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淮楚與張耳氣喘籲籲遊到那綿蔓水對岸,已是子夜時分。此處地勢高於周圍,一輪皎月掛在蒼穹,把那遠山近景照得盡收眼底。

那綿蔓水發源出壽陽縣桃園溝,始稱桃河;東北一支流至平定縣娘子關附近,經綿山山麓,遂稱綿河;東麵一支流至此地,就是這條河麵寬達三百米水流湍急的綿蔓水。

隻見那前方一處,西麵背靠激流,東南北三麵環山,有一大片大約十平方公裏的菱形緩坡,地麵皆是黃土。

那熟悉地理的張耳介紹道:“此處東麵名叫老爺寨,那趙軍駐地就在老爺寨後五十裏外。南麵乃是老營寨,北麵名叫城山寨,皆是懸崖峭壁難以通行。我軍要想過這井陘,隻有從東路而出。”

這裏就是兵法書上所說的“天牢”。

《孫子兵法》之《行軍第九》雲:凡地有絕澗、天井、天牢、天羅、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吾遠之,敵近之;吾迎之,敵背之。

四麵環山,中間凹陷,便稱為絕地。有水為天井,無水為天牢。此處三麵環山,背後是綿蔓水無路可走,故也可視作“天牢”。

這本是極其凶險的地帶,行軍打仗去遠之唯恐不及。哪知韓淮楚卻在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問題。

韓淮楚望著四周那遠山近巒,背後那大河激川,不由感慨道:“若在此處與趙軍決戰,居高臨下,敵軍動靜可以了如指掌,真乃英雄用武之地也!”

那開古陣未有之風,最後流傳千古的偃月大陣的雛形迅速在他腦海中形成。

此處河床外凸成一個巨大的弧形,那些漢軍熟悉的什麽方陣圓陣數陣錐陣鉤型陣玄襄陣雁行陣統統在這種地理環境下不適用。偃月者,半圓月也,背之凸起圓弧向下,實際上是一種非對稱的形狀。

菱形的戰場,決定那戰場的勝負在菱形的菱尖。隻要扼守住那菱尖,不衝進菱形的腹心,任趙軍人數再多,實際交戰的地方還是那菱尖。原本眾寡懸殊的漢趙兩軍,在這一道生死攸關的防線上其實兵力對等。

既然要用奇兵去抄趙軍的老家,必須把趙軍主力全部吸引到這裏來,還要頑強堅持為奇兵贏得迂回偷襲的時間。而趙軍有二十萬之眾,如何能抗得住趙軍的洶湧進攻,一攻再攻而能屹立在這綿蔓水東岸讓那漢軍紅旗不倒?

先領軍衝出那菱形戰場與趙軍挑戰,而後佯敗快速退入精心挑選的戰場,撞到河岸反身回來,無須多費工夫,立馬自然就形成一個偃月大陣。憑借那厚實的月輪,依仗居高臨下的地勢與趙軍做那一刀一槍以命換命的血拚!

趙軍要想將漢軍殲滅,必須將漢軍的月輪摧毀。但那月輪內圈寬廣,隻要漢軍有足夠的兵員補充進來。可以隨時崩潰又隨時凝聚成形,趙軍要想擊敗漢軍,隻有在菱尖全殲,一條命接一條命來換!這可是最耗時的打法,為奇兵突襲敵營拖延時間的戰略目的就達到了。

這是一種硬碰硬以命相搏的打法,處於那風口浪尖陣勢前緣的將士,要有相當硬朗的戰鬥力,不至於趙軍一攻陣勢就癱瘓。

那身經百戰的一萬五千老卒,拿出一萬來構築那以命換命的月輪與趙軍死磕,五千人馬抄小路突襲敵軍大營,拔下趙軍旗幟換上漢軍紅旗……

漢軍必須悍不畏死,不被趙軍的氣勢所嚇倒。背水一戰這句成語已經為韓淮楚找出了最好的答案。背水決戰,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勝則亡,漢軍將士的勇氣不用去動員。

韓淮楚想著想著,臉上洋溢出微笑。他腦中仿佛已聽到在這綿蔓水河邊漢趙兩軍金戈鐵馬殺伐之聲,自己站在那偃月大陣的陣樞,指揮若定,覆手之間二十萬趙軍灰飛煙滅。

突然一念忽生,刹那間韓淮楚臉色刷白。

找不到那插到敵軍大營的秘徑,一切都是空想。這綿蔓水東岸,就是他與漢軍將士的葬身之地!

“宣平侯,此處到底有沒有一條秘徑,另外可以通到那井陘口?”韓淮楚有點急躁地問道。

“沒有。”張耳依然這麽回答。

“不可能!你再好好想想!”韓淮楚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情,大喊一聲。

沒有秘徑,史書上濃墨重彩寫下的井陘一戰如何能發生?沒有秘徑,那奇兵如何插到趙軍身後奪了趙軍大營換上漢軍紅旗。這句話,韓淮楚差點就要衝口而出。

那張耳歪著頭使勁地想了一想,好半天才慢悠悠說道:“末將想起一條道來,可那根本算不得秘徑,隻因那道人根本上不去,更別說戰馬。”

有路就好。韓淮楚急拉住張耳的手問道:“那條路在哪裏?”

“就在北麵的城山寨上,山高路險,有虎豹狼蟲,既攀登不上去,又有大石塞住路口。大將軍若是想從那條道派奇兵突襲敵軍後方,恐怕是不能也。”張耳緩緩說道。

世上本沒有路,開拓出來才有路。韓淮楚以平靜的口氣說道:“帶本帥去看看。”

※※※

從綿蔓水沿著岸堤北上,走出三十裏外,來到一處斷崖峭壁。

那峭壁頻臨河水,又陡又直好像用刀削成一般。壁上皆是花崗岩石,石頭上長滿青苔,滑溜處難以留手。從下望去,高有五十丈。

以韓淮楚的輕功,加上他那練得十拿九穩準星奇佳的飛爪,要上這峭壁也是不難。換了張耳,可就一籌莫展。

但更加麻煩的是,那峭壁上部有一塊大石,有三丈粗細,正好在懸崖邊上,有四分之一身位露出崖外,塞在上崖頂的路口,錯非絕世輕功休想逾越。

漢軍有絕世輕功的也隻有韓淮楚一人而已。總不成韓淮楚一個人去把趙軍大營洗劫了吧?要是那樣,真是叫死得快。更何況韓淮楚還有個重要任務不能分身,就是要親自站在那醞釀中的背水陣指揮正麵作戰,吸引趙軍的主力。

韓淮楚呆呆望著那峭壁斷崖與崖上那塊大石,不由心生一股涼氣。

耳邊隻聽那“趙奸”張耳說道:“此處故老相傳,百年前崖上本來直通井陘口北麵的抱犢寨,有身手矯健的獵戶在崖頂居住。後因山洪暴發,有大石被大水衝到這裏,堵住了道路,這裏便沒有人煙,隻有野獸出沒。而那去往抱犢寨的道路,也被荊棘灌木所掩蓋,不能通行。”

韓淮楚沉思一陣,問道:“這斷崖既如此險峻,山中獵戶如此上得了崖頂?”

張耳的回答讓韓淮楚眼前一亮:“據說是懸繩上下。因年代久遠,那繩子早已腐爛不見矣。”

獵戶既然能上下斷崖,隻要那繩子足夠結實,數量足夠的多,漢軍當然也可以上去。

一連串的方案直在韓淮楚腦中閃爍。

“先用細繩子從崖頂垂下,拉那粗繩子上來。再放保險繩下去,栓住將士們的腰,之後一個個漢軍將士沿著那綁牢在古樹軀幹上的繩子爬到崖頂,然後分一撥人去披荊斬棘開辟道路,餘者輪番上陣,把戰馬一匹匹地吊將上來。最後沿著那條路神不知鬼不覺直插抱犢寨,見到趙軍主力盡出,待趙軍去遠,便吹響衝鋒號,洗劫趙軍大營……”

三萬大軍一起搓繩子,繩子絕對不是問題,大大的有。

這裏有個麻煩,就是那戰馬太過沉重。吊一匹兩匹漢軍將士可能扛得動,要是吊幾千匹戰馬上那足有五十丈高的峭壁,估計個個都要散架。還談什麽去開山辟道,突襲敵營?

“要是有幾台電動絞車就好了。”韓淮楚心裏嘀咕道。

絞車不可能有,辦法還是可以想。韓淮楚便想到那物理課上學來的省力機械——動滑輪。

用動滑輪拉戰馬上崖,雖然距離翻番,但用的力卻輕了一半,肯定輕鬆得多。

下麵的問題便是參與戰鬥的騎兵的數量。

這個山路早被那荊棘灌木覆蓋,就算是有馬也不能騎,隻能牽著馬一路摸索前進。騎兵隻是用來突襲敵營造那氣勢,並不能節省多少時間趕到抱犢寨。而且多一匹戰馬,漢軍拉那戰馬的時間就要多上一刻。他心中的計劃是兩千騎兵配上三千步卒,足以奪取趙軍大營。

偃月陣的月輪由步卒組成,那狹窄的戰場並不利於騎兵驅馳。韓淮楚手中共有五千精騎,剩下的三千,他將用於在那背水一陣,在趙軍大營被奪慌著退兵時,對趙軍作致命一擊。用通俗的話講,就是蓄起來關鍵的時候用。

試想一下,待到趙軍知道老家被抄,一個個急著去奪回大營。身後有一支一直好整以暇待命的精銳騎兵突然從菱形的戰場居高臨下生龍活虎地殺將出來,誰能抵擋的住?趙軍就算有二十萬之中眾,崩盤也可預計得到。

那糾結的疑問一個個解開,這場仗如何去打方案已經在韓淮楚腦中呼之欲出。隻是那最後擋在漢軍上懸崖路上的大石,依然是必須搬除的攔路虎。

那大石恐怕有幾萬鈞吧。就算那力能拔山抗鼎的項羽來,恐怕也要四五個項羽才能撼得一動,更別說把他推下懸崖。

在韓淮楚心中,壓根就沒有硬碰那大石的意思。腦子已被現代科技知識灌輸過的他,隻想到用巧力。

異日的戰場,他不會有時間來對付這塊大石。

“用一個巨大的杠杆,塞入大石的底部,合自己與張耳之力,說什麽現在就要撬動大石,把它推下懸崖!”韓淮楚暗下決心。

杠杆從哪裏來?伐樹。劈下一根大小合適的樹,裁去那枝葉隻剩樹幹,在大石的背麵掘開壓在石頭下麵的泥土,找一個小一點的石頭放在大石附近作支點,用那樹幹插入石下,杠杆就做成。

說來簡單,這可是一個巨大的工程。好在韓淮楚有的是時間,就埋頭苦幹他一日一夜,不信做不成那杠杆。

隻是那大石太過沉重,而樹的長度有限,韓淮楚依然沒有把握能用一根杠杆去撬動大石。

“除了那杠杆,還有什麽辦法好想?”韓淮楚眉峰緊鎖望著那大石,苦苦沉思。

隨著他目光的移動,就看見大石附近二十米外,有一條淙淙流淌的小溪。

這小溪本是從更高處匯聚雨水流瀉下來,水量並不甚大,但也不小。

韓淮楚腦中霍地閃過一念,手在那百寶囊中一掏,已多出了一條飛爪。便見他手臂用力一擲,飛爪已吃在五丈高那光溜溜的岩石縫隙中。韓淮楚右手一用勁,雙足在崖壁頻點。已借那拉扯之力直飛而上。一到那岩縫之處,韓淮楚左手五指箕張,牢牢地摳入岩縫,穩住身形。

那張耳在下麵嘖嘖隻讚:“大將軍的輕功真是越來越高明了。末將與大將軍比起來是望塵莫及。”

韓淮楚嗬嗬一笑:“宣平侯稍安勿躁,等會本帥下來,背你上去。”

話一出口,刹那間昔日的一幕印在韓淮楚腦海。韓淮楚身軀一顫,那插在岩縫中的左手差點鬆脫。

那是在項羽戲下分封之時,韓淮楚在那渭水北岸的高陵,帶著那曠世佳人攀援那同樣是人跡罕至難以攀登的星星崖。

那時佳人負在他身後,他用這飛爪與魚腸斷魂劍交替輪換,硬是一步步艱難地爬上了崖頂。在那星星崖上與自己心愛的仙子,共度了幾個月的美好時光。

而今又要背人上崖,情形是多麽的相似。隻是要背負的人,不是那魂縈夢牽的佳人。

他在這裏為漢王劉邦開疆拓土實現人生的輝煌與自己的抱負,手中握著那決定漢趙兩國萬千臣民生死的兵符,卻不能決定佳人的命運。任他在戰場千軍辟易叱吒風雲,佳人卻難逃在垓下隨那暴君項羽一起殉葬的命運。

想起那昔日的往事,韓淮楚恍如隔世,禁不住淚眼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