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紮在潁川的漢軍,得不到關中的糧秣,幾乎頻臨揭不開鍋的境地。

在韓淮楚號召下,十幾萬大軍分成兩撥,一撥專職防衛,一撥就地墾荒鋤田,種下生長得快的蔬菜——茄子黃瓜豆角之類。

光吃菜不吃飯,一個個士兵都要變成茄子黃瓜豆角。但有菜吃總比沒吃的好,至少能夠活命。隻是那蔬菜的種子剛剛種下,當時既沒有大棚,又沒有催肥農藥,等這些蔬菜成熟尚待時日。大軍的肚子問題依然是個問題。

這一日,漢軍營中的飯盆裏突然多出了一道東東。那東東狀如加大號的韭黃,卻是那野生的蒲草,當時的人隻拿來做蒲扇。

“野草怎上了飯盆,這能吃麽?”士兵們一陣驚呼。

“這是大將軍親自去湖澤撈回的,大將軍在我麵前親自嚐過,怎不能吃?”做菜的夥頭軍說道。

眾將士正在將信將疑,隻聽得頌詩之聲:離離水上蒲,結水散為珠,初萌實雕俎,暮蕊雜椒深。大將軍韓淮楚一邊吟詩,一邊大踏步而來。

眾將士都恭恭敬敬站起。有人一指那飯盆,問道:“大將軍,這野草能吃麽?”

韓淮楚也不答話,徑直走到土灶邊,用碗盛了幾根那野菜,用箸夾在口中一陣咀嚼。邊咀嚼邊道:“這野菜名叫蒲菜,非但能吃,還能做湯,味道鮮美得很呢。”

“是嗎?我也來嚐嚐看。”立馬有幾個士兵學著韓淮楚吃那野菜。那菜一入口,立馬便道:“真的能吃,味道還真香呢。”

不用韓淮楚動員,那菜盆中的蒲菜立即被哄搶了個精光。便有人問:“這野菜大將軍從何處挖來,還有沒有地方可挖?”

韓淮楚笑道:“在湖澤旁邊到處都是。明日本帥帶你們去挖掘,讓沒吃上的弟兄們也嚐嚐鮮。”

荒年有吃的都算不錯,何況發現了大批的美味。韓淮楚這話一出口,將士們一陣歡呼,個個喜笑顏開。

韓淮楚望著將士們欣喜的笑容,心想這蒲菜到後世買都難買,是宴席中一道必不可少的主菜,如今卻隨處可見。

有了這蒲菜,漢軍至少能維持到蔬菜成熟之時。但要擺脫這困境,隻有到今歲秋後稻穀小麥成熟之時。

十幾萬漢軍都等著米下鍋,豈能等到秋後?

韓淮楚心中隻發感慨,“生產力落後就是不行!要是像後世那樣稻穀有兩季稻,三季稻,也不用等到秋後了。”

後世的農業高度發達,稻的品種五花八門,有早稻,中稻,晚稻,旱稻,水稻,雜交稻,林林總總,畝產量激增,沒有季節與地域的限製,早就擺脫了“民以食為天”的束縛、工業人口占了絕大比例,農業人口隻占少數。

早稻的播種期在春季,收獲在夏季。如果能大規模種上早稻,就可將解決糧荒的時間提前半年,不知可以拯救多少人的性命。

偏偏這個時代是距今二千年前的楚漢年間。這時雖有稻穀,北方諸國還是以種小麥為主。種下的稻穀小麥都是在春季播種,秋季收獲。

但在這人世間確實有早稻,韓淮楚還親眼見過。

那是在去歲夏天,韓淮楚被那“女魔頭”南海公主趙青擒走,沿途見農人在田中收割稻穀。要是在後世,這事也沒什麽稀奇。當時他覺得十分驚異,“南越國居然有早稻這個品種。”便留下了心。

“此刻舉國大荒,若是能從南越國換來早稻的稻種,推廣到關中甚至全國範圍內栽培,不僅可以解決今年的糧荒,還能在以後大幅提高糧食產量。他這個大將軍就再不用為糧秣問題頭疼了。”

這念頭也隻想想而已。漢國與夜郎國結盟,南越國乃是敵國,那南越武王趙佗不落井下石已算不錯,就算有稻種,怎會把它資助敵國?

※※※

大帳內,韓淮楚將目光鎖定在那有一條母親黃河灌溉的魏國。

漢國大荒,河東去年秋天卻大熟。又加上去年魏豹不戰自降,河東幾乎無戰事,那裏的士兵與老百姓有飯吃。

魏國已經封鎖河津,徹底與漢國絕交。對那將蕭縣大營拱手讓給楚軍,令聯軍數十萬將士在彭城一戰屍橫遍野的魏豹,韓淮楚早就想出兵把他給滅了。隻是朝中文武的反對聲音太大,故而隻能把這想法按下。如今魏豹自尋死路,豈不是送上門的絕好借口。

因糧於敵,搶敵人碗裏那口飯,才是擺脫困境的唯一出路。雖然這手段極其殘酷。

“漢王有旨。令大將軍回都商討滅魏大計,讓末將接替大將軍鎮守潁川。”不出韓淮楚預料,風塵仆仆的後將軍周勃帶來漢王劉邦的旨意。

“這一戰關中籌措了多少軍糧?”韓淮楚直接問到核心問題。

打仗要靠糧草,隻有士兵們先吃飽了,才有力氣去搶人家碗裏的飯。

“五千斛。”周勃的回答不令人振奮,也不叫人失望。

不是說關中大荒嗎?這五千斛軍糧從哪裏來的?

原來是與漢國結盟的夜郎王昆末都見關中大荒,好心援助的一批紫顏色的米,也就是後世說的紫米。

那夜郎人不擅種稻,也不產小麥,每日吃點瓜果抓點野獸也就能夠度日。五千斛紫米,可說是傾國之力。

這批紫米並沒有送到嗷嗷待哺的關中百姓手中,而是被劉邦扣了下來,準備用它作為軍糧,去教訓那敢造反的魏豹。那糧草還未啟動送往潁川,原因是路途輾轉,那運糧的士兵民夫也要吃飯。等到五千斛軍糧運到潁川,就少了二成。

五千斛糧秣,隻夠十萬大軍五日消耗。若是帶去的軍隊能減到五萬,十日便要拿下河內。若是三萬軍馬,可以維持半個月……

戰爭形勢也不容韓淮楚把那潁川的十幾萬大軍全帶去。那西楚霸王項羽正修兵繕甲準備報京索戰敗之仇,潁川對楚軍的布防已經形成,調遣一支相當規模的軍隊十分困難。

河東與河內交界之處十分狹窄且有山川險阻,魏國重兵已將這一麵看死,想從東麵攻打就要硬碰硬而且攻不下來。那上黨郡與河東倒是接壤處寬廣,但那趙王歇已與漢國絕交,怎肯借道讓劉邦收拾了魏豹,自己直接麵對漢軍的兵鋒?

從西麵攻打看似也不可能,原因是那條從北到南橫亙河東全境的黃河。

九曲黃河,風急浪高,流淌到河內水流湍急,便是那魏軍可以依仗的自然天險。隻須在漢軍濟渡的對岸設下重兵,一旦漢軍先頭部隊渡河,就敲掉漢軍的灘頭陣地。漢軍水師雖然在水麵縱橫無敵,但地麵部隊不能及時增援,這仗還是打不贏。

還有個問題就是漢軍若從潁川西進回到內史,千裏迢迢又不知要耗費多少米糧。仗還未打,糧食先吃光,這壓根就不能考慮。

種種難題交織在韓淮楚腦中。韓淮楚現在麵臨的難題是從什麽方向進攻,帶多少人去攻。

“關中遭災,現在情況如何?”韓淮楚問那周勃。

周勃說道:“關中遭受蝗災之後,漢王號召文武百官與富紳捐獻銀兩救濟難民。蕭何丞相已賣了南鄭家宅換成穀米發放到難民手中,周呂侯兄弟也變賣田宅響應漢王號召,末將也把南鄭的家宅賣了,其他捐銀捐糧的還有成侯紀信,寧秦侯曹參,共德侯傅寬,雍鄉侯樊噲——”

說到這裏,韓淮楚插言問道:“雍鄉侯不是駐守長城嗎,他怎能回到櫟陽?”

周勃答道:“雍鄉侯沒有回來。他聽說關中遭災,派他夫人代表他將南鄭的田宅賣了換成銀兩捐獻。”

也是當時通訊不暢,韓淮楚這個大將軍尚不知長城方麵的情況。於是問道:“長城那邊可有戰事?”

周勃道:“匈奴軍馬在雲中九原集結說是練兵,見我軍已在長城設防不敢輕舉妄動。冬季一到便退兵而去,直到今年春季也未見再來。雍鄉侯體恤大家駐邊辛苦,將秦籍士兵派回家鄉省親。卻不料趕上家鄉遭災,回家的士兵吃不上飯,都集結在櫟陽城外正準備回長城。”

韓淮楚急問:“有多少人?”周勃道:“大約在一萬左右。”

關中居然有一萬能征慣戰的士兵!一個重要信號傳入韓淮楚耳內。

這批士兵都是在韓淮楚攻滅三秦之後應征入伍的成年人,經過韓淮楚親自訓練,個個是孔武有力的戰士。

韓淮楚問道:“關中沒飯吃,長城那裏就有飯吃嗎?”

周勃答道:“雍鄉侯戍邊長城,與當地百姓共同墾荒種田。雖說吃得不飽,總不會餓死。”

韓淮楚忙道:“速速備馬,本帥這便回關中!”

對魏作戰的通盤計劃已經在韓淮楚腦中成型。轅門外馬夫牽來韓淮楚那匹戰神寶駒。韓淮楚跨上寶馬,一道紅色的閃電如離弦之箭直插關中。

※※※

櫟陽城外本建有漢軍軍營,是在劉邦兵出關中之前漢軍的長期駐地。在軍營外的大道上如今是人山人海,無數白發蒼蒼的爹娘為自己的兒子送行。

“大郎,你這一去爹娘便要去巴蜀逃荒,這裏再不要回來了,這一袋麥餅你就拿著路上吃吧。”老父老母含淚對即將去塞外苦寒之地戍邊的兒子說道。

“兒去了長城自有飯吃,爹娘還要翻山越嶺過那秦嶺,也不知何時能到巴蜀。家中就這點糧食,還是爹娘路上吃吧。”孝順的兒子噙著淚水堅持不收那家中唯一的口糧。

“兒啊,你這一去恐今生都見不到爹娘也!”

一對對父子,母子抱頭痛哭。自古送別總傷情,更那堪黑發白發兩相送,白發人送黑發人去邊塞伴那冷月黃沙吹一曲《關山月》,黑發人送白發人赴巴蜀離那故土家園唱一首《思兒郎》。斑斑點點,都是離人淚。

那負責帶兵回長城的漢將靳歙望著這一幕,遲遲不下令出發。

“大將軍來了!”士兵中有人高聲大叫。

那靳歙覺得奇怪,“大將軍不是在潁川嗎,怎會回都?”再一望,隻見那火紅色的大馬上,一人風塵仆仆麵帶倦容,果然便是大將軍。

韓淮楚催馬疾馳過來:“靳將軍,傳本帥軍令,軍馬就地駐紮!”

靳歙惑問:“我軍奉大將軍之令正要去戍守長城,為何駐紮於此?”

韓淮楚拋下一句:“整頓軍馬,修繕兵甲,準備興師伐魏!”說罷將馬一提,直向櫟陽城而去。

※※※

漢王內宮內,夜已深沉,殿內明燭高懸,氣氛空前的肅穆,眾大臣皆在商議軍國大事。

那丞相蕭何首先開腔:“韓信啊,你說我軍從內史郡攻魏。可內史隻有一萬軍馬,魏國有十萬大軍,這兵力是不是太少?”

韓淮楚鎮定自若道:“兵不在多,而在精。雍鄉侯的一萬軍馬皆是精兵,足能以一當十。灌嬰將軍的三千騎兵已經啟程星夜趕回關中,駱甲將軍的五千水師也已溯遊而上挺進臨晉關。另外利蒼將軍已奉本帥之命北渡黃河在河內佯動牽掣魏國軍力。有此軍馬,破魏足矣。”

美人軍師張良俏眼看著韓淮楚,問道:“魏國若知我軍來攻,必重兵把守黃河東岸。黃河天險難渡,大將軍可有破敵之計?”

韓淮楚胸有成竹道:“黃河縱行千裏,魏軍怎能處處把守?隻須以一支奇兵偷渡黃河,殺到魏國錢糧重鎮安邑,魏軍必亂,我軍必勝。”

漢王劉邦連連搖頭:“大將軍此言差矣。魏軍為防我軍渡河,必將兩岸船隻收走。沒有船隻,如何渡河?”

韓淮楚偏偏要在此處賣個關子,微微一笑:“此乃軍機,不可泄露。大王安心靜候為臣捷報便是。”

什麽軍機,連寡人都不告訴!劉邦心裏那個氣啊。再看韓淮楚那副拽樣,想必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吐露半句。

何況這打天下的重任還要靠這位大將軍,劉邦壓根就不會把刀架到韓淮楚的脖子上。

那劉邦沉吟一陣,問道:“韓愛卿身去河東,若項王趁勢來攻,如何退敵?”

韓淮楚長身一揖:“惟有請大王親迎楚軍兵鋒也。”

劉邦嚇得一跳:“大將軍說什麽,要寡人親自去潁川對付項羽?”

韓淮楚朗聲道:“臣深思熟慮,趙王歇與漢絕交不能與盟,天下之爭在乎河北而不在潁川。臣這一去,非隻取河東而已,有意攻下河北略平趙地,與大王隔河相應,以形成對楚包圍之勢。非如此不足滅楚也。然臣攻魏滅趙非朝夕之功,項王必來侵我,諸將皆非項王對手,惟有大王坐鎮,子房輔佐,方能保潁川不失也。”

一連串驚歎號在漢國君臣腦中閃爍,“原來大將軍胃口不小,還要去攻打趙國!”

趙國幅員廣大,自趙王歇趕走張耳奪回自己的領土之後擴軍擴得厲害,現在少說也有二十幾萬。大將軍這麽丁點兵馬,就想一口將魏趙兩個國家吞下,焉叫眾人不吃驚?

那攻趙是將來式,蕭何最關心的還是錢糧,問道:“大將軍幾月能平魏?”

韓淮楚看了他一眼,笑道:“若是魏國有吾師兄周叔為帥,臣亦無把握。而今周叔軍權被奪,那柏直不學無術非統兵之才。非臣誇下海口,平定魏地半月足矣。半月之後,魏國糧秣必為我軍所得,可運來資助關中潁川,以解燃眉之急。”

蕭何籲了口氣,“原來隻須半月,庫中糧秣剛好夠用。要再往下拖,非把俺老蕭逼瘋不可。”

他這念頭剛起,隻見韓淮楚鋒利的眼光“刷”地向他盯過來。

“韓信啊,你盯我作甚?”蕭何從未見韓淮楚這麽看他,不由心裏有些發虛。

“糧食乃國之根本。沒有糧秣,如何去爭戰天下。如今舉國缺糧,不知右丞相有何拯救萬民的良策?”

要是這話別人問起,蕭何一定會氣瘋。他這個掌管錢糧的右丞相為籌措錢糧救濟難民的事不知操了多少心,甚至連南鄭的宅子也賣了,可說已盡心盡力,朝野內外都對他這個蕭丞相無話可說。韓淮楚這個管軍事的左丞相,竟要拿這問題來問難他!

“這小子太拽,惹不起。”蕭何心裏這麽想著,臉上露出若無其事的笑容:“本相已安排難民逃荒至巴蜀二郡,並與群臣一起變賣家產以度難關。大將軍此去伐魏尚不知何時回來,你孤家寡人有那麽一間大宅也是浪費,不如變賣了捐給難民,如何?”

韓淮楚冷笑一聲:“如今一斛米賣到萬錢,就算本帥的家宅變賣,能換回多少大米,又能救濟多少難民?”

這話一說,那幫不得不跟著蕭何變賣家產卻又肉疼的文臣武將一起起哄,有人說道:“咱家那麽一棟豪宅,也隻換回五十斛米糧。要是平常,這五十斛米糧隻能買一個廂房呢。想起來都心疼。”

卻聽美人軍師張良一聲清咳:“大家靜一靜。大將軍說這話,必有用意,請他把話說完。”

“對啊,大將軍若是沒有應付時局的良策,一定不會拿這問題刁難老蕭。”眾文武一時反應過來,皆望著韓淮楚等他下文。

韓淮楚轉向劉邦,朗聲說道:“臣聞有一稻種,可以早插早熟。若是春季播下,可在夏季收獲。若是能得到這稻種推廣全國,到夏季稻穀成熟之時,可以解我舉國糧荒也。”

話一說完,蕭何將手緊緊拽住韓淮楚,激動問道:“那稻種在哪裏?”

何止是蕭何丞相激動,滿朝文武聞言都是精神大振。

隻聽韓淮楚緩緩吐出三字:“南越國。”

“是南越國啊!”蕭何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變得怏怏的。

美人軍師張良說道:“自我國與夜郎結盟之後,南越與我漢國不通往來。就算以重金購買,那南越王怎會以稻種助我?”

韓淮楚猶豫一陣,說道:“南越王不會,或許有一人會。若是那人肯出力相助,稻種可得。”

漢王劉邦連同眾文武齊聲問道:“那人是誰?”

韓淮楚緩緩吐出六字:“南海公主趙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