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的老爹被西楚兵請進了彭城,供奉在霸王宮中。用項羽的話說,漢王乃朕兄長,漢王之父便是朕之父,焉能怠慢。且好生伺候,讓他頤養天年。

派往河內的十萬楚軍已經開拔,去往諸侯的使臣陳平早就騎快馬上路。做完這些,項羽認為劉邦已經無憂,便要再度興師討伐那不聽話的田廣。

而智囊人物張良此次也委任為首席軍師,代替老邁的範增在項羽帳前聽用。

軍馬錢糧已經備妥,明日便是典兵出征之時。

這一日午後,彭城大街上悠哉遊哉走著一位濁世佳公子,手持折扇,正在市集中穿行。十幾位軍士跟在佳公子身後,不敢有絲毫懈怠。

張良雖做了西楚司徒,老頭子範增卻仍對她不那麽放心,擔心她開溜去投奔故主劉邦。派出軍士日夜跟隨,說是保護她的安全,其實是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那些軍丁的首領還是一位軍侯,名叫項章。聽這名字,就知道是項氏一族的子弟。那項章乃是一位青麵大漢,緊緊跟著張良,寸步不敢遠離。

範增給項章下了死命令:看緊張良,隻要發現子房先生有叛逃之心,格殺毋論!

既是智囊人物,如不能為西楚所用,其他諸侯尤其是劉邦也休想得到。這便是老頭子的心思。

明日就要隨軍出征,今日張良忽然起了興致,要到市集買一點隨身物品。司徒大人要購物,自然不能阻攔。與往日一樣,一排軍士保護大人,以免為刺客所傷。

這理由也真是怪了,刺客不去刺殺霸王項羽,去刺殺一個謀臣幹什麽?張良聞之,淡淡一笑,聽之任之。

一行人走了一陣,隻見張良在市集上東挑挑,西撿撿,也未見她買任何東東。

忽然來到一處,隻聽絲竹聲響,幾座院落中傳來男男女女歡笑之聲。又聽其間夾雜猜拳行令,唱曲勸酒之聲。當真是歌舞升平,一片熱鬧景象。

張良皺眉問道:“這是何處?怎如此喧嘩?”

一聽這話,軍丁們都哈哈笑著樂了起來。那項章譏笑道:“司徒不知什麽是青樓麽?怎會問這種幼稚的問題。”

張良粉麵微紅,輕輕“嗯”了一聲道:“原來這便是青樓。子房隻耳中聽聞,卻從未見過,各位大哥勿怪。”

一軍丁笑嗬嗬道:“聽說司徒大人漂泊江湖,仍是孤身一人。既來到此,何不找個中意的姑娘樂上一樂,明日出征也會有精神?”

那項章猛喝道:“胡說什麽!司徒大人何等身份,也會來如此地方找那些庸脂俗粉。憑大人才貌,他要想找姑娘,什麽樣的姑娘找不到?”

琴音淙淙,張良聽著那院落中傳來的陣陣琴音唱曲,猛然心弦一顫。

隻聽那曲中唱道: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曲別人從未聽過,但張良聽來是何等的熟悉?

在那語嫣山莊,她與信郎初會,月夜中信郎即興彈奏了一曲琴音,正是這首婉轉纏綿的《虞美人》。張良精通音律,各般名曲都了然於心,對這首《虞美人》卻從未得聞。問信郎從何處得來,信郎隻說偶於坊中購得。

二人因這一曲琴音結識,因琴曲而情定今生,雖因亂世烽煙家國仇恨不能結成夫妻,她卻成為她的信郎一生的紅顏知己。

後來張良四處考證,無人能知這首《虞美人》的來曆。張良因此對她的信郎身份頗為猜測。

今日乍聞這首久違的《虞美人》,焉得張良不又驚又喜?

“這曲隻有信郎會彈,這院中之人一定是信郎所派。信郎,你到底還是牽掛著小妹,處心積慮要將我從這牢籠中救出。”

張良忍著心中的激動,不動聲色問道:“前方院落,叫什麽名?主人可是何人?”

一知情的軍丁答道:“這座青樓名叫鳴玉樓,是一月前一位富商所蓋。樓內的姑娘個個千嬌百媚能彈會唱,開張之後,立刻將滿城的青樓風頭搶盡,成了我彭城最紅火的青樓。”

張良暗道,“原來信郎的人一個月前就到了,小妹到如今才知道。若不是今日上街偶遇於此,明日隨那暴君出征,就會錯過了。”

她便正色道:“諸位請聽那曲,曲音纏綿,意境高雅。能唱此曲者,必不是庸脂俗粉。青樓之地,亦有佳人在乎?”

項章訝道:“大人莫非動了春心,要去此間會一會佳人?”張良螓首微點:“品酒奏琴,亦無不可。”

一聽名滿天下的司徒大人居然要逛窯子,眾軍士立馬來了勁。一人笑嘻嘻道:“人不風流枉少年,聽說這家青樓的姑娘個個才貌出眾,非大把的銀子不能上。說不定大人與那佳人一看便對上了眼,牽手步入樓上春閨來個鴛鴦共枕也難說。”

張良微微一笑:“看看再說。諸位大哥保護吾辛苦,且進去喝盅水酒,聽聽小曲。”

※※※

“風流少年”張良果然與鳴玉樓的姑娘對上了眼。一起喝了幾盅花酒,聽一位名叫小琳的絕色少女彈了一曲什麽“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的靡靡之音,就急色不過,扔下一大把銀子,抱著那小琳雙雙步入春閨,你歡我愛去了。

眾軍士大跌眼鏡,心想這天下名士子房先生竟是如此一個色中餓鬼,連一刻也等不得。

那項章奉命看緊張良,但總不能跟到春閨當個強力電燈泡。隻好在大廳裏坐著等張良幹完事。好在那青樓隻有一個出口,隻要看緊大門,也不怕張良開溜。

項章對此還是非常小心,派了一個手下到姑娘的閨房窗外看守,以防張良來個“窗遁。”做完這些,項章自覺滿意,就據在桌前同手下弟兄一起暢飲起來。

※※※

司徒大人看來戰鬥力驚人,與那小琳在繡榻上幹了一個時辰還不見出來。

那鳴玉樓果然是彭城掛頭牌的青樓,在這一個時辰內,達官富亨出來不少。內中有不少人那項章也曾識得。他們聽說那子房先生居然也來嫖,都是大跌眼鏡。貌似他們此刻連嫖的興趣都沒了,一個個都等在樓下,看看子房先生何時出來,司徒大人的戰鬥力能維持多久。

結果那鳴玉樓是進來的多,出去的少。短短一個時辰,樓下就聚滿了人。

項章的眼睛緊盯著大門,深恐張良不知什麽時候混了出去交不了差。其間隻有寥寥幾個嫖客出外。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鳴玉樓的丫頭出外,滿臉灰撲撲生得貌不起眼,穿著一套婢女的衣裳,擰著一個醬油壺,看來是要去打醬油。

又過了半個時辰,司徒大人還不見下樓。此刻已到傍晚,那項章已等不耐煩,便登上樓去敲那春閨的門,催促張良出來。

哪知這門一敲,竟無人應聲。

難道屋內無人!項章猛然一驚,急用腳大力一踹。

大門被踢開,屋內空空如也,不僅張良不見了,連那名叫小琳的姑娘影子也見不到半分!

※※※

有安邦定國之才的張良逃了!不用說,一定是要去追隨他的故主——漢王劉邦。

西楚國上柱國範增聽到這個消息,暴跳如雷,將那項章重重鞭笞一頓,令人將鳴玉樓諸人押來審問。方知那鳴玉樓月前方始建成,主人操著齊地口音,也不知是何方高人。

問不出結果,範增令人將鳴玉樓查封。同時派出兵丁向西追索,並發文沿途州府,雲若見到張良立即斬首,無須多問。

軍馬早已備妥,征討田廣之戰不得不發。而張良逃之夭夭,軍中缺了一個軍師。本想清閑一把的範增,無奈之下,隻好拖著風燭殘年的身軀,又隨項羽去往齊地征戰沙場。也不知這一番廝殺下來,自己還能不能歸來頤養天年。

一個文韜武略的韓信已經讓他憂心忡忡,如今再加上一個有濟世之才的張良。素有吞天之誌的劉邦得了這兩人相助,那還不龍飛九天,成為威脅到羽兒這顆霸王星命運的那顆帝星?範增對此,深為憂慮。

※※※

一駕馬車晃悠悠在彭城大街上緩緩而行。趕車的是一個年輕的健漢,穿著一件直布短襖,戴著一頂範陽鬥笠。

若是細看,會發現那趕車的漢子絕不是一個普通的車夫。隻見他眉分八彩,麵似銀盤,若是拿下那遮蓋麵孔的鬥笠,換一身行頭,立馬會變成一個氣度非凡的英俊青年。

那馬車一路慢馳,出了彭城城門,又行片刻,到了一偏僻之地。隻見那漢子一扔馬鞭,跳下車來,向著車內高聲喚道:“先生姑娘,出來吧!”

這稱呼好生古怪,又是先生,又是姑娘,有沒有搞錯?

漢國浩然君利蒼絕不會搞錯。自從他跟隨張良去了一趟沛縣去投奔劉邦,朝夕與女扮男裝的張良相處,對張良的女兒家身份早就產生了懷疑。後來與韓淮楚去瀘州行刺巴天虎,把自己懷疑對韓淮楚一說。韓淮楚雖沒有明裏證實張良是個女兒家,卻從話裏透了出來。

韓淮楚做了漢國大將軍後,派利蒼秘密潛往彭城,伺機搭救被困楚營的張良。臨行前給了利蒼一曲琴譜,便是張良先頭聽到的《虞美人》。韓淮楚對利蒼道:“利兄去了彭城,或許見不到先生。但隻要找人在彭城喧鬧之處彈奏此曲,先生聽見,一定會想方設法來找利兄。”

老頭子範增對張良盯得死死。利蒼來到彭城,果然見不到張良。於是利蒼按韓淮楚所教辦法蓋了一家青樓,買下幾個絕色姑娘,每日叫那幾個姑娘在鳴玉樓內彈奏那曲《虞美人》。

這辦法簡直就是守株待兔。要是張良聽不到這琴曲,豈不永遠不知利蒼便在這裏?

所幸天不負人,就在張良要隨項羽征戰田廣的前一天,張良終於出現,終於聽到了這首久違的《虞美人》。

餘下的故事便是張良在小琳的閨房內用易容術換了一副麵孔,同時也替小琳易了容。二人從暗門溜走,混出了鳴玉樓。

正是鳥出樊籠,天高任飛。待在車篷內的張良此刻的心情是無比的激動。她此時一顆芳心,早就飛到了萬裏之外的關中。

在那裏,有對她推心置腹言聽計從的漢王劉邦,有剛剛席卷三秦大地的漢軍將士,都等著她這個主心骨歸來與他們一道並肩作戰。

更有她魂縈夢牽的情郎韓信。信郎做了漢國大將軍,果然不負她的期望,隻短短一個冬季就替漢王打下了關中這片沃土,用一連串輝煌的勝利證明了他的軍事天才,徹底洗刷了他跨夫之名的恥辱。

“要是小妹突然出現在信郎麵前,他該是如何的欣喜,如何的激動?”

張良想到此,嬌俏的麵容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聽到利蒼一聲呼喊,張良笑盈盈走下車來。

此刻的張良,已換了一身著裝。隻見她身著湖綠色長裙,裙角曳地。姿容秀美,顧盼生輝。端的是秀外慧中,風致嫣然。

“利將軍,你知道了我的女兒家身份,會怎麽想?”張良笑問道。

利蒼微微一笑:“子房先生是須眉男子還是巾幗奇女並不重要。利某隻聽大將軍雲,先生是個在亂世能開創江山,在治世能安鼎社稷的棟梁之才。漢王與我漢軍數十萬將士方還定三秦,正翹首期待著先生歸來主持大局。”

乍聽到情郎對自己的評語,張良目光投向西方那片天空,悠然神往。

利蒼又道:“此一路上還在西楚境內。範增若是知道先生逃走,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沿途緝拿。為行事方便,不若先生恢複女兒家身份,與利某扮作一對夫妻,一同逃回關中。”

張良聞言一愣,俏眼撲閃,愕然道:“與你?扮作夫妻?”

在張良的芳心中,至始至終隻有信郎一人。與別人扮作夫妻,雖然是假冒,她還是覺得有點不習慣。

利蒼哈哈一笑:“利某知道,先生與大將軍關係非淺,與吾扮成夫妻一時難以接受。先生放心,利某絕不會為難先生。”

連自己與信郎的關係利蒼都看出來了!這利蒼真是無所不知。

張良嬌靨微微一紅,說道:“將軍既明白,扮作夫妻也是無妨。”她輕歎一口氣,澀然道:“這身男兒衣裝,我穿了幾年,束縛我太久,有機會能恢複女兒本色,我也是十分向往。隻是回到關中,我又要以男兒之身示人了。不知何時,能真正恢複我女兒之身?”

望著張良那苦澀的麵容,利蒼隻是無語。

陡聽馬蹄陣陣,由遠而近,其間夾雜著金鐵交鳴。利蒼忙道:“楚軍追來了。先生,咱們快走!”

(第八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