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中的血腥氣味早引來了那崇山峻嶺中的凶禽猛獸。一頭頭貪婪的狼蟲虎豹,用猩紅的舌頭舔舐著鋒利的獠牙,目光咄咄注視著交戰雙方那堆積如山的屍骨。隻待這大戰一結束,就撲到那屍骨堆中飽餐一頓。

但大戰並未結束,麵對比猛獸更凶殘的人,而且是千軍萬馬,就算是猛獸也不敢輕舉妄動遭來殺身之禍。

一頭猛獸的胃口,絕對比不上那些手握生死符的大將軍大元帥。三軍一動,就是積屍成莽,地獄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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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軍大陣中,飄來了嫋嫋的炊煙,卻是正在造飯。

趙軍除了那陣前的一撥人嚴陣以待,其餘的人都席地而坐。飲馬的飲馬,添柴的添柴,救傷的救傷。戰場突然平靜下來,貌似那趙軍不準備發起下一輪的攻擊。

但這平靜的背後,卻暗伏著殺機。那趙軍主帥陳餘已經下令,將駐紮在萆山的五萬趙軍火速調撥過來。

趙軍的布置,白石嶺駐軍十萬,萆山為土門關前站駐軍五萬,土門關也駐紮了五萬大軍。土門關守將便是那戰死的趙將戚康的兄弟戚奉,萆山的守將則是趙軍另一員猛將——許瘛的結義兄弟程黑。

先頭陳餘帶兵十萬,實數隻有六萬,能征戰者也隻有三萬五千。而今被漢軍斬殺五千,櫓盾都丟棄在山道為漢軍所得,手下又無一員能征慣戰的大將衝陣,實不敢輕舉妄動。

程黑手中,也有兩萬趙軍精銳與一百麵櫓盾,可以發動一次攻勢。更加有底氣的是,那萆山還有兩尊迫石炮。

大炮的威力可比那強弓勁弩要厲害得多。一張勁弩,射程是三百米。而迫石炮一炮轟去,不說轟他個一千米,至少八百米不成問題吧。

先頭兩軍對射那是漢軍占盡上風。隻要這迫石炮運來,事情可就要倒過來,隻有趙軍打漢軍,漢軍沒有打趙軍的份。

那陳餘此刻心中是殺氣騰騰,“韓師弟,叫你一時得意。等大炮一到,就讓你屍骨無存!”

※※※

趙軍能燒火做飯,漢軍卻不能,隻能啃幹糧充饑,隻因那造飯的家當都沒帶過河來。

暴風驟雨之後難得的平靜,便是漢軍稍作休整的時候。懂得一點救助的都在替傷員包紮傷口,敷那金創藥。天色依舊晦暗,那綿蔓水的浪濤聲轟轟直響。將士們就著那河水洗滌兵器上所沾的鮮血,洗下來的鮮血直將江麵染紅。

雖然殲敵五千,卻也折了八百個兄弟。韓淮楚望著河灘邊堆積如山的屍首,想著那詩中寫的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心情是十分的沉痛。

這隻是戰事的開始,還不知趙軍會發動多少場猛烈的攻勢。今日站在這河灘邊的漢軍將士,又會有多少人活著走出這井陘道。

後世的人們提起今日韓淮楚所擺的偃月大陣,都是那般津津樂道逸興遄飛,什麽“那偃月大陣能攝取月華之靈氣,有鬼神莫測之玄機。偃月大陣一擺出,二十萬趙軍束手無策。”“偃月大陣猶如那關雲長手中的青龍偃月刀,刀鋒一出,誰敢爭鋒?”

其實哪有那般多玄虛。韓淮楚布的這個陣,還是秉承他縱橫家陣法的一貫風格——拙樸自然,簡單實用。就是采用以命換命的打法死死鎖住那陣勢的咽喉——菱尖,拖延時間,換得那五千奇兵攻破敵軍大營的機會。

不戰到鬥轉星移天色由昏轉明,奇兵到不了那抱犢寨。不戰得趙軍傷亡慘重屍骨縱橫,那陳餘絕不會喪失理智做出錯誤的選擇——調出土門關的守軍。

而這些目的的獲得,又將要多少漢軍將士的生命來換取?

※※※

“大將軍,趙軍那邊有動靜了!”陣前瞭望的士兵急報。

“待本帥看看。”韓淮楚分開士卒,來到陣前觀望,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卻見趙軍已由馬車拉起兩門黑黝黝的迫石炮,正向著漢軍大陣逼來。那炮的四周簇滿了士兵,炮後又是兩架馬車,一架裝的是大石頭,一架裝的是火藥。

大炮的後麵,就是正在列出攻擊型陣勢的趙軍千軍萬馬。隻等那大炮轟垮漢軍的怪陣,就一擁而上發起凶狠的進攻。

這個時代是戰爭的時代,各路諸侯都拚命提升自己軍隊的戰鬥力以求能在弱肉強食的生存世界占得一席之地。戰場上隻要有新鮮的武器出現,各國都是不遺餘力加以仿製。自從墨家造械師發明“炮”以來,這炮也開始武裝起各國軍馬。幸而這炮還停留在隻能發石頭的水平,若是能發出能四麵開花的炮彈來,整個世界的曆史就要徹底改寫。

大石轟來,管你是不是密不透風的櫓盾還是厚實難催的偃月陣,都要被砸得人仰馬翻。

何止韓淮楚心中吃驚,他身後的漢軍見了這炮也個個驚惶,發出一片驚叫。

“大將軍,這炮若是轟來,如何抵敵?”眾將士一起驚問道。

韓淮楚額頭上冷汗直滾,神色已是嚴峻無比。

每到這生死存亡的關頭,難題總要他一肩來挑。他這個漢國大將軍肩上的負重,是何其沉重!

今日之形勢嚴峻,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若是任大石一顆顆地轟開來,漢軍隻挨打不還手,這兩萬多將士的性命就要葬送在這綿蔓水東岸。他又不是三頭六臂,如何能擋住受火藥爆炸衝擊呼嘯而至的大石?

作為三軍統帥絕不能優柔寡斷。就在一瞬間韓淮楚已作出了決斷:必須在趙軍陣勢還未列好之前,以騎兵快速衝近趙軍陣前,用火箭引爆那大炮附近的火藥車。

這時代化學工藝不發達,火藥不能大批生產,都是從原始的礦山開采。想必那一車火藥已是趙軍傾其所有。沒有火藥推動,那兩尊大炮就是啞炮。

但完成這任務何其艱難?火箭的射程能射出七八十米已是極致。但三百米內就是趙軍弩手籠罩的死亡地帶,七八十米趙軍的箭手就可以大逞威風射出如飛蝗一般的箭雨。衝進那七八十米,就是去赴死神之約。

這點韓淮楚也有對策,隻因他手中有一張牌可以對付趙軍放箭,那就是西戎女首領葛賽飛走後留下的藤甲兵。

那藤甲刀槍不入遇水不沉,箭射在身上也穿不進,可說是箭矢的克星。早在韓淮楚攻滅三秦之初,他便有將藤甲推廣的意思。隻是那藤甲要采深山幽澗中盤在水底岩石上經年不爛的老藤,浸泡在油中用九浸九曬之法才能做成鎧甲,數量極其稀少。漢軍目前也隻有藤甲兵兩百名,大部分隨水軍去了黃河,剩下的五十名就是那葛賽飛手下的美眉女兵,如今已全部與黃河幫的漢子配成了雙,有的已做人母,還有的就在韓淮楚那大將軍府待生。

隻要戰馬不中箭,就能衝進那七八十米之內。就算戰馬中箭倒下,騎在馬上的也能靠那一身藤甲保住性命。

問題是那四十幾名女兵能不能在戰馬高速衝刺中用火箭射中趙軍的火藥車,這點韓淮楚並無把握。

還有一個趙兵會不會攔截的問題。若是識穿了漢軍的意圖,派出兵將阻攔。以四十幾位騎士撲入趙軍千軍萬馬中,絕對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引爆火藥車的任務其實是九死一生,活著回來的機會很少。

她們要是有去無回,與她們立下同生共死誓言的黃河幫漢子豈不要為她們自殺?韓淮楚私心裏是絕不願看到這等慘事發生。

時不我待,趙軍的攻擊陣正在布置,現在不是患得患失的時候。韓淮楚於是將那計劃說出,下令眾女兵卸甲,給軍中能騎善射者穿。

他這軍令剛剛出口,立馬就引來兩個美眉的反對。那兩個美眉原來是女兵中的翹楚——殷紅殷紫姐妹。

“大將軍不相信我姐妹倆的射術麽?何必要他人代勞?”兩姐妹朱唇翹得老高,不服氣地說道。

韓淮楚隻笑著說了一句:“此去引爆趙軍火藥車凶險無比。”就聽一聲哈哈大笑:“原來大將軍是為我老盛考慮。既然是兩人同命共生共死,俺媳婦要衝鋒陷陣,俺怎能不去?”說話之人,順手撿起地上一件藤甲披在身上,原來是殷紫的漢子——軍侯盛萬。

韓淮楚問道:“老盛你射箭可準?”盛萬又大笑一聲:“大將軍且去打聽打聽,俺射出的箭不說百發百中,至少也是百發九十九中。”

原來那盛萬投身軍營以來苦練箭術,現在已成了一名神箭手。

韓淮楚還未吱聲,這一邊也是一聲大笑:“老盛你還未給你家留個種都要去,俺袁家已有後,怎能自甘後人?”說話之人,正是盛萬的老拍檔袁千。

韓淮楚心中興起一股豪氣,一彎腰,也拾起一件藤甲,高聲道:“好,大家都隨本帥去趙軍陣前走上一遭!”

大將軍乃三軍統帥,豈能冒此奇險?漢軍眾將一起勸阻。韓淮楚慨然道:“如今已是勝負關頭,本帥既做這漢國的大將軍,就當身先士卒與敵軍以命相搏。何況本帥若去,敵軍注意力一定會被吾吸引,正好掩護其他將士引爆那火藥車。”

他也不顧眾人苦勸,將那大將軍印信交到傅寬之手,說道:“本帥此去若有所不測,共德侯當臨陣指揮繼續與趙軍周旋。隻等軍師與昌文侯攻取敵營,我軍就可大勝。”

※※※

漢軍四十餘騎在韓淮楚帶領下從偃月陣分開的道路疾突而出。馬上之人個個身穿藤甲,肩上背負了一把長弓。箭囊中所裝不是尋常的雕翎箭,而是火箭。

這支突擊隊分成三列縱隊,從上坡而下如旋風般驅馳而下那是越飛越快。轉眼之間,就近到趙軍陣前五百米。

那趙軍陣勢還未列好,都還未反應過來,不知漢軍派出這四十餘騎是要做什麽。

是來拚命的嗎?四十幾個騎兵VS趙軍十餘萬大軍,不是來拚命,簡直是來找死。

急忙有人去報給那正在對趙將程黑麵授機宜的陳餘。陳餘一聽,急忙一聲大叫:“不好,漢軍要來引爆我軍的火藥車!”

說話間漢軍已衝到三百米內。那最先一騎身上頭顱雖罩了藤甲,**一片火紅,不是那漢軍主帥韓信的坐騎戰神寶駒又是什麽?

這邊趙軍弩手已自作主張開始放箭。弩箭雖淩厲,射在漢軍騎士身上卻傷不了人,隻有幾匹戰馬被射倒。射倒的翻身下馬。未被射倒的繼續往前衝。眨眼之間,又近了一百米。

“絕不能讓漢軍突入火箭射程之內!”陳餘當機立斷,調出一撥盾手,前去阻截漢軍。

那陳餘會什麽不派騎兵而派盾手?隻因趙軍為破漢軍那怪陣,布的陣是攻擊型的陣勢,前排的都是手持櫓盾的盾手,後排才是騎兵。

盾手若是組成方陣結成鐵壁銅牆或許能擋住這呼嘯而至的漢騎。隻可惜那這些盾手自身也未搞明白,看似奮力來阻截,實際上是一窩蜂亂作一團。

就見漢軍眾騎士或長刀一劈或長槍一刺,或是淩空躍過或是就地一踩,那群盾手立即被漢軍甩在身後。

但漢軍衝刺的勢頭就此緩得一緩。就在這麽一阻隔,陳餘已將陣型整好,又是一波鉤鐮手鏈子手疾滾而出,要來用鏈子鎖鉤鐮槍陷漢軍的馬匹。

照這個速度,這波人能夠及時到位把漢軍騎士擋在火箭的射程之外。以趙軍那千軍萬馬,隻要被他們纏上,這些漢軍騎士恐怕是脫身也難。

這裏麵還有一條大魚——漢軍主帥韓信。若是一舉能擒殺那韓信,收拾掉漢軍的精神支柱這一戰的結果可想而知。那陳餘頓時熱血沸騰,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要提到嗓子眼。

就見那大魚韓信右手一揚。趙軍千軍萬馬還未明白是怎麽回事,耳邊傳來“轟”的一聲巨響,一條巨大的火舌直從趙軍那火藥車噴向天空,在“劈裏啪啦”巨大的爆炸聲中,圍在火藥車周圍的三百來號趙兵頓時被炸了個粉身碎骨隻剩一堆殘肢斷臂。

閃亮的火光刺得人不能直視,這場爆炸震得那兩邊俱是崇山峻嶺的井陘古道轟鳴回響,爆炸之聲延綿不絕。

十萬趙軍個個瞠目結舌,漢軍騎士也是目瞪口呆,都停下了手,不知這場爆炸是如何產生。

按理說那群漢軍騎士離趙軍的火藥車還有超過一百米的距離。這個位置絕對不可能射出火箭引爆火藥車。而火藥車居然爆炸,絕對是難以解釋得通。

隻有韓淮楚心裏明白,是自己的一顆子彈讓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亂軍之中,無人看清那一槍是如何發出。槍聲與爆炸聲幾乎同時發生,也無人能分得清楚。這一槍就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趁著那趙軍發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韓淮楚高喊一聲:“退兵!”一提那戰神寶駒,轉身向那山道就走。

漢軍騎士那肯錯過這好機會讓趙軍纏上,立馬掉轉馬頭跟著韓淮楚而來。

陳餘此刻算是清醒過來,急叫一聲:“放箭!”

“嗖嗖嗖嗖”,趙軍矢箭如雨,追著漢軍騎士後背而來。隻見那利箭射在藤甲之上,紛紛墜落,隻當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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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軍四十餘騎無一折損,而趙軍卻被炸死三百來人外加一車珍貴的火藥。是可忍孰不可忍,那陳餘幾乎已經快要抓狂,催促那趙軍猛將程黑就去攻陣。

“迫石炮打不響,就用趙軍將士的生命來啟開勝利之門!韓師弟,你欠下我趙軍的血債,今日就用血來償還!”那陳餘咬牙切齒從鼓手手中搶過棒槌,親自為攻陣的趙軍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