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燕王臧荼降漢,趙地反叛之事漸息。這一日,那張耳來找韓淮楚,原來是為了他恢複王位之事。

“今趙地初定,國不可一日無主。請上將軍遣使去往滎陽,表末將之功。”那張耳委婉地說道。

人家奸細也當了,在斷崖上一個人孤零零地呆了一個月苦也熬了,也該兌現當初的承諾了。韓淮楚便要點頭,隻聽身邊一聲咳嗽,那蒯通在擠眉弄眼向自己發出暗號。

要論功勞,有誰比師弟你大?那張耳不過是被漢軍利用的一顆棋子。而今趙國已平,這棋子已經沒用,就該過河拆牆,為自己請封為王。這便是蒯通的心思。

韓淮楚何嚐不知道蒯通的意思,隻是他麵子薄不好出爾反爾。於是既裝聾子又裝瞎子是聽不見看不見,對那張耳說道:“本帥這便上表為宣平侯表功,請漢王立汝為趙王。”

張耳大喜,稱謝而去。這一邊那蒯通眉毛豎得老高,怒道:“師弟這般為別人作想,何時為自己打算一下?”

韓淮楚裝作聽不懂,笑嘻嘻道:“韓某已是位極人臣,有什麽好打算的?”

“公子信,英布,彭越之流皆可立而為王,卻未有尺寸之功。師弟功勳卓著,遠非彼等可及,何不為自己請封為王?”蒯通振振有詞地說道。

那劉邦是個什麽樣的主韓淮楚怎會不知道?史書上韓信的死因就是那韓信要爭當齊王,惹得劉邦他老兄不高興埋下的禍根。對稱王韓淮楚實在不感冒,他隻是想著能輔佐劉邦平定天下開創出那大漢萬裏江山便要抽身而去。

韓淮楚便對那蒯通神秘一笑,說道:“做個大將軍能逞師門所學足矣,裂土封王非韓某之誌也。”

“腦筋有病啊?這年頭是人是鬼誰不想裂土封王?”蒯通吃驚地望著這位韓師弟,差點認不出他來了。

他望著韓淮楚那狡黠的笑容,忽然心有所悟,“原來這小子想得比較深遠,到底是棋高一著啊!”

牢牢抓住兵權比什麽都重要。那張耳就算做上趙王也隻是個傀儡,就像那死去的殷王司馬卬一樣,當家作主的還不是這位韓師弟?

在這亂世之中,有了兵權,就算把那漢王劉邦做掉自立為王也未嚐不可。

那蒯通便不再說些什麽,任由韓淮楚向那漢王劉邦上表。

※※※

漢軍北線大捷,天上掉下餡餅,劉邦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大將軍開疆拓土再立奇功,憂的是大將軍勢力膨脹有點罩不住。

幸而那韓信沒有自請為王,那張耳有製衡大將軍的作用。於是劉邦想也不想,立馬準了韓淮楚所奏,並封韓淮楚為趙國丞相,代理張耳打點趙國江山。

此時的劉邦,實在是沒有心情來消化這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隻因為他正被強大的楚軍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

再次將視野轉到那同樣戰火熾烈的大河以南。

且說漢王劉邦得了韓淮楚五萬五千精兵資助,猶如打了一劑強心針,軍威複振。

他總算被項羽打怕了,再不敢說什麽“寡人必擒之”之類的豪言壯語,這次總算聽從軍師張良的話,以南山為防線堅守。楚軍雖兵強馬壯,一時也攻不過南山。

旱路不通,楚軍改攻水路。由造船世家申屠剛督領新造戰船三百艘,水軍兩萬從黃河下遊溯流而來,浩浩蕩蕩直逼軍事重鎮滎陽。

接替駱甲的漢軍水軍司馬陳豨,率領一萬英勇無畏的兒郎,在滎口與楚軍水師爆發了一場激戰。

玩水軍比的是財力,從古到今沒有銀子壓根玩不起水軍。西楚到底是財大氣粗,造的戰船體積龐大無比。最大的樓船,直可追那大秦鼎盛時期造出的樓船,一艘船可容納五百水兵。漢軍的戰船最大的也就是那艨衝戰艦,在楚軍樓船麵前也就是大象之對獅虎。被那樓船一撞,立馬就被犁沉。

那時的水戰不像現在導彈飛機亂飛,隻有兩種方式,一種就是對撞看看誰的戰船身子骨硬,是所謂衝角戰;一種就是靠攏上去貼身肉搏,便是船舷戰。漢軍戰船比不過人家,兵力又比人家少玩貼身肉搏也不行,眼看就是大敗局麵。這仗該怎麽打?

那陳豨見此情狀毅然鑿穿自己一條裝滿火油的艨衝戰艦。火油入水,用火箭引燃,頓時將河麵鋪滿。

大火一起,無論是漢軍戰船還是楚軍戰船,無論是龐大無比的樓船還是小如螞蟻的小艇一起玩完。見機得早的跳入河中潛水逃出火海撿回一條性命,不長眼的就被大火活活燒死嗆死。河麵上死屍漂浮如下餃子一般,一個字——慘。

拿楚軍新造的三百艘戰船與漢軍區區一百艘戰船同歸於盡,這次楚軍算是虧大了。那申屠剛僥幸逃回一條性命,立馬就被暴跳如雷的項羽砍了頭。

戰績不佳,戰略目的卻已經完成。漢軍戰船在大火中悉數焚毀,財力捉襟見肘的漢軍無力打造新的戰船,而楚軍船塢內正在加足馬力大搞生產。隻要楚軍新船下水,這一條黃河水道,將徹底被楚軍打通。

水道被打通意味著什麽?不僅軍事重鎮滎陽將直接麵對楚軍的兵鋒,而且漢軍苦心築起的糧草線——甬道也要受到楚軍的威脅。

原來漢軍的糧秣都囤積在滎陽東北敖山,那糧倉取名為敖倉。那劉邦也學章邯,從滎陽到敖倉修築了一條兩旁築牆的甬道,和黃河南岸相連接,名為甬道。甬道的防守劉邦投入了巨大的本錢,由那“驍勇善戰”的淮南王英布專職負責防守。

昔日巨鹿一戰英布對秦軍甬道大搞破壞讓秦軍防不勝防,如今換了他自己來守,就憑他那點軍馬,如何守得住這一條漫長的糧道?

暫時那楚軍的戰船還未全部竣工,船塢中隻有二十條新船下水。就這二十條戰船已經令英布傷透腦筋。神出鬼沒的楚軍駕著那新造的戰船從黃河下遊而來,見到漢軍防守薄弱之處就棄舟登岸大肆破壞。

敖倉的糧食運不出來。漢軍再想依靠甬道輸送糧食,已經徹底無望。

正好關中大熟,春季栽下去的早稻喜獲豐收。漢王劉邦一聲呼喚,叫那丞相蕭何想點辦法把糧食弄來。你主管糧食供給,不找你老蕭找誰去?

連殺人隻當割草的英布都無計可施,那蕭何又有什麽辦法?

蕭何的辦法就是發動關中僅剩下的老人與小孩,連蹲著撒尿的娘們也給他動員起來,一人挑著一副擔子,一路徒步而行跋山涉水,躲著楚軍的襲擾,就這麽一擔糧一擔糧地艱難地將糧食送到滎陽。撞著那從水路而來襲擾的楚軍,就喂了楚軍的屠刀。

這下那漢王劉邦該當滿意了吧?別以為蕭何這個丞相這麽好當,不來點真格的,劉邦哪裏那麽好糊弄?

“他府中有恁多口人,怎未見一人送糧食而來?”劉邦假裝發怒道。

劉邦口中所說的,就是蕭何府中的家丁女婢與來投奔他的一幫沛縣親戚。隻希望靠著蕭何這顆大樹好乘涼,哪知這顆大樹也靠不住。

那蕭何聽了人回報,立馬坐不住。府中凡是能動的,哪怕你是他三叔六爺,哪怕你是個隻會端茶倒水的女婢,統統派去參與到送糧的行列。

蕭何能修煉到六親不認的境界,終於博得了劉邦一句讚賞:“老蕭辦事寡人放心。”

老蕭他放心,要來滅他的項羽卻放不下心。那楚軍的戰船越造越多,眼看那項羽就要改走水路攻到這滎陽城下。

那不出餿點子就閑不住的廣野君酈食其又給劉邦支招:“楚軍何足患哉!臣有一計,破楚隻在數日之間。”

數日之間就能破楚?劉邦聽得心曠神怡,問道:“先生有何妙計?”

酈食其振聲道:“昔成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誅紂,善其後於宋。今秦無道,伐滅六國,不予立錐之地,故隻立二世便亡。項羽當權,不明其理,盡遷六國之主,自樹強敵於天下。為大王之計,當誠複立六國後嗣,還六國之疆土。如此則天下爭戴大王之德義,願為大王之臣妾。德義已行,南麵稱伯,楚失時勢,必斂衽而朝也。”

那酈食其說到此處是手舞足蹈亢奮至極,不料身後一人進來,猛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卻是那美人軍師張良。

隻聽張良冷笑道:“廣野君所說的六國之後,都是些什麽人?漢王將還予其何處疆土?子房不明,請告之。”

劉邦頓時醒悟,“這個老糊塗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上次要寡人守那函穀關,險些被項羽抓住把柄。此番又出這餿主意!”

他翻臉最快,立馬破口大罵道:“豎儒,又在此胡言亂語。寡人若將地封給他人,還能成就什麽大事?”

那劉邦越想越氣,罵罵咧咧,罵得酈食其是狗血噴頭,老臉脹得通紅,簡直下不了台。幸得張良解勸,劉邦這才息怒,把那酈食其罵退了事。

那酈食其退後,劉邦憂心忡忡問道:“楚軍戰船將竣,眼看項王就要攻到滎陽,不知子房有何計退敵?”

張良微微一笑,問道:“大王豈忘了子房初到沛縣,為大王獻上的‘不爭’之計麽?”

劉邦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諸侯能混到這步田地,就是靠張良這不爭之計。他當然知道不爭是什麽含義,那便是裝孫子。

而今劉邦已今非昔比,坐擁天下十餘郡比項羽還多,叫他還裝孫子向項羽低頭,他是說什麽也不願意。

“寡人欲與項王一爭天下,如何能不爭乎?”劉邦氣鼓鼓說著這話,語調高出了兩度。

“大王想爭天下,何不放手與那項王在戰場廝殺一番。若能一戰擒殺項王,天下唾手可得。”張良不溫不火地說道。

要說那劉邦別的長處沒有,最大的長處就是能虛心接受別人的意見。張良這麽反著一說,劉邦就明白了,眼前沒有底氣,還得繼續裝孫子,頓時默不作聲。

張良瞧在眼中,也知道劉邦這個彎轉了過來。於是說道:“今日之不爭,實是為他日之爭也。現大將軍已平定河北,對楚形成牽掣之勢。我漢國雖連年苦戰已是壯丁稀少糧草奇缺,但地域廣博潛力極大。不如休戰半年待秋後糧豐,再與那西楚絕一雌雄。”

劉邦點頭道:“子房所言甚是,也隻得如此。”

大方略既定,於是派遣那縱橫家弟子陸賈赴駐紮在南山南麓的楚軍大營議和。

“漢王知陛下神勇無敵,自知不是對手。若連年征戰,民不聊生,徒傷兩國之財力也。今願留滎陽西為漢,割滎陽西為楚,向陛下稱臣,許年納歲貢,隻求民心安定,天下太平。”陸賈見了項羽,不卑不亢地說道。

劉邦想裝孫子,還要看項羽肯不肯認他這個孫子。

愛妃身陷敵手,項羽是心如刀割,巴不得早早迎回虞姬。於是說道:“若要議和,先將寡人愛妃虞姬送回。”

那陸賈滿口答應,笑道:“漢王知陛下思念王妃已久,早有意送王妃回陛下身邊。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項羽心中一喜,當下許了這份和議。

陸賈高高興興而去,範增怒氣衝衝而來。

“羽兒,我西楚水師將建,今我軍數破甬道,劉季軍中糧草已竭,必不能久持,破那滎陽易如反掌,安能為一婦人之故,許劉季媾和?”已經風燭殘年的範增,說得大義凜然,依然是威風八麵。

老頭子一發怒,項羽就不敢頂撞,隻道:“亞父所言雖是,然朕已許陸賈,焉能失言。”範增笑道:“那劉季反複無常小人一個,何須與他講信義。待我戰船一竣,揮兵攻打滎陽便是。”

半月之後,楚軍戰船再度打造完畢。西楚大軍從水路開來,一波接一波,一路暢通無阻,直殺到滎陽城下。三十萬楚軍把那滎陽城圍得水泄不通。

這下劉邦總該玩完了吧?哪裏知道楚軍自個起了內亂。

西楚大將都是跟隨項梁起事的老臣,個個對項羽忠心耿耿,怎會起內亂?原來是銀子作的怪。

軍中流言四起,說英布剛來楚營隻經曆了兩場大戰,就封為九江王。而鍾離昧、龍且、周殷等大將跟隨項王多年,立功無數,卻不得裂地為王。那英布能封王,憑什麽鍾離昧等將就不能分一杯羹?眾將心懷不滿,皆欲叛楚投漢。

項羽“玩印去角”卻不舍得封賞諸將,流言點中的便是他的死穴。

這些流言當然是有人造的謠,那造謠的主謀便是漢營護軍中尉陳平。

在這生死存亡之際,一直沒有展露鋒芒的縱橫家弟子陳平終於出手,靠著劉邦給他的“四萬金”請心腹小校混入楚營,賄賂楚軍兵將,搞得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那四萬金是什麽概念?就是四萬斤黃澄澄的銅。試想一下,四萬斤銅鋪路,無孔不入,可以啟開多少張嘴?收買多少奸細?

按說漢國已經財力枯竭,劉邦也沒多少銀子,這幾萬金皆是要發放將士的軍餉。可陳平一提,他立馬就答應。他老兄想得倒是開,橫豎滎陽城一破,這些黃銅也都沒用,不如交給陳平放手一搏。(劉邦能得天下,豈是單憑命好?)

正是應了那句話,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四萬金一拋出,立馬就有了效果。

那項羽聽到這些謠言,起初也不信。三人成虎,謠言聽得多了也就疑心。看著鍾離昧三人,怎麽看怎麽就像叛徒。

那項羽也不拍腦殼想想,戲水分封已有二三年了,為何這謠言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隻歎項羽被謠言蒙蔽了雙眼。

將那些有反心的大將一起斬殺以絕後患?都是跟誰多年的勳臣,項羽未拿到證據,下不了這個狠手。於是作出決定,將他們調離戰場。

項羽下令,調鍾離昧引一軍往滎口拒那韓信渡河南下;龍且引一軍還守定陶,以助齊王田廣防韓信攻齊;周殷去下遊白馬津駐守,防韓信來襲。

理由都是防備那韓信。自漢軍滅趙,對西楚牽掣之勢已經布成,那項羽不得不分一份心思來防備在京索大戰給了他一個慘痛教訓的韓淮楚。

鍾離昧三人也聽到謠言,都是有苦說不出,為避嫌疑也隻有領命。替代他們是這麽三位鼠輩:曹咎,司馬欣,董翳。

稱司馬欣董翳是鼠輩大家能夠理解,曹咎為何又是鼠輩?

隻看他剛剛走馬上任,向項羽進獻的高招:“軍中起流言,不知是否漢軍所為。前日漢王曾遣使議和,大王未許。今不如著一使者至滎陽,明為議和之事,暗中打探城中虛實。”

取證取到造謠者頭上,這也敢想!

早有被陳平那些銅條收買的奸細把這消息透露出去。心中暗笑的陳平就在滎陽城恭候楚使的到來。連環毒計即將上演,這一次才陳平又將造謠的冷箭瞄準了那人老成精的西楚上柱國範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