象,一夜之間上遊水位暴漲全部被漢軍攔在大壩之後。這些假設,隻能靠天公作美。

可老天真的會作美嗎?這可是關係到整個楚漢爭霸勝負的一場關鍵戰役呢。

那大壩的決口也可以采用火藥爆破,問題是爆破的時機要掐得極準。早爆破,一浪淹的不是楚軍而是漢軍自己。晚爆破,那二十萬楚軍都過了河,一看身後大浪滾滾退路已斷,那還不效巨鹿之戰來個拚死一戰?必須精確到漢軍剛剛佯敗回來,楚軍剛剛半數渡河才能收到效果。

可長距離的聯絡如何解決?無線電?不可能有。放煙火?距離太遠看不到。放信鴿?速度還是太慢。

烽火狼煙,那烽火台看見敵軍來襲用來發放警報的辦法可以拿來一用。

※※※

巨鹿城,漢國大將軍行轅,大雪天突然來了一位江湖劍客,前來投軍,自稱是受了大將軍府上管家“韓德”的推薦,名叫欒說。

欒說之名韓淮楚也曾聽過,知道是傳授那韓信武功的教頭。

“本帥麾下正缺勇猛善戰之士,壯士前來,本帥求之不得。不知吾家中安好?”韓淮楚見了那欒說問道。

那欒說顯得極為恭謹,回答道:“大管家叫小人來帶個信,說家中一切安好,請老爺放心。”

韓淮楚又問:“壯士本教授韓德武功,為何不繼續教下去?”

欒說答道:“小人本心想投身行伍建功立業,大管家盛情難卻隻好留在貴府教他幾路槍棒劍術。那大管家天職聰穎學武功進境神速,而今小人已不是他的對手,再無所可教,這便來到大將軍麾下,求個進身的機會。”

韓淮楚目光雪亮,看那欒說武功已登一流境界。而那韓信能在一年的工夫內青出於藍勝過這江湖一流高手,頗令他感到吃驚。

“那韓信熟讀兵法,如今武功又已突飛猛進,就算做個統兵的大將甚至指揮一方的元戎也是擔當得了。隻可惜那小子日後必反,倒糟蹋了他一身本領。”韓淮楚心中暗歎。

於是韓淮楚說道:“雖有大管家引薦,壯士初來未建尺寸之功,也不好任命要職。先委屈做個裨將,待日後立下戰功再酌情提升如何?”

欒說的胃口也不大,欣然答道:“謝大將軍。”

那送給韓信的婢女小桃懷上了韓信的種,想必如今已是瓜熟蒂落。韓淮楚又問:“大管家也不知生下孩兒是男是女,這一年怎不帶個口信來?”

若是那韓信日後造反成功登上九五至尊,這孩子可就是皇位的繼承人。

欒說望了屋內一幹衛士,皺了皺眉,欲言又止。韓淮楚看在眼中,便屏退眾人,隻留下欒說一人。問道:“將軍莫非有難言之語?”

欒說這才啟齒,答道:“大管家也不知為何鬼迷心竅,剛生下一子還未滿月,就暗地裏將小桃母子送到遠方去了。還叮囑府中上下守口如瓶,千萬不要對外聲張。大將軍不是外人,這事也無須對大將軍隱瞞。”

世上還有這樣當爹的麽?剛出生的兒子,捧在手心都會擔心化了,竟會送到遠方?

這原因欒說猜不到,韓淮楚是不用猜都能想到。

居心叵測!真是處心積慮!那韓信擔憂日後造反失敗牽連妻兒,竟早早就給娘兩個安排了後路,隻求留下他的根在世上,那造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那孩子叫什麽名字,大管家將小桃母子送到了哪裏?”韓淮楚神色絲毫不為所動,平靜地問道。

“那孩子取名為瀅,被大管家送到了南越國。”

南越國離櫟陽足有萬裏之遙,韓淮楚聞言真是要歎服那韓信的決心。

你劉邦呂雉就算要對我韓信斬草除根,手伸得再長,也不會伸到南越國去吧?

韓淮楚又問:“將軍臨行前,大管家可有什麽話交代?”

被韓淮楚一提醒,欒說這才記起,答道:“對了,大管家托末將對大將軍帶來一句話,叫做什麽偽和忘戰,築壩殲敵。這話好生奇怪,末將也聽不懂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那韓信對韓淮楚平定天下建下蓋世功勳比韓淮楚都著急,每到關鍵戰役之前就按捺不住要給韓淮楚支招。

聽了這八個字,韓淮楚淡淡一笑。

從史書上剽學來的招數,隻能當當參考。這一戰該怎麽打,難題還須韓淮楚自己來解決。

※※※

剛剛將那欒說安置好,就聽探子來報,那廣野君酈食其去了臨淄說降齊王田廣。

“酈食其果然去了齊國!不知他能否說動那齊王拱手來降。”

剛過一日,就有小兵來報,雲前將軍曹參率領三萬軍馬渡河而來。

奇也怪哉!在廣武山漢軍與項羽的楚軍正戰得火熱,那曹參怎會率領三萬大軍渡河北上?

韓淮楚聞報急忙領眾將前去迎接,在半路上遇到了曹參的軍馬。

“寧秦侯,你不在廣武山與那楚軍作戰,為何率軍來到這裏?”韓淮楚見到那曹參問道。

“奉軍師軍令,末將領軍來助大將軍破齊。”曹參的回答簡明利落。

“軍師不是派廣野君去臨淄作說客嗎?為何還要攻打他齊國?”韓淮楚聽得分外吃驚。

曹參嘿嘿一笑:“軍師這是明裏說降,暗中操刀,讓齊軍毫無戒備。那藍田關一戰就是這般攻下,現在是故技重施。”

“原來是良妹訂下的錦囊妙計。”聽著曹參之言,韓淮楚仿佛明白了點什麽。

“若是廣野君能說動齊王歸降,何必要對齊動武?”韓淮楚問道。

“軍師慧眼如燭,雲齊王縱答允降漢,終不過是袖手旁觀看我軍與楚軍戰個勝負,絕不會提兵來助。隻有兼並齊國,得到他齊境土地男丁,才能真正形成對楚包圍之勢。”曹參解釋道。

“良妹的政治頭腦絕對清晰,深謀遠慮,早已看出天下大勢。”韓淮楚心忖。

“漢王可否知道此計?”韓淮楚問道。

“如此大事,漢王如何不知。”曹參笑道。

“可這一來,豈不陷廣野君於死地?”韓淮楚再問。

“犧牲廣野君一人,換取齊境三千裏江山。廣野君能立此大功,當含笑九泉了。”

陰謀!大陰謀!原來那酈食其說降齊王壓根就是一場政治陰謀,為的就是對齊展開猝不及防的軍事行動。酈食其使齊,不過是那劉邦故意舍棄的一枚棋子!韓淮楚隻覺背脊涼透。

那麽曆史書上記載韓信貪功妒賢嫉能都是狗屁打胡說了。

既然連劉邦最信任的曹參都渡河而來參與了對齊一戰,怎能說劉邦是真心要派酈食其說齊?

隻可憐那酈食其,被劉邦當了猴耍還不自知。恐怕他此刻到了齊國正躊躇滿誌,要用他一張如簧利嘴建下蓋世奇功吧。

“寧秦侯抽調大軍前來,我軍在廣武山與楚軍交戰可會吃緊?”韓淮楚擔心地問道。

“自從漢王從大將軍處調來七萬大軍,我軍在黃河以南連戰連捷,如今兵多將廣已有二十餘萬之眾。廣武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抽三萬軍馬來不會影響什麽。倒是滅齊之戰十分關鍵,軍師恐大將軍兵少,特派末將前來麾下效力。”曹參說道。

聽到這裏,韓淮楚還能說什麽,隻能摩拳擦掌隨時打響對齊一戰。

“酈食其,黃泉路上一路走好。要怪隻怪那狠心的漢王劉邦,千萬不要怪罪我這個韓大將軍。”韓淮楚暗暗說道。

“昔日本帥以魏武卒要求練兵,你這部中可還堅持?”韓淮楚隨即問道。

曹參說道:“昔日末將率領五萬五千軍馬,這大半年戰下來,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又顧不上練兵,隻恐沒幾人能達到那要求也。”

韓淮楚正顏道:“不練兵教戰,就算湊足百萬之眾也是一群烏合之眾,如何能克敵製勝?就算再忙也要抽出時間用來練兵。如今破齊一戰,雖說子房軍師定下偽和之計讓齊軍疏於防備,但齊軍有二十餘萬人數是我軍兩倍,又在本土作戰占據地利人和。我軍深入敵境要想勝敵,隻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切不能讓敵方各處軍馬會合一處。行軍速度不快如何能辦到這點?本帥麾下將士,現今已有七成能達到魏武卒的要求,半日之內能急行軍一百裏呢。”

曹參汗顏道:“大將軍說的是。末將到了巨鹿,這就去練兵。”

韓淮楚說道:“你部渡河而來太過紮眼恐為齊國探子知曉,不如借口防備楚軍北上屯兵修武。待本帥打響對齊一戰,你便迅速東來與我軍會合。在此期間,切記不忘練兵。”

曹參一拍胸膛,響亮地回答:“大將軍斷請放心。半個月內不練出一萬個飛毛腿,末將提頭來見。”

韓淮楚嗬嗬一笑:“半個月太短,恐怕到時寧秦侯這人頭不保。就給你兩個月,兩個月後,務要全軍八成以上日行兩百裏,可能辦到?”

曹參腰杆一挺,高聲稱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