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腳步聲輕輕地走近,隻到近前,陷入沉思中的韓淮楚才意識到。

他一抬眼,隻見戴著麵具的韓信手拿一冊竹簡而來。

“老兄,這句‘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如何解釋?”韓信很謙虛地問道。

“這家夥何時學起兵法來了?”韓淮楚訝然。

韓信請教的問題是他們縱橫家前輩精英孫武所著孫子兵法第五章《兵勢》中的一句,貫通兵法的韓淮楚當然清楚。而這位居心叵測的韓信居然也學起兵法,令韓淮楚對他倒要另眼相看。

“這書是哪裏來的,你何時學的兵法?”韓淮楚不動聲色問道。

“我這將來要作大將軍的,不會兵法怎麽行?你去關東征戰之時,我偷偷拿走你放在書房的一本兵書,老兄你不會生氣吧。”韓信輕鬆地說道。

“我說過這府中的一切,隻要你喜歡,皆可拿去,哪裏會生氣。這個勢就像引弦待發,一發而不可收。這個節就像手扣弩機那般短促有力,慎而發之,一發有千鈞之重,必要製敵死地。”韓淮楚微笑著耐心解釋道。

“到底是在鬼穀道場混過的,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這句‘稱勝者之戰民也,若決積水於千仞之溪者,形也’,又如何解釋?”

韓淮楚又耐心地為韓信解釋道:“勝者之戰,如積水衝出千仞山澗,勢不可擋。”

於是那韓信問一句,韓淮楚答一句,不知不覺就這麽過了一炷香的工夫。

忽然韓信將那書簡一闔,問出一句:“若彭城一戰我軍不勝,楚軍必傾力追擊。老兄你認為該當在何處狙擊為好?”

韓淮楚神情古怪地望了韓信一眼,“原來這家夥也在考慮這未來的一戰如何去打。看來他真不簡單,以前倒小看他了。”

“在滎陽城外南山處,與楚軍決戰。”韓淮楚將沉思過後得來的一點想法拋出。

“為何要在南山?”韓信很認真地問道。

“南山地勢,利於步兵設伏,不利騎兵驅馳。現在關中缺少戰馬,軍中以步卒居多騎兵配備不成比例。不揚長避短,如何能擋住項羽的騎兵?”

“可是——”韓信囁嚅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

韓淮楚警覺地撲捉到這一聲“可是”,立即問道:“莫非老弟有不同之見?”

那韓信從袖中攏出一張羊皮,原來是一幅軍事地圖,卻也是韓淮楚擺在書房之物。他將那地圖在案上攤開,手指一處問道:“老兄你看這裏狙擊楚軍如何?”

韓淮楚一觀那地圖,為之愕然。

韓信手指的地方在滎陽南麵的京縣與索縣之交,卻是遠離崎嶇山林的平原。這個時代,要拿步兵在毫無險阻的平原與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步兵廝殺,就像拿著雞蛋敲石頭一樣。

“莫非韓信學兵法學得腦袋灌水,可這家夥剛才問出的幾個問題小生略一解釋他就明白了,看出來也是個智商頗高之人,哪像腦袋灌水的樣子?”

一個念頭在韓淮楚腦中突生,“這家夥定是看了史書上關於這一戰的記載,備了課而來!”

轉瞬他便想到,若是這一戰真是在平原打的,步兵是如何戰勝西楚騎兵?漢軍拿什麽去克敵製勝?

貌似在哪部電視劇中看到,韓信燒毀敖倉積栗,引誘楚軍進入平原,用精心準備的兵車陣勝過項羽一回。

可韓淮楚知道電視劇那是扯淡。漢軍現在最珍貴的一是戰馬,二是糧秣。以自己的性格,怎會舍得放一把大火燒毀敖倉?就目前戰場發展的趨勢,那兵車已經落伍遠不比騎兵機動靈活驅策如風,自己怎會把這即將在戰場淘汰的兵車搬弄出來?

對於京索之戰,史書上記載極其簡單,而且眾說紛紜,各自矛盾。韓淮楚壓根就沒讀過這一段曆史,腦子裏一點映象還是從那些八卦又八卦的電視劇中得來。

可他沒讀過這段曆史,那居心叵測的韓信未必就沒有讀過。

韓淮楚腦中念頭直轉,炯目盯向韓信,笑著問道:“京索之交地處平原,平原之地於步卒不利,老弟手指此處是何用意?”

那韓信聳了聳肩,語焉不詳道:“兵書上不是說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嗎?看似不可能而為之,正可收出其不意之效。”

韓淮楚猛一拍掌:“好個看似不可能而為之。看來不用多久,老弟這兵法就可學到家了。”

韓信笑嗬嗬道:“謬讚謬讚。我隻是有這麽一個想法。至於這一戰要怎麽打,還是要老兄來運籌帷幄。”

原來韓淮楚也猜錯,那韓信對這一戰的過程印象也是不甚清楚,隻因他讀過的史書寫得朦朦朧朧,搞得他說出的話也朦朦朧朧。

隻是韓淮楚證明了一點:這戰場的位置能夠確定,就在京縣與索縣之交。

一個超大的難題擺在韓淮楚麵前,就是如何在平原上以手中現有的步兵,收拾掉項羽麾下那橫掃千軍不可一世的鐵騎。

韓淮楚繼而想,“這家夥既然讀過史書,收拾老章魚一戰應該很清楚。不知他讀的這一戰過程與小生方才思索出的是否一樣?”於是笑問:“韓信啊,這廢丘之敵必須解決方能無後顧之憂。你說說看,這一戰該怎麽打?”

那廢丘之戰史書上潑墨甚多,對這一戰韓信知道的比京索之戰多。聽韓淮楚問起,立馬挺直腰杆,笑嘻嘻吹起牛皮:“這個小弟早有良策。隻須待渭水河水猛漲挖掘堤壩,那廢丘地勢低窪必城牆盡毀,不費一兵一卒便可收廢丘於囊中。”

驚人的相同!簡直與韓淮楚醞釀的計劃一模一樣!

韓淮楚聽那韓信眉飛色舞在講,頻頻點頭,心中更加確信這小子穿越時空之前,備課的工夫下得十足。

待韓信說完,韓淮楚冷不丁問上一句:“老弟可知何時河水猛漲?”

這一問把韓信問得滿臉通紅,啞口無言。史書上說河水猛漲不假,但真要漲起來,還要靠老天幫忙送一場連續數天的大雨。萬一老天的心情不好,不願意幫忙呢?

隻會照搬史書的韓信就這麽被韓淮楚問住,愣愣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韓淮楚本意不是揭韓信的老底讓他難堪,而是心有顧慮。

從韓信的話證實了廢丘之戰確實用的水攻。但挖掘河堤說來簡單,做起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知道渭水是黃河的第一大支流,河麵寬廣,一旦決堤要造成多大影響?那便是洪澤千裏,良田盡毀,萬家湮滅。

現在關中黎庶皆是漢王劉邦的子民,讓他們活活淹死的事以劉邦那仁德愛民的聲望斷不會讓它發生,隻有將下遊百姓統統遷走,才可以絕堤放水。

一旦百姓遷走,那河水萬一漲不起來,韓淮楚這個大將軍豈不要名譽掃地?

現在渭水水位還沒有河堤高。審查天時地理,確定渭水上遊有一場持續的大雨山洪暴發河水暴漲,才可以著手遷移百姓這件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

而這遷居大事,必須要同主管內政的蕭何商量。韓淮楚便決定要去找蕭何一番。

※※※

那蕭何與韓淮楚一樣,宅第也是漢王劉邦賞賜的,要不然窮得叮當響的蕭何也買不起這麽一間豪宅。他那丞相府與韓淮楚的大將軍府在同一條街,一個在東頭,一個在西頭,走上幾步就到了。

蕭何聞說韓淮楚登門,笑臉迎入客廳,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韓大將軍今日到此有何要事?”

韓淮楚笑嘻嘻地說道:“聽說昔日漢王攻入鹹陽秦宮之時,你私藏了不少圖籍。老蕭,幫我翻翻,看看那縣誌上說渭水每年什麽時候水漲?”

“你這小子問這作甚?渭水漲不漲關你何事?”蕭何撚著胡須問道。

“關係可大呢。要是渭水水漲超過河堤,咱們在廢丘城處河堤拿起鋤頭這麽一挖,你說將會如何?”韓淮楚比劃著說道。

“呀!”蕭何驚訝地怪叫:“老章魚這次要淹成死魚了。”

“對,本帥此次擬定的作戰計劃便是水淹廢丘。就勞動你這右丞相大駕,替我查查曆年縣誌。查不出來,軍法從事!”韓淮楚板起臉說道。

“去你這小子,少跟我來這一套!”蕭何在韓淮楚小腿上重重一踹,笑嗬嗬忙著去書房翻他那私藏的圖籍去了。

※※※

翻來翻去,查出來的結果令韓淮楚大失所望。

那渭水上遊並不是每年都有汛情,而是時有時無,並無規律可循。就算有時大雨滂沱,那河水也隻漲到河堤的半腰,水勢並不能衝垮那廢丘城。

“史書上分明是說小生一把大水衝垮了廢丘城?究竟出了什麽差錯?”韓淮楚看著蕭何拿來的一大堆竹簡,目瞪口呆。

“你這小子怎會出此主意要水淹廢丘?為將者須先查天時地理,這道理你這縱橫家弟子居然不懂?”蕭何好不容易逮著這機會,板著臉訓道。

“原來如此!”韓淮楚挑出一冊竹簡,望著那上麵記載,興奮地說道。

原來渭水確實猛漲過甚至衝毀河堤,那是在三十年前,而且頻頻發生。原因是在渭水上遊的崤山,有幾處高丘因地勢走向,一旦遇上大雨,就山洪暴發流入渭水。後來呂不韋任秦相國,勵精圖治,為關中百姓作了一件好事。他用韓國水利專家鄭國的建議,在崤山挖掘了一個水庫,用封堵疏導的辦法將山洪引入水庫。從此渭水安寧,再無災害。

“要是把那封堵的地方挖開,將改道的溝渠堵住,讓山洪重新注入渭水。一旦遇上大雨,渭水豈不是要猛漲?”韓淮楚拍手說道。

“這主意不錯,關鍵是那大雨何時能下。要是天公不作美,你這小子能呼風喚雨嗎?”蕭何仍然搖頭。

“呼風喚雨本帥不能做到,但查看一下那大雨何時能下還是不難。”韓淮楚自信地笑道。

“得了得了韓大將軍,我怎不知道你在鬼穀道場學得一身審查天時的秘技。隻可惜當時老夫隻是一個管家,沒能學會這些套路,至今想起來就覺得遺憾。我說韓信啊,你能不能把這套路教一教我?”蕭何厚著臉笑問。

“可以!但你要拜本帥為師。叫上一聲師傅,包你學會。”韓淮楚拽起來也是六親不認。

“呸!還想讓老夫拜你為師!老夫又不領兵打仗,不學這些套路就會死人嗎?”蕭何氣罵道。

韓淮楚也不管蕭何,背負著手,在大廳內踱著念道:“龍出深澗,雲來從之;虎嘯山嶺,風必起焉。天地之變,皆是有征;風雨欲來,天象有警。江豬過河,大雨滂沱;棉花堆絮,雷雨快臨;黃雲翻舒,冰雹自來。雲往東,車馬通;雲往南,水漲潭;雲往西,披蓑衣;雲往北,好曬麥。蜻蜓低飛,魚躍水麵,蚯蚓出洞,螞蟻上牆,皆示有雨。西北天開鎖,晴日將至……”

韓淮楚將師門審查天時的秘傳口訣念得格外緩慢,一字一頓,顯然是要蕭何聽得清楚。一句句口訣從蕭何耳中聽下,那蕭何聽得是格外用心。

韓淮楚將那口訣念完,說道:“若是本帥得知有雨,這百姓遷居的大事還要你這右丞相來操辦。”蕭何連連點頭:“這是當然,總不能要你這大將軍來辦吧。”

韓淮楚一拱手,道聲告辭,轉身即走。

蕭何急道:“這麽快就走,你那口訣老夫還未聽清呢!”

隻聽一陣哈哈大笑:“誰要你腦筋遲鈍。老蕭,你非我縱橫家內傳弟子,隻是一個管家,傳給你這師門秘技已算不錯的了。學會多少就算多少吧。”隨著那聲音落下,韓淮楚已去得遠了。

蕭何氣得隻是跺腳,在後叫罵道:“就你們這些內傳弟子能啊。我蕭何哪裏及不上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