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子項追也不是糊塗蛋,自然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待他的信哥哥到來被楚兵看見。

滾滾的山澗衝泄而下。月光溶溶如水,月色之下,一泓清澈的潭水倒映出點點輝光。四周樹影婆娑,杳無人跡。花容月貌的項追迎風卓立,如石雕般靜靜等著情郎到來的這一刻。

大俠滕翼南下中原,隻為尋找義弟項少龍而來。

自從項少龍與嬌妻紀嫣然、義弟荊俊離開大漠來中原尋找被劍魔管中邪擄走的項布,不僅項布沒找回,項少龍三人也失去了音訊。

一晃三年過去,烏家堡中人開始著急。這裏隻有滕翼武功較高,那烏婷芳便委托滕翼去尋找自己的夫君,順便打聽一下寶兒,追兒,布兒的下落。

滕翼來到中原之後走遍大江南北,初時也是無從下手。後輾轉來到河南商丘,在辛國竟撞見了親身女兒項追。原來河南幹旱,身為辛王妃的項追不惜拋頭露麵,當街祈雨。

“這不是追兒麽?她怎會在這裏做了什麽辛王妃?”滕翼又驚又喜,急忙越眾而前與項追相認。

親人相遇,項追也是萬分驚喜,將滕翼帶回宮中。經過項追的口傾吐這數年來發生的故事,滕翼方知當今那睥睨群雄的西楚霸王項羽原來便是寶兒,而那九江王英布竟然便是被劍魔擄走的小布。

項寶兒乃是滕翼親身。有子如此,縢翼倍感欣慰。而女兒雲英未嫁,為何會成為辛王妃,又令滕翼困惑。

“好你個韓信!追兒如此如花似玉冰雪無暇,你竟拋棄了她背楚投漢,當真是負心寡義!”滕翼得知前後經過,怒發上衝,立馬要去找那負心人韓信拚命。

項追自然不會讓他去找信哥哥拚命,淚眼連連告訴他一個令人震驚的隱秘:那助漢王劉邦吞並三秦,攻略河內潁川的漢大將軍韓信,居然與義弟項少龍一般,也是一個穿人。

“原來那韓信心有苦衷,原來隻為曆史不容錯軌,這一對心心相印的戀人最終沒有結局。”滕翼連聲歎息。

但一個巨大的打擊又隨之而生:親身兒子將兵敗身亡,一代驕雄西楚霸王項羽的結局也是黯然收場。

若是依滕翼的性格,得知兒子做了西楚霸王當會義無反顧去彭城與他相認助一臂之力,西楚眾將中又會多一員悍將——太上王滕翼。但已被義弟項少龍洗腦的他,深知那曆史進程是絲毫不容錯軌。一旦走岔,時空將為之大亂,後果不容設想。

“義弟從未來而來,早知寶兒當有此劫報,卻能坦然麵對。漢興楚亡,天命如此,寶兒是生是死,就容他去吧。”滕翼淚灑滿麵,毅然做出了決定。

寶兒暴虐寡仁是咎由自取,但追兒不能同他一起陪葬。

現今那辛國地處河南,河南王申陽已向漢軍投降。隻要劉邦一聲令下,彈丸小國辛國就要被漢軍所滅。但漢軍並無攻打商丘之意,隻有兩千人馬駐紮在鄰縣監視辛國動靜。

聽人說那劉邦之所以不取商丘,隻因辛王妃與漢大將軍韓信曾是一對戀人。看在那韓信的薄麵,劉邦便獨容辛國的存在。

“說韓信負心寡義,單此一事觀之,何其冤枉。”明白個中真情的滕翼,心中已原諒了那將女兒狠心拋棄的小子。

但漢興楚亡已是天命所歸,彈丸小國辛國隻因女兒與韓信昔日的一份感情獨存,又能維係多久?等天下歸漢四海歸服,這西楚附庸小國辛國還能扛著西楚這麵旗幟與大漢朝廷對抗嗎?為那辛國子民免遭戰火塗炭,還是及早歸附漢營為是。

滕翼便勸說項追放棄這辛國離開中原這是非之地隨他回大漠老家。她心中的陰霾需要時光來驅散,與韓信那小子這一段沒結果的苦戀終須有個了結。

項追便召集眾臣,將離去之意告之。那辛國地小人少,所設官員也隻一位丞相,兩名大夫,一員將軍,聞辛王妃要走,皆是勸阻,說漢軍隻是一時得勢,王妃何故去得太急?雲項王聞王妃被困於此,早晚要揮大軍殺至救援。

“羽哥哥自己都救不了,哪能救追兒。”項追心中歎息,嘴上卻不明言,隻說要走。令丞相待她走後向漢軍投降。

項追在辛國威望崇高,百姓隻知有辛王妃,不知有辛王。她料得自己要走,百姓必留戀阻攔。唯恐驚動子民,當晚項追與滕翼溜出王宮,欲微服出行。不料丞相早將王妃要走的消息告訴全城百姓,王宮外人山人海跪滿了人,一見項追出來,皆是伏地泣哭求王妃不要離開。

望著百姓苦苦哀求的感人場麵,項追滿眼噙淚是寸步難行。還是滕翼硬下心腸,分開一條道路硬拉著項追上路。

剛剛離開商丘來到洛陽,欲北渡黃河前往大漠,楚漢之爭形勢風雲突變。那項羽以三萬鐵騎突襲彭城,一舉擊潰聯軍數十萬大軍。漢大將軍韓信揮十萬軍馬從漢中動出,將與西楚霸王在潁川決一勝負。

一個是項追的親哥哥,一個是她至深相愛的情郎,將展開生死之搏。知道曆史結果的她,這一戰隻能做個旁觀者,卻不能卷入任何一方。

那河南與潁川比鄰。項追若是繼續北行,恐怕這一輩再也見不到信哥哥那親切的笑臉。於是她央求滕翼東行,隻為見信哥哥最後一麵。

“已做上漢大將軍手握兵權戰功彪炳的信哥哥,是否心中還記著他的追兒?見了二伯,是否會冒生死危險同他下山?”項追望著身前波光瀲灩的潭水,默默在想。

※※※

夜色之下,蓮步姍姍走來一位美姝,猶如月光中的仙子,遺世獨立,飄逸出塵。

這是西楚霸王項羽的愛妃虞姬。今夜她來到這山前兩軍交界之處,隻為送一封信。

楚軍左將軍虞子期研製出開山大炮三門,項羽欲用這大炮轟打漢軍防線看似最薄弱的一鏈——大隗莊。若是能將這消息送與信郎知道,信郎便可想出對策預作安排。

可這裏滿山遍野都是楚軍的巡山探子,那漢軍都躲在山上半個人影也沒有。如何將信送到,對佳人來說確是一個頭疼的難題。

不料在這渺靜無人的清潭邊,意外地撞見了項羽的妹子項追。

“追妹妹,怎會是你?”佳人問出的話顯出幾分驚異。

項追封地在河南,河南王申陽早就降漢。以常理論之,辛國應該被漢軍所滅。在這場戰火波及之下,項追能夠活著就是一個奇跡。

而活著逃出漢軍掌握地盤的項追來到潁川,明知道楚漢之間大戰在即,不去他哥項羽陣前助戰,卻獨自一人來到這僻野之處,卻是為何?莫非她對信郎舊情難忘,欲上山見信郎一麵?可她是項羽的妹子,怎能獨闖漢營?

看項追那一副如石雕般迎風佇立的樣子,虞芷雅立時明白,小妮子是在等人。

“她又會等待什麽人?莫非便是信郎?”虞芷雅一念突生,掩不住心中狂喜。

若是能在這裏遇見她的信郎,佳人便會義無反顧隨愛郎一同上山,再也不會回到那暴君身旁。

※※※

小妮子項追同樣也是驚詫莫名。

按理虞芷雅是她的嫂子,可知道真相的她,明白這嫂子的稱呼隻是一個名分,她便是信哥哥心中的摯愛。不能人道的哥哥每日麵對她隻似麵對一隻花瓶,美如天仙的愛妃靈與肉都烙上了信哥哥的印記。星星崖上那“愛的小居”處處都留下他倆相親相愛的證明。

對這驚人的隱秘,項追也隻能繼續讓它成為隱秘。若是將這隱秘揭露,對愛妃一往情深的羽哥哥一定會崩潰發瘋,虞姐姐一定會在哥哥暴怒之下含淚殉情魂消香斷,而信哥哥聞聽愛人死去的消息也會傷心欲絕。任何一個結果,都是項追無法想象難以麵對的。

沉默,隻有沉默才是最好的方式。

但她心中又隱隱對這得到了信哥哥最真摯的愛的嫂子懷有一股嫉妒。若不是信哥哥來自未來身負重任,他便該挎上單於哥哥送給的金刀與她自己雙雙步入洞房,她就會成為這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自從出嫁之後從不在戰場出現的嫂子,這次居然出現在南山腳下,絕不是為陪伴那不能人道的哥哥,隻能是為信哥哥而來。

夜闌人靜,她來到這碧水清潭,又為的是什麽?

※※※

“原來是虞姐姐。虞姐姐,如此靜夜,你怎未陪伴哥哥,卻來到了這裏?”項追撲閃著一雙清晨的杏眼,裝作不解問道。

佳人臉上一紅,支吾道:“你哥哥耽於軍務,長獨自而眠。今夜姐姐獨居空帳,一時睡不著,故出來走走散散心。”

項追冷笑一聲:“恐怕這一年來,姐姐是夜夜空帳,夜夜淚灑衾被吧。”

佳人臉色大變,失聲問道:“追妹妹,你此言何意?”

項追幽幽長歎一聲:“虞姐姐,信哥哥什麽都告訴了我,你又何必對追兒隱瞞什麽。你今夜來此,可是打算棄我哥哥而去?”

在佳人心中是有這個打算,但隻能是奢望。這道前道後都是楚軍的哨探,若是有人望見她向山上走去,那還不立馬阻攔並通知項羽。項羽得到這個消息,一定會發瘋般追來。到時離開不成隻能玉碎,反而送消息這大事都要搞砸。

“撲通”一聲,佳人雙膝跪地,已是泣不成聲:“追妹妹,姐姐是對不起你哥哥,辜負了你哥哥一腔深情。可你知道我嫁給你哥哥之後,心裏有多苦。這一年來,姐姐又是如何度過的?”

這些項追當然知道。她輕輕挽起滿臉珠漣的虞芷雅,哽咽道:“虞姐姐你不用說,追兒都知道。怪隻怪我哥哥練了那害人的霸王神功,怪隻怪姐姐你命太苦。可你知不知道,追兒同你一樣,也是一個苦命的人。”

一個即將披上嫁衣做上新娘的純真少女,新郎卻棄她而去,投奔到敵人的陣營。這一生再沒有機會與心愛的人在一起結成伴侶。苦命的人,有如是乎?

苦命人對苦命人。虞芷雅抱起追兒,相對飲泣,越哭心中越是酸楚。

末了隻聽佳人問道:“追妹妹,今夜你至此,可是與信郎有約?”項追輕輕點頭:“追兒見信哥哥這一麵之後,便要歸返大漠塞外苦寒度此餘生。姐姐你若有上山投漢之念,可千萬要打消。你要離去,恐怕我哥會發瘋的。”

佳人哼了一聲:“你哥哥早就是個瘋子。想當初各路英雄共滅暴秦,便可偃兵息武天下太平。可你哥胡作非為暴虐成性,致使各路諸侯紛紛造反幹戈四起。如此一個暴君,你還要姐姐守著他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麽?”

項追輕輕歎了口氣:“話雖如此,可我是他親妹子,不忍見他有個好歹。追兒能容你心中背叛我哥,卻不能容你棄他而去。虞姐姐,你墨家萬千弟子的性命榮辱皆係你一身,你要三思而行。”

項追這麽一提醒,佳人聽在耳中,一股涼意油然而生。

自項羽娶了虞芷雅做上西楚霸王以來,墨家被西楚國奉為國教,在楚地九郡廣為傳播,弟子已過五萬,直追昔日戰國鼎盛之時。而那些有一技之長的弟子都得以重用,封侯拜將者不乏其人。這一切可說都是沾了這位“虞姬”的光。

以項羽的性格,若是愛妃虞姬背棄他投入“信郎”的懷抱,還不暴跳如雷,殺那墨家成千上萬的弟子泄恨?墨家會因此而傾覆,無數弟子都將人頭落地,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率領門人舉教投漢?墨家自起項家軍會稽郡起事便跟隨,早已在楚軍各部根深蒂固,以她一個钜子的號召力,恐怕是很難。

“看來彭城戰前我隻身去往漢營尋找信郎考慮欠周,險些釀成大錯!”佳人香背後冷汗涔涔。

這一場愛雖然轟轟烈烈,雖然刻骨銘心,可命中注定是沒有結果。她與她的信郎,永生走不到一起。

“信郎,你我這場情緣莫非要到此為止麽?”虞芷雅清眸中噙忙淚水,喃喃自語。

這一句喃喃自語,直傳到那在坡上被楚軍探子把守要道不能近身的韓淮楚耳中。

這熟悉的聲音直叫韓淮楚心如刀紮。

※※※

韓淮楚同那滕翼下山,自然是小心翼翼一路潛伏,唯恐被楚軍巡山的探子看見暴露了行藏。

看看快要到項追約定的地點,不料一隊楚軍巡邏而來,正好阻住了去路。

這是一個最小的部隊編製——伍,那楚騎隻有五人。貌似這五名楚兵巡山巡得累了,都跳下馬原地休息。戰馬被放逐在坡下啃那青草,楚兵都拿起幹糧就水袋中的水啃食,要等這些討厭的家夥離開,看來絕不是一會的工夫。

韓淮楚與滕翼隻有伏在草叢幹等,別無他法。

可那五名楚兵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啃完了幹糧居然合身躺在山石上睡起了大覺。

做巡哨的生涯就是這般風餐露宿,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可千萬不要以為他們睡著了就無事,可以從他們身旁溜過去。做哨探的都練就了一雙兔子般的耳朵,隻要周圍一點風吹草動,他們立馬就會警覺。以韓淮楚的輕身功夫或能僥幸溜過,但那滕翼的武功路數是厚重一流,想過去隻有硬闖。

就在這時,耳力過人的韓淮楚聽到了一段對話。對話的兩人,一個便是對他一往情深卻遭他無情拋棄的項追,一個便是他魂縈夢牽的佳人——虞芷雅。

“芷雅也來到了這裏!”韓淮楚隻覺熱血沸騰,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直想衝上前去擁抱佳人入懷,將這一年多壓抑的愛火重新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