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魔影,狂湧而出。瞬時項少龍如臨幽獄。周遭空氣仿佛凝結,帶有一股子濃鬱的腥膻。萬千模樣猙獰的骷髏頭,從那魔影中幻化出來,張嘴便噬。

若非有深仇大恨,管中邪何以會一出手就如此狠毒。這一招魔影憧憧,聲勢何等驚世駭俗!

項少龍這十幾年來在大漠,也不是白呆。墨子劍一揮,劃出無數圓形劍茫,大圓小圓,蔓延繁複,每一道圓形劍芒,對準一個骷髏頭,竟無一個漏網。

這一招,比諸墨子令中的墨子劍法補遺第二式“以攻代守”,威力又強了不少。是項少龍結合今人的太極劍法,與墨子劍法兩者融為一爐,自創的招式。這一招守得如磐石一般穩固,舞得如泰山一樣巍然。

但你若隻以為這是守招,那就上當了。他這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圓形劍芒,如果擋不住,隨時便會幻化為靈蛇,一竄而出,咬你一口。

管中邪料不到項少龍的武功一精如斯,道一聲好,左手鐵爪揮出,千道魔掌呼嘯而來。右手蛇劍一撩,空中響起一陣裂帛之聲,竟有萬道劍光,如排棱般向項少龍鋪去。大地為之一陣顫抖,如毯的綠茵草地,竟劈開了一道豁口!

左手“千魔掌”,右手“萬魔朝宗”,管中邪將一身魔功,發揮得淋漓盡致。滿身的吝氣,盡融於這奪天地造化的兩招!

項少龍被這淩厲的氣勢,壓迫得喘不過氣來。他奮力一聲大吼,響聲直奔天簌,墨子劍一揮,無邊無際的劍光,配合項少龍玄奧至極的步伐,好似廣袤的星際,浩瀚的宇宙,繁衍出無窮的變化。劍氣淩厲,殺氣淩厲。伴隨著嘯聲大作,無邊劍氣,將大地上的塵土盡數滌蕩。

這便是項少龍升級版的“攻守兼資”。

錚錚錚十幾聲脆響,木劍與鐵手蛇劍撞擊,項少龍的劍影忽被絞破,木劍脫手,墜了下去。

劍魔武功到底是高出一籌。若非如此,怎能與劍神、劍聖齊名?隻見管中邪目現猙獰,蛇劍一指,便向項少龍刺來。

兩道人影,同時撲至。一人身形魁梧,手提一杆長刀,正是項少龍的結義兄長滕翼,一人身著白色緊身束衣,露出一身山巒起伏,美不勝收的體態,卻是文武兼備的大才女紀嫣然,手持兵器天龍槍前來救援。

滕翼大刀一格,火星四濺,恰將管中邪這一致命的魔劍擋住。

管中邪梟叫一聲:“要一起上麽?”紀嫣然道:“管中邪你武功太高,對付你這等惡人,我們隻有不顧江湖道義了。”

管中邪冷笑一聲,說道:“一起上就一起上。讓你們嚐嚐我這‘魔音笑’的厲害。”

“魔音笑?那是什麽武功?”項少龍不解問道。

虞芷雅駭道:“項前輩,他這‘魔音笑’太過邪門,聽他笑會喪命的,剛才我們便是中了道兒。”

項少龍望著馬車邊橫七豎八躺著的匈奴兵屍體,不由心悸,趕緊叫場上不會武功的幾位夫人撤離。空曠的草原中隻剩下他和滕翼,荊俊,紀嫣然與虞芷雅,還有被抓的項寶兒,項追和項布。

於是管中邪又發出他那邪門至極的魔音大笑。笑音一出,項少龍立即感到危險。急忙強提真炁,發出一陣長嘯。

笑聲高亢入雲,嘯聲激滾排蕩。項少龍運足一身功力,來與管中邪魔音相抗。滕翼一見,也發出一聲長嘯,隨取荊俊也發出嘯聲抗敵。

三道強勁的嘯聲,似乎要將那高亢入雲的笑聲壓製,湮滅於無形。

管中邪魔功何止於此。忽然他的笑聲嘎然而止,大草原上,飄蕩起一陣淒涼的哭聲,淒淒慘慘戚戚,如鬼夜啼,似冤魂輕訴,如嫠婦怨懟。眾人隻覺剛才被‘魔音笑’所激衝到喉間的那口子真炁,疾墜而下,在體內東一衝,西一撞,信馬由疆,恣意馳騁起來。五髒六腑,已被哭聲感染,如同鉛墜。

若五腑六髒移了位置,哪還有命在?項少龍結義三兄弟的嘯聲,雖響遏行雲,卻掩不住管中邪這轉為低顫,極具穿透力的哭音。場中眾人隻好運起玄功,勉力將體內腑髒托起。

鼓噪聲中,一群熊羆蟲豸,紛至遝來,圍住眾人俯首哀號。這山穀入口,一時之間,變作了群獸哭泣的哀所。這是一個好生淒涼的場景!天上飛鳥,地下走獸,將眾人團團圍住,如同鐵桶,飛鳥走獸越集越多,遮天蔽日。

項少龍隻覺眼中漸漸黯淡無光,竟似已臨黑夜。

這便是劍魔管中邪的魔音之一——夜鬼哭。

不知不覺間,哭聲漸漸低沉,替代而起的是一陣簫音。管中邪不知何時,手中持了一管洞簫,湊在唇邊吹奏。

簫音並非輕脆嘹亮,卻是低沉有力,曲音**邪,帶有魔力。眾人直欲神飛舍外,情不自盡想應那節拍,翩翩起舞。

飛禽走獸,噗啦噗啦舞動起來,互相衝撞。羽毛紛紛墜下,如雪片也似。撞得一陣,凶禽猛獸激起野性,咆哮起來。互相撕咬。血肉模糊。腥膻之氣,頻頻傳來。撲地而亡的飛禽走獸,接二連三。

管中邪的魔音之三,也是最凶殘的“白骨吹”,開始顯露出魔性與噬人的殺性。

功力最弱的荊布,已抵抗不住,狂吼起來。項少龍看在眼中,心叫一聲,“不好!這是小布崩潰的前兆。再過一會,荊布就與那飛禽走獸一般,狂性大發而不可收拾。”

※※※

空中忽響起一聲炸雷,一大群遮天蔽日的野獸,如亂雲般滾舒,現出一條道來。一位身著一身獸皮縫作的衣服,年逾七旬的老者,手提一柄三尺長的闊劍,從那條飛禽讓出的道中踏了過來,神情矍爍,雙目如電。

這一聲炸雷一響,管中邪氣機被牽動,口中狂噴了一口鮮血。這白骨吹的魔功,再難發出。他心中驚駭莫名,“是什麽人,竟能破了我的白骨吹?”

矍鑠老者喝道:“是什麽人,發出如此邪門的魔音,塗炭恁多生靈?”

管中邪驚問道:“你是何人,用什麽功夫破了我的白骨吹?”

“吾乃蓋聶。白骨吹有什麽了不起,老夫隻用我那‘閉門三推’中的第一式‘一推推開雲中日’,便可破之。”老者緩緩說道。

眾人一聽蓋聶二字,聳然一驚。這傳說中的劍神,竟爾來到此間。而他隻用了一招中的一式,便簡簡單單破去管中邪的魔音。這是何等的修為?

項少龍揖首道:“項少龍參見蓋前輩。”

蓋聶一雙電目射向項少龍:“你就是項少龍,羸政的師傅?”

項少龍苦笑道:“我那狠心的徒弟,把他的師傅趕到這天邊來了。”

蓋聶臉色轉為悲痛:“蓋聶的至交好友,劍俠荊軻也喪命他手。”

項少龍道:“荊軻劍俠中人,本不該受人利用。何況我那徒兒,也不是什麽無道昏君。項某隻能哀歎一聲不幸。”

蓋聶道:“少龍之言,老夫深以為然。隻是荊軻乃我平生唯一的知己,聞他噩耗,難以承受這打擊罷了。隻可惜當時老夫未能勸動荊軻,讓他毋作行刺之舉。”

項少龍歎了一口氣:“荊軻一時糊塗答應了燕丹的請求,他這種劍俠中人最重然諾,經你勸後縱知不妥,也不能負約一走了之。”

蓋聶點頭道:“若當初老夫能親赴燕國阻擋,或許可以阻他行刺。”

一旁管中邪掠幹唇邊鮮血,上前道:“管某見過蓋前輩。不知蓋前輩是否要來趟這渾水,管一管這樁閑事。”

蓋聶峻目逼向管中邪,問道:“你是逆乾坤什麽人?劍魔逆乾坤安在?”管中邪答道:“逆乾坤乃家師。十年前,與管某交手戰敗,自刎了。”

蓋聶聞言“哦”了一聲:“這麽說來,你便是那新一代的劍魔了。”管中邪道:“我魔門規矩,自是管某承繼家師衣缽。”

蓋聶道:“我與項大俠在這陰山,做了十幾年的鄰居。項少龍俠肝義膽,乃我同道中人。老夫不忍看著他遭難,想替你們化解仇恨,劍魔以為如何?”

管中邪哈哈大笑,笑聲充滿悲愴:“我與項大俠的仇怨,豈是你劍神三言兩語便能化解的嗎?我找了他這麽多年,對他恨之入骨,怎能就此罷手?”

蓋聶道:“今日之事被我撞到,老夫斷不會袖手旁觀,讓項大俠喪命在你手中。這樣吧,就依照江湖規矩,我們來個了斷。老夫與你比試武功,若你戰敗,就須起誓不再找項大俠一家人麻煩。劍魔意下如何?”

管中邪心知有劍神這等強人為項少龍出頭,報仇一事今日恐再難為之。但要叫他就此收手,他又如何能夠甘心。

再說遇見如此難覓的對手,管中邪如何能不起較量一番之豪情。

他遂道:“好,咱們就按江湖規矩來個痛快了斷。管某若敗了,自不會為難項少龍一家。但若我僥幸勝得一招半式,還請蓋前輩休管閑事,讓項少龍任憑我處置。項太傅可否願意?”

蓋聶捋了捋胡須,轉頭向項少龍問道:“項大俠,可否相信老夫,讓我和劍魔比試武功,決定你的生死?”

項少龍慨然說道:“項某的性命,就交給前輩了。”

管中邪道聲好,說道:“蓋前輩,管某下一招‘魔神出竅’,可要小心了。”

卻見管中邪索性棄了魔劍,左手鐵手箕張,揮出一天魔爪,冷風颯颯,每一隻魔爪形貌不同,暗藏的殺機各異,有抓、戳、點、敲各種變化,幻滅不停。也不知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

隨之而來的更淩厲霸道的,是管中邪的右手。隻見他右手在胸口劃了個“之”字形,拖泥帶水地推出一掌,仿佛十分滯重。

天空中的飛禽一陣抖顫,齊聲驚鳴,大地上的走獸一陣哀嚎,一起匍伏在地,好似見到傳說中的獸王,要擇其中之一獸而噬,群獸明知必死無疑又不敢躲逃。

風雲突變,大地一片黯然。一道烏蒙蒙的光影,暴漲開來,幻為競流的萬壑,奔騰的怒濤。怒濤之中,似有龍吟虎嘯之聲,萬壑之底,仿佛暗藏萬千小鬼,蓬頭垢麵,狂吠而至。

幽獄般的窒息,山嶽般的壓迫,牢籠般的封鎖,末日般的致命,盡藏在管中邪一爪一掌間。

劍神蓋聶卻絲毫不畏。眼中精光暴射,右手駢了食指中指,緩緩推出一掌。

招式簡單至極,變化也不繁複,隻那麽輕描淡寫的一掌,便能感受出它的威力。

“啵”的一聲,魔影頓霽。劍魔掌力一接,高下立判。

管中邪被震出了三丈開外,匍伏在地,剛拭幹鮮血的嘴唇,又狂噴出一大口血。氣色衰敗,麵如金紙。

他委實不能相信,這聚自己一身魔功的一招,暗藏萬種玄機的一擊,就這麽被蓋聶輕輕一掌破去,自己還受了重傷。

他駭異至極,問道:“劍神,你這是什麽招術?”

“這是我‘閉門三推’中的第二式‘二推推開水中天’,劍魔你感覺如何?”蓋聶淡淡說道。

“這隻是第二式!”管中邪聞言一呆,問道:“你還有第三式麽?”

蓋聶峻然道:“第三式,便是‘三推鏟除人間惡’,專為對付爾等邪魔中人。劍魔你可敢一試?”

管中邪箱底裏,還藏有最後的一招絕殺——天魔解體。那一招須咬破自己舌尖,逼出一身元功,化於掌中。但這一招施出,縱能得勝,他自己性命也怕不保。更何況他還不知道這招“天魔解體”,遇到蓋聶“閉門三推”中第三式,到底能不能取勝。

管中邪雙手抱拳,道一聲:“領教了。”說完,蹣跚而去。

如臨世界末日的走獸飛禽,嘩然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