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陽城郊,漢軍預備營大營,旌旗獵獵,刀劍曜目,由十萬人組成的漢軍預備軍正在操演。

今日個,大將軍韓淮楚親自過營,來檢閱這半年來預備營的訓練成效。那孩子王——預備營都尉利豨還惦記著當先鋒官一事,這次是卯足了勁,要給韓叔叔看看真格的。

韓淮楚與利蒼坐在觀禮台上,笑眯眯看著校場中的演練。而利豨手舞三角小旗,站在高台上指揮那千軍萬馬。別看他年小,倒頗有一點指揮若定的大將風度。

時隔大半年,利豨武藝見漲,個頭又長高了大半個頭,盔甲也換大了一號。他本身就比同齡人高出一頭,此時也長到一般的成年人鼻子尖了。而那原本毛沒長齊的預備營少年,經過半年嚴酷訓練的錘煉,看去個個像是孔武有力的戰士。

“殺殺殺”,喊聲震天。黃沙滾滾,編成紅藍兩支軍隊的少年兒郎在激烈地做著大型攻防演練。

那紅軍的領頭者是位少年,名叫陳濞,剛剛滿十六歲,手舞一杆三尖兩刃刀。那藍軍的領頭者名叫李必,也是英雄少年,比那陳濞隻小半歲,手持一柄開山大斧。二人皆山中獵戶出身,弓馬嫻熟。因武藝出眾,被利豨挑選作了副將。自戰國以來,這秦川大地就豪傑輩出。正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老一輩的戰將紛紛隕落,便是這些少年郎嶄露頭角的時候到了。

利豨搞的沙袋練兵法看來效果顯著,那些少年掄起比起人還要高的大刀長槍毫不吃力,依然在校場健步如飛。而那陣法的變幻,軍容的整齊,比起韓淮楚自己練出的兵也絲毫不差。

出兵關中前的那次練兵利蒼沒有趕上,這次看見自己兒子練出的兵如此威武雄壯,不由心花怒放,對韓淮楚說道:“大將軍,看來漢王委我統領這預備營純屬多餘。有小豨這小鬼頭在,末將也毋須做什麽了。”

韓淮楚笑道:“俗話說上陣父子兵。小豨衝鋒在前,你這當爹的在後壓陣豈不更好。”

說話間隻見利豨將令旗一卷,十萬大軍一起停下,一陣快步小跑,迅速排成兩個巨大的方陣,烏壓壓站滿一大片校場,整整齊齊絲毫不亂。

利豨振臂一呼:“大將軍威武!”十萬大軍跟著他一起高喊:“大將軍威武!大將軍威武!”喊聲震天動地。

“小生威不威武,要靠打勝仗來說話。要是被項羽殺個落花流水,喊得震天響有個屁用。”韓淮楚嗬嗬一笑,立起身來。

那預備營的將佐知道大將軍有諭示,由利豨率領,齊刷刷站到觀禮台前。

韓淮楚清了清嗓子,朗聲說話:“諸位這半年來的訓練,本帥觀之效果顯著。與當初組建本營時已有天壤之別。但尚有不足之處,需要精益錘煉。”

利豨立馬就不服氣,瞪大眼睛問道:“有何不足之處?末將不解,請大將軍明示。”

韓淮楚微微一笑,問道:“若你領這十萬人馬與楚軍三萬騎兵廝殺,有幾成勝算?”

這一問利豨愈發不服氣,噘著嘴訴苦道:“大將軍是說我營中騎兵配備不足嗎?這可怪不得末將。關中良馬如今皆送至關東前線,給咱們預備營的皆是一些低矮的次等馬,大將軍的騎兵科目如何去練?”

韓淮楚板著臉訓道:“戰場之上哪管那些!若是你的這些步卒與楚軍騎兵狹路相逢,你說我軍沒有騎兵,等配發了戰馬再來與爾等廝殺,還等得及嗎?”

利豨那小臉脹得通紅,分辨道:“大將軍之言有理。可是步卒與騎兵對抗有先天不足,末將也是無計可施。”

韓淮楚哼了一聲:“事在人為,什麽無計可施!這裏有小冊一卷,你姑且拿去,照此方法準備。若能辦妥,出兵關東便以你為先鋒。”話一說完,從袖中拿出一簡,扔到台下。

那利豨紅著臉撿起地上竹簡,展開一看,隨即喜形於色,挺直腰杆,響亮地喊道:“末將遵命!”

※※※

視察完預備營,韓淮楚馬不停蹄來到扶風城外漢軍大營。

那樊噲早聽說大將軍要來,率領本部眾將靳歙等人出轅門外隆重迎接。

升帳畢,韓淮楚問詢這半年來與雍軍交戰情況。樊噲罵道:“這個膽小如鼠的老章魚,戰又不戰,降又不降,盡耍些小動作,真不知道他還是不是站著撒尿的男人。”

這半年來章邯唆動舊日部屬頻頻叛亂,不時趁天黑派遣死士懸下城牆劫奪焚毀漢軍糧車,搞得樊噲防不勝防。幸得漢軍彈壓及時,而關中百姓對章邯既不感冒,響應叛亂者寥寥無幾,未釀成大亂。

韓淮楚微微一笑:“雍鄉侯此言差矣。三秦之地盡喪之下,老章魚能堅守孤城到現在,誰說他不是男人?”

這才是真正的漢子!雖互為敵手,韓淮楚對那窮途末路仍堅強不屈的章邯內心極為佩服。

便有靳歙問道:“大將軍此番回來,不知何時下令攻打廢丘,擒殺老章魚?”

韓淮楚說道:“那廢丘何用攻打?徒損兵折將而已。”

樊噲不解道:“既不下令攻打,如何能攻破城池?”

韓淮楚擲地有聲道出二字:“水攻!”

韓淮楚攻下陳倉之後放一把火熏得甘索三萬大軍七竅生煙,最後都投降了漢軍。現在他又要玩一場水攻!眾將聽韓淮楚吐出“水攻”二字,皆是精神一振。

樊噲問道:“原來大將軍早就成竹在胸,不知這水攻如何施行?”

韓淮楚道:“那廢丘地處窪地。若渭河水漲,決堤放水,必能衝毀城牆。我軍隻須多紮竹筏,一舉衝入城中,必可殺得老章魚落花流水。”

眾將大笑道:“大將軍妙計一出,管叫那老章魚死無葬身之地。”

忽有一將搖頭道:“大將軍水攻之計雖說簡單,但水攻之前必須大舉遷民,還須掐準時機,確定河水會漲。不知這渭河之水,何時能漲?”

說話之人,一副瓦刀臉,眼眶凹陷卻有神,卻是一位偏將。

有頭腦!韓淮楚有意多看了那將幾眼,問道:“將軍何人?”那偏將折腰道:“末將陳豨。”

韓淮楚一聽陳豨二字,下意識心中起了一絲微妙的波瀾。

“史書上說韓信之死皆因勾結陳豨叛亂而起,原來那陳豨便是此廝!”

那陳豨也是老革命一個,在那次秦將章平南下攻打楚都盱眙,沛公劉邦趁機擴軍之時投到劉邦麾下。隻是因格子比不上沛縣老臣,又戰功平平,至今隻做了樊噲帳下一員偏將。

一直以來韓淮楚想到在長樂宮中自己將死於呂雉之手就心中發怵,但同時也想不明白以自己的性格為何會勾結那陳豨作亂給了老處女一個借口。待那韓信穿越時空歸來,韓淮楚終於想明白了,原來勾結陳豨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居心叵測的韓信。

今日這陳豨就站在自己麵前,如何去處理這與韓信之死有莫大關聯的人物呢?

“既然曆史是如此演變,小生還是順其自然。那韓信要陰謀叛亂自己尋死,就讓他去領受老處女的那把竹簽好了。”

韓淮楚想到此節,麵露微笑道:“將軍所言甚是。本帥正欲去渭水上遊巡視,看看何時河水能漲。”

陳豨說道:“大將軍既定下這水攻之計,無論那河水漲不漲得起來,我軍當砍伐竹子紮起竹筏以備戰時之需。”

韓淮楚頷首道:“未雨綢繆,正該如此。這砍竹紮筏之事就委托將軍去辦吧。務必十日之內,紮起五百艘竹筏,訓練水戰,將軍可能做到?”

陳豨腰杆一挺,高聲稱喏。

※※※

帳中韓淮楚述說漢軍關東征戰勢如破竹之事,聽得眾將皆是振奮,不知不覺已到傍晚。樊噲正準備呼來夥頭軍安排晚膳,忽有小兵來報,雲雍鄉侯夫人遣婢女捎來口信,已備下酒菜請大將軍過府為他接風洗塵。

“莫非上次借呂嬃的銀子未還,那小丫頭要當麵討要?”韓淮楚心裏嘀咕。

那次為給西戎軍眾美眉送禮買了一箱化妝品,韓淮楚借了呂嬃三十金。這半年來一直忙於國事,倒忘了歸還。

當麵被人討債的滋味可不好受。韓淮楚心裏惴惴,訕訕笑著對樊噲道:“夫人莫非還記著本帥借她的三十金?此番本帥來得匆忙,兩手空空。待吾遣人去櫟陽取來再行歸還。”

樊噲嗬嗬一笑:“大將軍多慮了,此次恐怕是俺媳婦要請大將軍為俺兒子取名的事。”

原來這半年來樊噲留在扶風城外軍營看緊章邯,他媳婦呂嬃也一直沒挪窩,就呆在營外那座豪宅。閑來軍營無事之時,夫妻倆日日相會。兩月前呂嬃誕下一子,一直未曾取名。她對樊噲說咱們倆能結成夫妻,多虧大將軍妙計成人之美。大將軍學問高,這孩兒的名字要由大將軍來取。

金槍不倒藥的損招成全了這對冤家,韓淮楚不由啞然失笑。

而昔日若是自己接受了那小丫頭,他這便宜老爹就做定了,呂嬃腹中懷著的孩子就成了他自己的兒子。

那孩兒到底長什麽模樣,是像樊屠子還是像他娘?韓淮楚心中充滿好奇。

他便道:“夫人產下麟兒,這滿月酒本帥也未登門慶賀。那孩兒不知怎生模樣?本帥這次要好好看看。”

於是樊噲引路,二人策馬出了軍營,去到呂嬃的居處。

※※※

黃帛鋪開,韓淮楚飽蘸濃墨,在案上寫下“伉”這麽一個字。

呂嬃生產僅僅兩月,體態略帶臃腫,卻是衣著光鮮淺發削掠,肌膚白潤如雪,一雙亮晶晶的眸子顧盼流眄,猶見昔日傾城風姿。

那嬰兒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白嫩,臉上一對小酒窩極其遭人喜愛。韓淮楚以前擔心這孩兒生下像樊噲一般醜陋,此時方知這孩兒隻繼承了呂嬃的優點,長大後一定又是招迷萬千少女的大帥哥一個。

呂嬃在一旁手捧嬰兒,見韓淮楚寫下這字,不解道:“這伉字何意?”韓淮楚微笑道:“見到賢夫婦如此伉儷情深,本帥有感而出。且這伉字還有高大剛強之意。希望這孩子長大之後,能如雍鄉侯一般成為一個能征慣戰的柱國將軍。”

呂嬃聞言大喜,眉眼含笑道:“大將軍的學問就是高。樊伉,好!這個名字比起他爹的名字就斯文得多。”

韓淮楚盯看那繈褓中的嬰兒,越看越喜歡。想起自己穿越時空前被那方廷博士注了一針,無法在這個時代留下一男半女,而人家夫妻舔犢情深,不由心中酸酸。

忽然那嬰兒破啼而哭。樊噲道:“想是這孩子餓了,媳婦,快去叫奶娘喂娘。”呂嬃奇道:“剛剛喂的奶,怎會餓了?”

韓淮楚說聲:“讓我看看。”從呂嬃手中接過嬰兒,解開繈褓,在嬰兒襠下一探,笑道:“他這是尿尿了,有沒有尿布,拿塊來我給他換上。”

“大將軍也會換尿布麽?”呂嬃笑盈盈遞上一片尿布。

“大將軍也是人,就不能換尿布嗎?”韓淮楚一邊說笑,一邊細心地換去那尿布。尿布一換,那嬰兒覺得幹爽,立馬就不哭。

韓淮楚拿過搖籃上掛著的一隻撥浪鼓,輕輕一搖。那嬰兒雙眼溜圓,目不轉睛望著韓淮楚手上動作,裂開小嘴直笑。

“想不到俺這孩兒這麽與大將軍結緣,幹脆拜大將軍作他義父好了。”樊噲在一邊冷不丁說道。

便宜老爹沒有當成,居然可以作幹爹!韓淮楚掩住心中狂喜問道:“此話當真?”

“能拜大將軍為義父,今後學得大將軍一身文韜武略,是這孩兒的福分,咱夫妻求之不得呢。”呂嬃笑如春風道。

韓淮楚道聲好,接下腰間魚腸斷魂劍遞給樊噲,說道:“我這做義父的,也不能平白就做。這柄劍就送給伉兒做個見麵禮。”

“大將軍征戰沙場正用得此劍,如此大禮豈敢受之?”樊噲夫妻一起說道。

“神兵利器皆是身外之物,真情無價。且近來我武功大進,這柄劍對我實無用處,就送給伉兒今後防身之用。”

韓淮楚說的確是實情。先天真炁已到第八重境地的他,飛花摘葉在他手中都是殺敵的利器。這柄吹毛立斷削鐵如泥的魚腸斷魂劍對他可有可無。

見韓淮楚執意,樊噲夫妻也就不堅持,欣然收下這柄寶劍。

樊噲高聲道:“今日為伉兒取名,又拜大將軍為義父,雙喜臨門。可要好好慶賀,共謀一醉!”

這一夜,韓淮楚喝得酩酊大醉。酒酣之下,就宿在樊家。

當晚,韓淮楚又作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尚是一個嬰兒,慈祥的母親就坐在搖籃邊,口中哼著小曲在哄自己入睡。半夜醒來,淚眼婆娑,長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