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雉的後帳,寬五丈,高三丈,規模僅遜於劉邦那頂金帳。

韓淮楚來到呂雉那頂後帳外,嘩啦嘩啦洗牌之聲,喧囂聲傳得老遠,貌似那牌局還未散去。隻見帳內挑著燈,燭光四射,照得帳內帳外一片通明。帳前集了不少人,都是些老朋友——各國文武大臣。漢營的卻一個不見。

在此賓朋滿座的時刻,要見呂雉顯然不宜。韓淮楚便擇了個僻靜位置站著,想避人耳目等那牌局散場。

他想避開旁人,偏偏有人眼尖認出他來。

便有魏國大將柏直一臉怨氣地衝過來,哇哇大叫道:“韓大將軍,剛聽說雀牌是你發明的。你這小子發明什麽不好,偏要發明這害人的玩意,害得柏某一年的俸祿都輸了個精光!”

韓淮楚兩手一攤,神色自若道:“願賭服輸。柏將軍自己要去賭,怪得誰來?”

那柏直被韓淮楚這麽一說,隻有自認晦氣。哪知他向韓淮楚這麽一喊,立馬韓淮楚暴露在眾人麵前,“刷”地一下,他身邊圍上了七八個人。

“韓大將軍,這牌局是你發明的,想必你賭術精湛。申某這裏還有點碎銀,不如你拿了去與那婆娘較量一番替我翻本。”說話之人,原來是河南王的內弟申偍。

“那婆娘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在牌上作了手腳,每一場都是她贏。韓大將軍,隻要你能替咱們出下這口怨氣,大夥砸鍋賣鐵也要湊點本錢讓你上場,煞一煞那婆娘的威風。”這次說話的,卻是殷相國閻澤赤。

更有一人意想不到也在其中,居然便是那韓軍主帥朱進。那朱進扯著韓淮楚袖子直喊:“韓大將軍來得正好!快進去一顯身手,教訓一下那囂張的婆娘。”

看來呂雉沒有做上一國之母前,各路諸侯對她不是那麽敬畏,個個不尊稱她為漢王妃,隻呼她為婆娘。

這個頭韓淮楚能出嗎?搞不好教訓老處女不成,大夥砸鍋賣鐵換來的一點本錢又給他拿去輸了個精光。

韓淮楚連連拱手,苦笑道:“雀牌是韓某發明不假,但韓某也隻知道規則,賭術並不精。各位的希望,恕韓某不能做到。”

這麽一說,大家更加來氣。柏直重重在韓淮楚肩上砸了一拳,怒道:“你不精通雀牌,發明這玩意作甚?”

韓淮楚也隻有笑著受這一拳,訕訕地立在一邊。

忽聽門內一聲呼喊:“是大將軍韓信在外麵麽?”說話之人,竟然是漢王王妃呂雉。

韓淮楚朗聲答道:“正是為臣。為臣明日將遠赴關中,臨行前特來向王妃拜別。”

大將軍親自來找王妃,當然不是隻為了拜別這麽簡單。

“呼啦”一聲,卻是呂雉推倒牌局。隻聽呂雉道:“大將軍有事來找娥姁,這牌局就此算了吧。”

一婉柔的女聲隨即問道:“王妃推倒牌局,可這一局我家大王扣了一手好牌,這局該怎麽算?”那呂雉很爽快地說道:“娥姁已贏了不少,這局我全包,算輸便是。大將軍,快快請進。”

韓淮楚大踏步走進帳內,隻見大帳內明燭高懸,支起一張牌桌,桌上賭牌的都是老朋友。呂雉坐在正東,東首的是殷王司馬卬,西首的是河南王申陽,北麵的是西魏王魏豹。那魏豹正在桌子上攏錢,一位宮裝美姬拿著袋子幫他收錢。

也是那美姬長得容貌出眾,韓淮楚不由多看了兩眼。隻見她雲鬢高聳,蘭偑低綴。雲鬟擁翠,嬌如楊柳迎風;粉頰噴紅,豔似荷花映日;眉如輕煙,口似櫻桃,直有傾國傾城之色,沉魚落雁之美。一看之下,令人眼中一亮。

劉邦的幾位寵妃韓淮楚都曾見識過,其中以戚姬最為殊色。而魏豹的這位嬪妃,容貌之儷與那戚姬相比不遑多讓。

貌似韓淮楚的大名那美姬聽說過,一邊用春筍般地纖手收錢,一邊用如煙如霧的美眸向韓淮楚投來。

人家的妃子,韓淮楚不便多看。再說他心中裝的是曠世佳人,就算是天香國色,也難在他心中泛起一絲漣漪。他便將眼光轉向呂雉,向呂雉叩拜問安。

呂雉笑盈盈道:“大將軍何須如此大禮,快快請起。”

韓淮楚立起身。那魏豹已將銀錢收好,眾人對呂雉紛紛拱手告辭,相約道:“漢王妃,今日你有事在身無法盡興,明日再戰。”呂雉一邊淺笑,一邊將眾人送出。

隻聽門外腳步細碎,卻是眾人漸行漸遠。一聲問道:“薄姬,今日寡人輸了多少?”那婉柔的聲音又起:“大王今日輸得不多,大概五千兩銀子吧。”

“五千兩銀子還不算多!如此一擲千金,在這些諸侯眼裏,到底有沒有那些倍受戰火饑寒煎熬的黎民百姓?”韓淮楚聽來由來憤慨。

他心中忽然一愣。

“薄姬,難道剛才那美姬就是魏豹曾對自己提及過的薄姬?”

那一年還是巨鹿之戰前,韓淮楚奉命隨季布去助魏豹複國。魏豹聽說韓淮楚之才,動了挖角的心思,把他堵在茅坑。那魏豹態度殷殷,欲請韓淮楚過槽,韓淮楚不答應。魏豹又說自己新得一美人還未臨幸,隻要韓淮楚為他效命。那美人就送給韓淮楚為妻。

韓淮楚當然不會選擇魏豹做他老板,魏豹當然碰了一鼻子灰。那美人的名字韓淮楚依稀記得,便是叫做薄姬。

“想不到今日居然與那薄姬邂逅在這牌局。哈哈!要是小生當初答應了那魏豹,那薄姬便不會成為魏王愛妃,而成為韓將軍夫人了。”

韓淮楚想得有趣,臉上不由洋溢起一絲笑意。

正想著昔日往事,那呂雉發聲問道:“大將軍,你明日將遠赴關中麽?”

韓淮楚點頭道:“章邯賊心不死蠢蠢欲動。為臣奉漢王之命,今番要攻下廢丘收拾那老章魚。”

呂雉輕輕一歎:“劉季也真是的,仗都要打到項羽的老家了,你這文韜武略的大將軍居然被他派去攻打什麽廢丘。他也是想樹立自己的威信,打一場勝仗給大家瞧瞧,還望大將軍不要見怪。”

“做臣子的自然要恪守君臣之道,為臣明白。”韓淮楚恭謹地說道。

“不知娥姁送大將軍的那襲戰袍,大將軍可曾帶在身邊?”

沒想到呂雉會突然問起這檔事,韓淮楚聞言一呆。

呂雉送給他的那件狐皮戰袍,韓淮楚曾穿過一陣,後來天氣轉暖不能加身,他便將戰袍存放在櫟陽自己的府邸。

“明知道現在正值盛夏,那戰袍不會穿,呂雉為何有此一問?”

韓淮楚心中一想便明白了,老處女提及這事是為了籠絡人心。

韓淮楚便積極配合那呂雉,高聲說道:“王妃送為臣的戰袍,為臣視如珍寶,收藏在府邸之中。每每見之,飲水思源,便憶起王妃當日舉薦為臣之德。”

呂雉滿意一笑:“大將軍還記得你這帥位是怎麽得來的,也算難得。不知大將軍今日來找娥姁,尚有何事?”

韓淮楚折腰道:“為臣來找王妃,實是為子房軍師而來。”

“子房先生好端端的,會有什麽事?”呂雉漫不經心問道。

韓淮楚眼光向四下一掃,說道:“請王妃屏退左右。”

※※※

“絕不能讓劉季的鬼心思得逞!”呂雉柳眉倒豎,一隻手重重砸在牌桌上。

寡人好色,那劉邦自打做上漢王之後,後宮中新納的嬪妃一個接一個。對此,呂雉都能忍受下來。

為什麽呢?隻因為這些狐媚子雖美,卻都是波大無腦之人,威脅不到呂雉的地位。尤其是那最受劉邦寵幸的愛妃戚懿,對那劉邦柔柔順順半點也不敢拂他老兄之意。一看便是溫室裏的花朵,經不起大風大浪,以呂雉內心的狠毒,早晚要將這花朵掐死。

劉邦曾經信誓旦旦,待做上天子之後,呂雉的皇後之位逃不掉,她的兒子劉盈也會立為太子。於是呂雉也就對劉邦的風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今橫空楚世殺出一匹黑馬,那便是足智多謀的子房先生張良。誰曾想到,為漢軍攻克關中立下卓越功勳,手搖折扇運籌帷幄的張良,竟然是個女嘀!

試想劉邦若納張良為妃,以張良之智,今後又會立下多少功勞?而劉邦本就對張良言聽計從,隻會越來越寵幸與她。在三軍上下,滿朝文武之中,張良的威信誰能攀比?

一個集智慧美貌於一身的黑馬,足以撼動呂雉那正牌王妃的地位。到那時候,劉邦隻要說一聲廢,沒人會為她這個糟糠之妻抱屈道半個不字。

這是一個多麽不堪設想的結局!

隻聽韓淮楚說道:“軍師本一介弱女,為報國仇家恨,不得已女扮男裝混跡須眉之中。今身份被漢王覷破,對她屢加調戲。為臣將遠赴關中,心中著實放心不下。求王妃賜以援手,設法保全軍師清白。”

呂雉目光緊盯著韓淮楚,笑如春風問道:“大將軍為何對軍師如此緊張?哦,聽說大將軍與軍師多年相識關係密切,莫非你二人是一對愛侶?”

連張良是女嘀都招了,這當口不招也不行。韓淮楚點頭道:“被王妃猜到,軍師與為臣本是一對戀人。隻因亂世紛爭,軍師執意要複她韓國,無法走到一起成為夫妻。”

呂雉咯咯笑道:“怪不得大將軍一直不肯娶妻,原來早就看上了咱們軍師。你真有眼光,像軍師這樣秀外慧中,大美女加大才女的,天下又有幾人?”她話語一頓,又道:“軍師忒也太傻,放著如人中龍鳳的大將軍不嫁,偏要去過這戎馬生涯。打仗是他們男人的事情,一個弱女子操這心作甚?我看不如將此事公之於眾,讓張姑娘恢複女兒之身,與大將軍配作一雙,好好做一對恩愛夫妻。”

要是張良肯與韓淮楚做一對恩愛夫妻,他還有什麽擔憂?

韓淮楚忙道:“不可!軍師乃巾幗奇女,隻她一人便可抵十萬雄兵。我朝不需要一個大將軍的夫人,而需要一個能安邦定國的子房先生。若軍師嫁給為臣,隻有埋沒了她一身所學。”

“這真是一對冤家,一個不願娶,一個不想嫁,偏偏都深愛著對方。”

呂雉歎了口氣道:“若不如此,放著軍師這麽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在劉季身邊,以他的秉性,他還能不偷腥?大將軍要娥姁如何保全軍師清白,可有什麽好主意?”

這事還真難辦。那劉邦一個諸侯王,呂雉總不能阻擾他納妃吧。

韓淮楚想了想道:“隻有請王妃代為傳話,讓軍師刨白心誌,方能絕了漢王的念頭。”

呂雉聞言一喜,說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劉季想打軍師的心思,還要看張姑娘願不願意。大將軍,不如咱們這便去看望軍師。”

※※※

且說情郎即將出征關中,張良獨處空帳,正滿腹惆悵。

忽聽帳外一聲高喊:“軍師在嗎?”那聲音雄厚帶著磁性,不是她心中想念的信郎是誰?

張良喜上眉梢,站起身嗔罵一句:“來此幾日,就沒想著到我這裏坐坐,真沒良心!”一邊說,一邊掀開門簾。

卻見韓淮楚人是來了,身後還站著一人,竟然是王妃呂雉。

這次輪到張良詫異了,“明日信郎就要天各一方,他來此不卿卿我我慰藉一下小妹的相思之苦,卻帶著王妃作甚?”

張良反應夠快,將身一讓,說道:“原來王妃大駕光臨,這邊請!”

韓淮楚與呂雉剛剛坐下,呂雉便捧腹笑道:“想當年我夫君被周市大軍圍困沛縣坐以待斃,軍師從天而降,以三寸不爛之舌斥退魏國大軍。又想我夫君興兵西向滅秦,兵阻河北。軍師一到,大軍改道南陽,一路高歌猛進直搗秦都鹹陽。何曾想到,這位大智大慧,連他們男人都自愧不如的子房先生,竟是個俏生生的大美人!”

張良責怪地盯看韓淮楚一眼,粉麵含羞,垂首道:“張珢世代皆韓國重臣,肩負國仇家恨,弟弟慘死家無男丁,為複興我故國隻好女扮男裝。個中無奈,還望王妃見諒。”

呂雉笑盈盈道:“軍師言重,娥姁怎敢不諒解軍師?若非軍師女扮男裝,我夫君難能有今日天地?你與大將軍之間的感情,娥姁已知曉。我夫君對你的非分之想,剛剛聽大將軍說起。唉!這個劉季,天下美貌女子何其多,動什麽人心思不好,偏偏要動大將軍的心上人!”

張良頓時明白,是韓淮楚為了保護她,用心良苦請來了王妃呂雉。

便聽韓淮楚說道:“良妹,要想漢王打消念頭,隻有你表白心誌。有王妃作保,從此漢王不敢動你一分一毫。”

張良沉思一陣,伸出春筍般玉手,咬破指尖,在一幀黃綾上蘸血寫就:

子房瀝血敬問漢王,欲圖張良之貌還是用張良之才?若圖吾之貌,張良非傾城之色,天下女子美過張良者枚不勝數;若用吾之才,張良既投麾下,一生為漢王帳前聽用絕不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