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攻克安邑後,韓淮楚並沒有被目前的勝利衝昏頭腦,而是意識到漢軍的處境還十分艱難,如履薄冰。

渡過黃河攻克安邑並不是大戰的終結,僅僅隻是開始。

那魏都平陽雖然兵力薄弱,但城高壕深並不是那麽容易攻取。而魏軍主帥柏直知道安邑被奪,一定瘋狂地反撲。還有那駐紮在武遂的魏將孫遫也會發來援兵救那魏豹。漢軍處於三麵夾攻之中,隻要處置不當就會全軍覆沒。

而如今漢軍隻有灌嬰的三千騎兵加上還在半路上的靳歙的一萬步卒。既要迅速攻下平陽擒賊擒王,又要把安邑守牢,不讓奪獲的軍械錢糧又落到魏軍手中。

在韓淮楚眼中,魏軍的戰鬥力確實不怎麽樣。但狗急了也要跳牆,如今平陽已成孤城,焉知魏國將士為了救援他們的君王,不會在戰場上爆發驚人的鬥誌?硬碰硬與魏國大軍決戰,絕不可取。

安邑城署內,韓淮楚當機立斷做出三道決定:

派遣一快使秘密趕往河內,讓駐紮在河內河東邊境的利蒼率軍猛攻魏軍工事,務要將孫遫一部拖住,動彈不得。

令那靳歙不必進駐安邑,直接去往安邑南麵石門山布下疑陣阻擋柏直大軍。

他隻留下些許軍馬守城,自提騎兵主力**,直撲魏都平陽。

※※※

魏都平陽,一片驚惶。

西魏王宮,那魏豹正對著跪在地上的愛妃薄姬厲聲咆哮:

“說你能生天子,如今漢軍已兵臨城下,寡人就要城破被俘,被那劉季砍頭,還做什麽皇帝。你這賤人,寡人為你所害也!”

做老大的要是被賤人所害,在老大被害之前,那賤人會落得怎樣下場?魏豹下一句話不用出口,也能想象得到。

那美人薄姬大氣也不敢出,伏地啼哭道:“臣妾也未說過會生天子,是那妖道許負一人之言。萬乞大王看在夫妻一場,饒臣妾一命。”

魏豹鐵青著臉正要喝一聲“拖下去”,有平陽城守張樂道:“大王息怒。臣保薦一人,可以抵擋韓信那廝。隻要守住平陽不失,待大將軍援軍趕至,裏外夾擊,漢軍必敗,那韓信將死無葬身之地。”

那魏豹聞言,問道:“愛卿要保薦哪位英雄?”張樂答道:“故大將軍周叔正在府中養病。大王何不去探視,請周將軍出山。”

縱橫家高弟就讓縱橫家高弟來對付。那周叔與韓信出自同門,想必他能有辦法守住城池。隻要收拾掉那韓信,魏豹那皇帝美夢還可以繼續做下去。

魏豹聞言一喜,問道:“若請周叔守城,愛卿如何處之?”張樂道:“周將軍乃軍中老帥,威望何人能及。為臣情願讓出城守之職。”魏豹遂道:“速擺車仗,寡人這便去周府。”

能生下天子的美人當然不能處死,還指望他懷上寡人的龍種呢。那薄姬隻是暫時打入冷宮。

※※※

卻說那魏豹來到周叔府中,那周叔正在臥床養病。

原來周叔戎馬生涯是累得閑不得。罷官之後清閑下來,這一閑就生出病來——腰椎盤突出。痛得是能吃不能走,能睡不能站。魏豹到時,其妻正在為他敷藥。聽到大王到府,連滾帶爬從榻上起來,佝僂著要就要參拜。

那魏豹一見周叔如此模樣,頓時心中涼了半截。心想這麽一個廢物,如何去帶兵打仗對付那韓信?他還是假惺惺撫慰幾句,說什麽愛卿多年為國操勞才落得如此疾病,且寬心養病,待到病好再請周叔出仕雲雲。漢軍兵臨城下之事卻隻字未提。

正在說話,忽有周叔一門客急急闖入,說漢國大將軍韓信正領精騎向平陽殺來。

周叔一聽大驚,問那魏豹城中可有防備。魏豹說道:“城中隻有五千老弱病殘也。雖然有備,恐難當漢軍精銳。”

周叔掙紮著站起,說道:“罪臣不才,願為大王守住國都。”魏豹看了他一眼,問道:“將軍如此模樣,尋常精壯尚不能勝,如何為國效力?”周叔道:“為將帥者上陣不用親為,隻須策略得當。國人聞漢軍驟至,定然驚惶不肯用命。若罪臣病重之身尚且披堅持銳捐此殘軀,城中百姓見之必來從之。惟有發動全城軍民,才能保平陽不失大王無恙也。”

魏豹連聲稱頌,罵道:“柏直無能之徒,讓漢軍偷渡黃河至有今日之難。悔不該罷卻愛卿大將軍之位。待退卻漢軍,寡人將複愛卿原職。”

於是周叔披上戰甲。魏豹親自攙扶他上車,來到城頭。

一見老帥如此披肝瀝膽忠心為國,城中軍民無不感動掉淚。在周叔感召下,便有數千百姓自發來到城頭,助魏軍守城。

也是那魏國兵力枯竭,能招募參軍的丁壯早就在軍中,來的百姓之中大多是老頭小孩。隻見那城牆之上,黃發垂髫,白發老耄,望去是一片悲慨。

再說韓淮楚率領漢騎風塵仆仆來到平陽城外,隻見城牆上人頭湧動,立起“周”字大旗。一將站在城樓,正是他師兄周叔。

韓淮楚好生奇怪,把跨下戰神寶駒一勒,提氣高聲問道:“師兄既已免官,何以在此?”

周叔長笑道:“知師弟前來,敢不奉陪。”

韓淮楚倒吸一口涼氣,傳下號令,命部曲退後三十裏下寨。

灌嬰問道:“我軍既已至此,為何不攻反退。”韓淮楚解釋道:“本帥見城上布置章法嚴密,有周叔在此,若要強攻定然受挫,徒損兵折將。不如另想他法。”

攻城就攻城,還有什麽辦法可想。看城頭上那些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殘的殘,隻要漢軍的鐵蹄能踏入城內半步,這平陽城就是漢軍的天下。

隻可惜那半步難越,漢軍此來並未帶攻城戰械,隻想到砍伐大木撞開城門。周叔依仗堅厚的城牆守城,韓淮楚也不敢造次。

城頭上見漢軍退盡,魏豹喜對周叔道:“那韓信亦畏將軍威名乎?有愛卿在此,寡人不複憂也。”周叔道:“吾師弟生性狡詐,從不力拚。見強攻不成,必來智取。大王不可掉以輕心。”於是囑令城中軍馬日夜在城頭值守。自個端來一椅,坐在城樓臨陣指揮,不眠不休,不敢稍有懈怠。

※※※

被周叔說中,那狡詐的韓師弟果然要來智取平陽。

且說漢軍立下營寨,韓淮楚命士卒赴山間大張旗鼓砍伐大木,作出要強攻平陽的架勢。卻令灌嬰在附近集甸秘密采購綢絹,廣伐竹木。

那灌嬰便問:“如今平陽難下,我軍四麵受敵身處險地,大將軍要這些雜物作甚?”韓淮楚微微一笑,說道:“隻為造風箏耳。”

原來那平陽一帶地貌複雜,山地、丘陵、盆地錯雜呈一個巨大的“凹”字型,那平陽就處在“凹”字的底部。此時朔風淩烈,風勢強勁。韓淮楚便想從平陽南麵高山綁縛風箏滑翔而下,突入城池。

那本著名的武俠巨著韓淮楚也曾拜讀過,大俠郭靖用革傘神兵天降攻下花刺子模。革傘能攻城,他這個風箏之祖自個創出的風箏為什麽不能?它山之玉可以攻石,後人想出的辦法未嚐不能拿到今天來用。

要想空降兵墜入平陽,那風箏必須造得很大。造風箏的材料必須準備充足。

飛臨到城上時,魏軍必然醒悟,一定會放箭射殺,將士們還要冒著那漫天箭雨,實在是險象環生。為了減少傷亡,韓淮楚設計了一套木蛹。

這木蛹就是按人體大小造出的一套擋箭盔甲,全身裝在木蛹之中隻露出眼睛與雙手,卻又裝卸靈活,一拉橫栓木蛹就全部散架,便於將士們在降落城頭時能及時出手與那魏軍廝殺。

到了城上必然是以多打少的局麵,還要搶到那懸放吊橋的軲轆邊砍斷繩索放下吊橋,可以想象戰鬥會如何激烈,不是武藝高強的好手不能聽用。韓淮楚決定挑選一百名軍中高手,這一戰由他自己親自擔綱。

吊橋放下後,埋伏在城外的漢軍會一鼓作氣冒著魏軍的滾木礌石箭雨,用巨木撞開平陽的城門。已攻上城頭的勇士,又將投入到與保衛城門的魏軍血拚之中,用生命掩護戰友敲開城門——

這裏還有個風向的問題。若是風向不向著平陽方向吹,而是把空降兵吹到城外甚至是背道而馳,韓淮楚一番設計就是白費勁。精通審查天時的韓淮楚早就算到,明日將刮起東南風,風向從南麵高山直指平陽。

那灌嬰還不知道風箏是什麽東東,聽了韓淮楚一番解釋,笑眯眯領命而去。

※※※

會天陰暗,漫天彤雲密布,黑雲壓城。已是子夜時分,平陽城頭依然是火把齊明照如白晝。那魏軍主將周叔依然坐在城頭堅守,城上魏軍與助守的百姓輪番換崗防備著漢軍的突襲。

一團烏雲突然出現在視野之中。因距離遠的緣故,乍眼看去與那尋常的雲朵別無二致。看到那團烏雲的魏軍也未引起懷疑。

那烏雲漸漸飄近,一百丈,五十丈,終於能辨別清楚。

“將軍,你看這是什麽?”觀察到異樣的魏軍急急稟報給周叔。

周叔抬頭一看,大吃一驚。

一群手提大刀的戰士身上被木枷包裹隻露出雙眼,駕著那不知是什麽東東的烏色飛行物飄臨到平陽城頭。大風吹拂下,越飛越快,猶如天兵天將臨凡,場麵蔚為壯觀。

這些不是來突襲城池的漢軍又會是什麽人?

早知道這狡詐的師弟會智取平陽,隻是從斥候那裏得來的情報漢軍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招數,隻不過在山間砍伐大木。那周叔一日來憂心忡忡,就像即將上考場的考生,明知道會遇到難題,卻不知如何去準備備考資料。

今夜他終於大開眼界,韓師弟給他下的這道難題竟是空降奇兵。饒是那周叔從鬼穀道場學得一身兵法,這種攻城的手段他還是從未見過,壓根就意想不到。

大開眼界隻能長點見識,亡羊補牢才是當務之急。周叔當機立斷下令:“射箭!”

滾木,礌石隻能對付城下,隻有用利箭才能擋住漢軍的空降奇兵。

可惜為時已晚,五十丈早已進入射程。隻聽“哚哚”之聲,魏軍的漫天箭雨射在漢軍勇士身披的木蛹上,除了百步穿楊的神射手能射中手與眼,其他絲毫沒有殺傷力。但百步穿楊的神射手,那盡是老弱病殘的平陽城內能有幾名?

轉瞬之間漢軍的一百勇士已到城頭。就聽嘩啦嘩啦,漢軍紛紛拉開橫栓卸掉束縛跳到城上,腳一著地,立馬就拿起武器與圍攻上來的魏軍展開肉搏。其中一人威風八麵擋之披靡,赫然便是那漢軍主帥韓淮楚!

漢軍為這一戰,挑選的都是以一當十,當百之輩,城上那些老弱小幼如何能擋?隻見刀光劍影,城頭上展開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激戰。魏國軍民為保衛城池不惜拋灑熱血,漢軍誌士為奪下敵都哪怕馬革裹屍。

那魏國軍民開始還能撐得一下,隨著漢軍空降兵陸續降落城頭聚集一起,形成一個突擊團體,眼看就抵擋不住。一具具屍首從垛口墜下,死的盡是魏人。火光照耀下,漢軍越戰越勇,漸漸逼近那懸放吊橋的軲轆。

此時形勢十分明朗,漢軍要放吊橋!隻要放下吊橋,那寬闊的護城河就成了漢軍精騎的一馬通途。

一將持槍急急從遠處殺來,正是那魏將張樂。在這平陽城中,也就是他最能打。卻見他剛剛撲到韓淮楚身邊,被韓淮楚一聲大喝,掄刀一劈來了個腰斬,偌大個身軀斷為兩截。

那軲轆就在眼前,韓淮楚毫不遲疑帶領麾下勇士殺出一條血路,直衝過去。

“韓師弟,今日若要砍此繩索,就從周某的屍體上踏過去吧。”軲轆邊佝僂著身的周叔,提劍死死護住那繩索。

此刻的周叔,情知城破在即,一副大義凜然慷慨赴死的模樣。

“師兄,你這又是何苦?魏國氣數已盡,憑師兄本事何不歸順我漢軍,尚不失封侯之數。”韓淮楚手提大刀,仍在苦口婆心勸說。

周叔仰天長笑一聲:“師兄我世代皆是魏人,被魏王臨危授命守衛城池,隻有戰死,豈有投降之說?要殺便殺,毋庸多言。”

“罷了,罷了,就讓師弟來成全師兄忠義之名。”韓淮楚虎目含淚,閉上雙眼舉起大刀,一刀砍下!

他此刻的心瞬時飛回到鬼穀學藝之時。

這周叔生性愚笨,讀那兵法書常不達其意。他也不計較師兄身份,時常虛心向自己請教。那時一眾師兄弟濟濟一堂,每日歡聲笑語共研兵法,同門情深是何等快活。

而今眾兄弟各奔東西,周叔輔佐魏豹,李左車陳餘去了趙國,鍾離昧事身西楚,可說各為其主。戰場遭遇,事在難免。就為了一個各為其主,師兄弟間就要以死相拚。

今日死一個周叔,未來又是哪位師兄會倒在自己屠刀之下?韓淮楚掄刀之時,腦中一片空空蕩蕩。

血光迸處,濺得韓淮楚一身淋漓。

就聽“轟”的一聲,身後一漢將砍斷繩索,吊橋重重砸在護城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