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大旗,霧鎖關山。天剛破曉,韓淮楚點兵出征,三萬漢軍迤邐上路,走上那條古老而險峻的井陘道。

一開始路還不難走。到了日中,隊伍推進到那西郊村,便要飲馬造炊,原地歇息。

飲馬造炊皆是要水,而那村中隻有水井一口。想三萬大軍這麽多號人與馬,一口水井哪裏夠用?不一會井水汲盡,老半天也不見漲起來。

“井水怎漲得這般慢法?”韓淮楚問那村中父老。

父老雲:“大將軍不知,這井中本水量稀少,就是這一點水也是吾等用犧牲貢品求來的呢。大將軍若要水,就帶點貢品,到那村西北的青石峰去求那鎮山神獅。”

韓淮楚聽得糊裏糊塗,就問個究竟。原來這井水皆是從那村子西北的青石峰地底流來。那峰上有一座廟宇,供著一尊惡神,相傳是上古時的一頭獅子,守著那山間水源。井水幹了,就屠宰牛羊去供奉那神獅,之後井水便滿起,十分的靈驗。那供奉過的牛羊村民也不敢取回來吃,就擱在那廟中。次日那牛羊就不翼而飛。幾千年來一直如此,也不知白喂了那神獅多少牲畜。

“還有這等事情,帶本帥去那廟中看看。”韓淮楚怒目圓睜說道。

“大將軍可要帶些牲畜做那貢品?”父老問道。

韓淮楚冷笑一聲:“本帥至此,何用向這毛神祭拜?”

想這所謂的神獸也隻能霸占著一點水源敲詐村民,又能有多大神通?而那更大的神仙——驪山老母韓淮楚也見過,一樣對他笑臉相迎。韓淮楚是不信那個邪,憑自己這個奉天承命開創新朝的漢國大將軍,要向一個小小的毛神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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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何方邪神,敢在此欺占水源作祟鄉民,吃本帥一劍!”

廟宇中韓淮楚正氣凜然,手舞寒光閃閃的利劍,運起那先天真炁對著案上一尊石獅一劍劈下。

想韓淮楚武功已臻化境,這尋常的一把佩劍在他手中不啻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就聽“喀嚓”一聲,那石獅被一劈兩斷。

身後跟著的父老鄉民慌不迭跪倒在地,又是擂胸,又是埋怨:“大將軍觸犯了神靈,今後我村中再也無水也,這可苦了我一方百姓也,該如何是好?”

韓淮楚也不理會那些村民,令小兵回井邊打探,看那水漲起來沒有。

那消片刻,打探的小兵騎馬飛至,口中直喊:“大將軍,井水噴如泉湧,我大軍有水也!”

聽了這話眾鄉民一起拜倒,搗首稱頌:“大將軍除去此惡神,造福四方,請受小民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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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一劍斬惡神枯井嘩嘩流的故事迅速傳遍了全軍上下,漢軍將士頓時深受鼓舞。

想想也是,連惡神都在大將軍劍下受死,那二十萬趙軍還不束手就擒?

至此這廟就不拜石獅隻拜大將軍韓信,改名為淮陰侯廟。那青石峰也不叫青石峰,改名為試劍峰。井水漲滿還往外流,匯聚成溝。漢軍騎兵解了馬鞍在溝邊飲馬,這溝便取名為馬鞍溝。

直到今日,那峰中廟宇依在,廟前立了一碑,碑上刻詩雲:地險山危氣勢雄,將軍從此建奇功。興劉業就人何在?破楚名存事巳空。故壘代帶餘殺氣,荒祠向晚動悲風。功名蓋世今如此,讀罷殘碑思不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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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的山道艱險無比。漢軍的輜重遇到難過之處,幾乎都是人扛,隊伍行進緩慢。向晚大軍行至柏井鎮,大軍於鎮東八疊阪上紮營。次日經那回星城,又駐紮一宿。第三日來到綿蔓水西岸的天長鎮。

那船隻都被趙軍收走,漢軍要過綿蔓水隻有自己紮筏。於是漢軍就地駐紮,派出士卒大舉砍伐樹木打造木筏,準備渡河之用。

便有一壯士——祝阿人高邑來投。那高邑人如其姓,生得是高大威猛。高邑說道:“小人本是常山王(張耳)部下,因戰敗流亡至此。聞常山王欲滅趙複國,如久旱而得甘露也。今來大將軍軍前,效犬馬之勞。”

想那張耳當初隻不過靠那範增的“分而化之”之計這才做上了常山王,在趙國的號召力如何能與那正兒八經的王室後裔趙歇相比?隻看李左車,陳餘二人登高一呼立馬就把他從常山王的寶座上攆下來成為一個喪家之犬就可見一斑。漢軍這次攻趙,打的是為張耳複國的旗號,估計著也沒多少人會響應,不過是隨便找個借口而已。

今日還有這麽一號人物,對那張耳如此忠心,韓淮楚簡直感到有點意外。

韓淮楚便問道:“壯士原任何職?”那高邑道:“小人在常山王軍中,曾做過軍侯。”韓淮楚道:“本帥麾下正缺壯士這般人才。今欲伐趙,各部頭領均是無缺,隻有那新兵營中缺一名伍佰主。壯士可願屈就,待滅了趙國招來軍馬,再行擢升?”高邑喜道:“伍佰主足矣。”又問道:“不知常山王何在?”韓淮楚答道:“常山王奉命堅守榆關,並未在此。”於是韓淮楚令人將高邑帶到新兵營中。

那高邑一走,蒯通便笑問道:“韓師弟你又打的什麽主意?”韓淮楚亦笑道:“師兄你也看出此人非真心來投麽?”蒯通道:“張耳去國久矣,其部下早就紛紛改弦易轍投效了趙王歇。此地乃是趙國,如何有這般對張耳忠心之人?現在趙軍缺將,憑這廝的能耐,在趙軍中做個校尉也是輕而易舉。這廝受了個伍佰主,不見其怒,反見其喜。師弟一試便試出是趙軍奸細無疑。”

韓淮楚大笑道:“吾正愁我軍渡河,趙軍來個半渡而擊。如今陳餘師兄送此人來,渡河無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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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趙軍奸細高邑到了軍中,被帶到頂頭上司——軍侯袁千那裏。一路走來,隻見那漢軍士卒正在滿山裏砍伐樹木,去掉枝葉,將樹幹推下水用繩子一綁,簡簡單單地就做成了木筏。內中幾乎一半士兵,都是老弱病殘。更加意外地,他居然看到了不少女兵。

“看來漢軍真是兵源奇缺,連蹲著撒尿的娘們都征來了。”那高邑心中暗想。

他卻不知,這些蹲著撒尿的娘們個個是曾經跟隨過西戎女首領葛賽飛的巾幗英雄。真要提起槍跨上馬來與趙軍騎士一對一廝殺,肯定是趙軍先掛。

不多時見了袁千。那袁千生得瘦小,站在高邑麵前簡直就有仰視的感覺。

寒暄幾句,袁千說道:“我們這些新兵都是剛剛招來,既挽不起弓,也策不了馬,隻能站在老兵後麵搖旗呐喊造造聲勢而已。現在的任務就是多造木筏,準備渡河。”

那高邑便問:“造木筏的情況如何?”袁千歎了口氣,說道:“我軍也想多造一些木筏好多載些人,隻是再過兩天這山上的木頭幾乎都要被砍光,也隻能造出五百艘。估計著這工程就要結束了。”

高邑估算了一下,每隻木筏平均坐十人,一次可以渡過五千人。

眼見就要到造炊時分。那袁千對人說道:“高頭兒新來乍到,叫夥房燒幾個小菜備點小酒,與他接風。”

到了開飯時間,這營裏有頭臉的伍佰主,屯長都來作陪。

偵查漢軍的糧秣情況是那高邑的任務之一。見那菜肴豐盛,借著酒興高邑借機問道:“我軍弟兄可吃得好?”袁千道:“軍中糧草充足,可以維持大家一個月以上。現在弟兄們每日都能食飽。”那高邑還不甚相信,問道:“這山道如此險峻,我軍怎能運來恁多糧秣?”袁千指著一輛被改裝過的糧車說道:“大將軍將這車輪改窄,車輛變輕,這不就運上來了嗎。”又一指山下,說道:“我軍糧囤就在那兒,你看都裝得滿滿的,絕不會有斷糧之憂。”

吃罷了酒,那高邑就去山中溜達。從上往下一眺,果見漢軍糧草堆得老高。

“漢軍真要糧秣充足,大將軍陳餘那與漢軍打持久戰的預案就行不通。”那高邑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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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來高邑也不用親自幹活,隻是監工而矣。經過上躥下跳旁敲側擊,他又打探到的情報有這麽三條:

漢軍的水師幾乎都去了黃河對付西楚水軍,剩下的九成以上是旱鴨子。隻要掉到水裏,準保淹死。

漢軍怕渡河的先頭部隊遭到趙軍“半渡而擊”,故而先隻派五千新兵探路。一旦風頭不對,就把那五千新兵當成炮灰撩在對岸,其餘的主力人馬溜回榆關堅守不出。

漢軍渡河之後,將去白石嶺紮營,由他這支隊伍在河邊負責看守木筏。他這支隊伍灌過水號稱有五百人,實數隻三百,大部分是上不得戰場的老弱病殘,甚至還有兩個蹲著灑尿的娘們。隻須派出一支小分隊潛伏在岸邊,等漢軍大隊過後發動突襲,他居中作內應,一把火將木筏燒絕,漢軍的歸路就被掐死,隻有等著趙軍攻來來個甕中捉鱉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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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真真假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情報統統由不會迷失方向的鴿子送到了趙國大將軍的手中。那個自認為行動隱秘的高邑,卻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漢軍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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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縱橫家弟子的陳餘,是不會不動那“半渡而擊”的腦筋的。

隻是半渡而擊,擊的是五千隻能充當炮灰的新兵,那漢軍的骨幹還完整無損地呆在河西岸,那個必擒之而後快的韓信也會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這對想一舉全殲漢軍主力而將勝果擴大到河北五郡的陳餘來說,沒有什麽實質上的戰略價值。隻能說是撿到芝麻丟了西瓜。

更大的誘惑擺在眼前:隻要燒掉漢軍渡河的木筏,那漢軍就退無可退,這綿蔓水東岸就成了三萬漢軍名副其實的葬身之地。

就算這計策不成,陳餘憑借那手中的實力,也會有足夠的信心去與漢軍在這井陘古道上一戰。隻要擊敗那三萬漢軍,那五百艘木筏又能逃回幾人?彭城一戰睢水斷流的一幕就會在這綿蔓水重演。

“先看看漢軍動靜再說!不要輕舉妄動。”陳餘對眾將這麽說道。

隻是那假情報——漢軍糧秣充足讓陳餘感到疑惑。從以往斥候那裏得來的情報是漢軍匱糧,那高邑所稱的能維持一個月的糧草又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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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軍的確匱糧,所有的糧秣隻能供給大軍五日。那表麵上堆得滿滿的糧囤,底下全部是稻草。

糧食問題一直是困擾漢軍的嚴峻問題。解決這問題的出路,韓淮楚把它放在了廣袤三千裏的趙國。因糧於敵,以戰養戰,一直是韓淮楚的風格。

窺探到那高邑放出信鴿之後,韓淮楚立即傳令三軍,今夜渡河!

夜色朦朦,把那漢軍的紅旗在木筏前麵一豎。那在對岸的趙軍探子,又沒有拿夜視鏡,望遠鏡,哪裏分得清是一幫身強力壯的百戰老卒還是一幫盡是那老弱病殘的新兵。

漢軍五千主力部隊先渡河,冒上一次被趙軍殲滅的危險。如果成功就再送五千主力渡河。這時漢軍已在灘頭築起陣地,掩護另五千主力渡河,趙軍要想殲滅一萬漢軍可是有相當的難度。有了這一萬五千主力,憑借那已經操練精熟極其耐打的偃月大陣,韓淮楚就能放手與趙軍廝殺。至於那隻能搖旗呐喊的一萬五千新兵,就讓他們慢慢地過河玩吧。

燒漢軍的木筏絕了漢軍的歸路?漢軍背水結陣,將那河灘圍得如鐵桶一般,趙軍的小分隊哪裏有機會下手?

說心裏話,不用趙軍動手,韓淮楚也想一把火把那些木筏燒個精光,效那項羽巨鹿一戰破釜沉舟的故事。但想來想去,戰場上什麽意外都可能發生,萬一那奇兵不能拔掉趙軍的大營,還是留條後路為好。

故此這一幕終於沒有發生。若不然史書上一定會落下這麽精彩的一筆:韓信自焚渡筏,背水結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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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時分,烏雲壓頂,天空一片昏黑。古老的綿蔓水仿佛知道即將上演一場殘酷的血戰,有無數的生命拋灑在這片河灘,發出了一聲接一聲的低吟。

漢軍亥時傳餐,子時發兵。

水聲濤濤,五百艘木筏被推倒水中,五千個鐵血兒郎站在木筏邊,神色肅穆。兩萬五千剩下的漢軍都站在岸邊,烏壓壓鋪滿河灘,整裝待發。

第一撥渡河的將士要冒著被趙軍剿殺的危險,從來都是最頻臨死亡的角色。

漢軍主帥韓淮楚站在河邊,高喝一聲:“帶高邑上來!”

英姿颯爽的殷紅殷紫姐妹,推著那五花大綁麵如死灰的高邑上前。就是這兩個高邑瞧不起的“蹲著撒尿的娘們”,出手將高大威猛的高邑生生擒拿。

韓淮楚看也不看那高邑,道一聲:“斬了祭旗!”殷紅手起刀落,割下這趙軍奸細的頭顱。

人頭既斬,韓淮楚高聲問道:“各位吃飽了嗎?”那領軍過河的共德侯傅寬說道:“弟兄們剛剛造炊,皆已吃飽。”韓淮楚點了點頭,又問:“吃飽就好。各位身上帶了幹糧飲水嗎?”眾人皆答說道:“按大將軍吩咐,已經帶好。”

韓淮楚說道:“明日一戰,我軍將與趙軍激戰,無暇吃上一頓飽飯。下一餐,隻有擊敗趙軍才能在土門關與諸君共飲。諸君可做好了忍饑挨餓的準備?”

那軍師蒯通哈哈一聲長笑:“隻要能攻下井陘,大家忍點饑挨點餓怕什麽。”

韓淮楚目光堅毅地望著那綿蔓水對岸,心中興起無限的豪情,高喊一聲:“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