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淮楚端望著懷中的淚人,惑問道:“追兒,我是一個來自兩千年後的未來人,你不覺得震驚嗎?”

項追不答,卻將那噙滿淚水的目光悠悠地望向北方的天空。

“信哥哥,你上次在萬載穀向钜子莫莊打聽一個叫項少龍的武林高人,卻是為何?”項追止住淚水問道。

韓淮楚不知道項追為何突然提起這檔子事來。

“在鬼穀時那項少龍與他夫人也曾提及過項羽兄妹,而且顯得很關心的樣子,莫非自己那死去的戰友與項羽項追有什麽密切的關係?”

更蹊蹺的是,自己那戰友也姓項。

連未來人的身份都對項追說了,韓淮楚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他便道:“那項少龍曾是我軍中的前輩戰友。你信哥哥來到秦末年間,便是帶著找他的任務而來。”

項追聞言仿似呆了。

怪不得信哥哥神神秘秘地向莫莊打聽老爹的行蹤,原來是為了這個緣故。

若不是他肩負尋找老爹的任務而來,會與自己相識,相愛,相親嗎?

但相識相愛相親又如何?他還有一個更大的使命,那就是推翻羽哥哥的西楚,助那劉邦開創漢朝!

身為項少龍女兒的項追,早就聽他爹說過曆史的車輪不能錯軌的道理。但她還抱有一線希望,那就是她的信哥哥能手下留情,放項羽一條生路。

雖知這希望十分渺茫,信哥哥多半不會答應,但她還是小心翼翼試探著對韓淮楚問道:“若是追兒與羽哥哥是那大俠項少龍的女兒,日後信哥哥率領漢軍擊敗我哥時,會不會看在你戰友的份上,留下羽哥哥一條命?”

韓淮楚初是聽得糊裏糊塗。

項羽是楚國名將項燕之孫,項燕長子項超之子,書本上說得清清楚楚,那還有假?戰友項少龍竟是項羽兄妹的老爹,怎麽可能?

少龍既然來自未來,想必與自己一樣,也失去了生兒育女的能力,怎會生出項羽項追這對兒女出來?莫非他當初穿越時空前,方廷博士沒有給他注上一針?

他突然想到,項羽兄妹來自大漠不假,可那是在冒頓單於的匈奴。而項燕的飛燕門創立於東胡,與匈奴相隔千裏之遙。

莫非追兒說的是真的,他們真是戰友項少龍的一雙兒女?

韓淮楚瞪著大眼,震驚地望著項追。

隻聽項追緩緩道:“我與羽哥哥在陰山腳下長大,後來到中原去了萬載穀,見到了武信君項梁。羽哥哥一心想向武信君學習兵法,就認了他作幹叔叔。”

“難怪追兒聽聞我是一個穿人這種驚天秘密一點也不驚訝,原來同是穿人的項少龍,居然是我心愛的追兒的爹!而自己將四麵楚歌,逼得戰友的兒子窮途末路,最後烏江自刎!”

韓淮楚心中的震動是一浪接一浪。

“老天,你開什麽玩笑?這種匪夷所思的人間悲劇,竟發生在小生身上!你對小生,對我那戰友,對項羽,對心愛的追兒,是不是太殘酷了?”

項追的目光殷殷地望著韓淮楚,滿含求懇。這目光韓淮楚不敢直視,隻因項追告訴他身世的目的,便是求他日後在垓下之圍,放項羽一條生路。

“這怎麽行!要是放走項羽,他東山再起卷土重來,再與劉邦爭奪天下,這人類的曆史豈不是要改寫?”

韓淮楚忽然心中一動。

“他奶奶的!方廷博士怎麽就厚此薄彼,不給項少龍也注上一針,讓項少龍生兒育女,卻讓小生失去生兒育女的能力呢?莫非他口口聲聲說的所謂生下一男半女,就會在曆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記,從而改變曆史進程,這理由不成立?”

連這理由都不成立,那一直支撐在韓淮楚心中的信念突然坍塌。

“什麽不許幹預曆史進程,原來都是屁話!或許小小的改變,並不能引起時空大亂。或許留項羽一命,也不會引起軒然大波。兩千年後,舞照跳,馬照跑,水照樣從高流到低,我韓淮楚照樣還生得出來。”

此時的韓淮楚,並不知項少龍不是項羽兄妹的親生父親,這一對兒女都是結義兄長滕翼過繼給他的。這曆史的發展豈是他能夠想象,兩千年前一個小小的改變,就會導致日後無限放大,一切皆會麵目全非。到那時候,他韓淮楚還生得出來?

韓淮楚望著項追求懇的目光,心中一軟,點頭道:“隻要項羽溟滅他心中的雄心壯誌,不與劉邦作天下之爭,隱姓埋名,你信哥哥日後就放他一條生路。”

項追聽到韓淮楚親口答允,臉上幹涸的淚水又複滾落下來,也不知是心酸還是欣喜。

項羽的命雖然信哥哥答應不殺,但她與信哥哥這一輩子,又怎能走到一起?美夢盡成幻影,她的一顆芳心破碎成千瓣萬瓣!

依偎在韓淮楚懷中的項追,知道抱著她的情郎將成為她的敵人,分手的時刻終將到來。她心中是戀戀不舍,隻想多依偎一刻便是一刻。

韓淮楚也是同樣的心情,將臉貼在項追那吹彈得破的紅潤粉腮,緊緊環擁著身邊的玉人。

顏如玉,氣如蘭,香澤親嗅,隻有今夜才有。今夜一過,便是夢醒時分。玉人不在,夢醒何處?隻剩衣鬢遺香,空自遺恨。

“信哥哥,你的真名是什麽?能不能告訴追兒?”項追幽幽地問道。

韓淮楚聞言心中一蕩。

“韓淮楚”這三字,有很久沒有聽人叫過了。來到這陌生的年代已過經年,甚至他自己也產生了錯覺,以為他就是那韓信。

今日聽項追問起真名,韓淮楚忽然響起了穿越時空之前。前塵往事,曆曆眼前。

“追兒,我的真名不叫韓信,而叫韓淮楚。你今後不要叫我信哥哥了。”韓淮楚滿腹感觸地說道。

“韓淮楚!淮楚!這名字好拗口,叫不習慣。”項追秀眉一蹙,又嫣然一笑:“不再改了,我還是叫你信哥哥叫得順口。”

項追慢慢地掙脫出韓淮楚的懷抱,慢慢地向停泊在岸邊的小舟行去。

這分手的時刻終於到來,韓淮楚淒然目送著項追,泫然欲泣。

項追登上小舟,操起槳在岸邊一撐,那舟便晃悠悠向河心移去。

“信哥哥,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分封的辛國,今年風調雨順,可望大收。明年那裏的老百姓們,就能吃得飽穿得暖了。”

項追那清脆的聲音,隨風傳了過來。白霧朦朦,小舟向下遊漂去,越變越小,終於消失不見。

韓淮楚久久佇立在岸邊,一動不動,人似癡呆了一般。

※※※

夜靜人空,秋霜凝露,也不知過了多久。不知不覺,蒼穹中的漫天星辰轉了一個方位。鬥轉星移,已到子夜時分。

韓淮楚還在岸邊呆呆地站著,滿臉蕭索。陣陣寒風,吹得他衣衫振振直響。

人兒已去,鬢香猶在。韓淮楚回憶著與項追分手的一幕,心仿佛在滴血。

清風中送來一陣細弱的馬蹄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馬蹄聲雖細,卻走得急,直向寒溪邊而來。

在這夜闌人靜之時,除了他韓淮楚,還有誰會出走棧道,來到這空寂無人的寒溪,陪著他領受那凜烈的秦嶺風寒?

一種微妙的念頭在韓淮楚心中興起。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那史書上說的絕沒有假。老蕭,你到底還是追來這寒溪,要與小生上演一出蕭何月下追韓信的好戲。”

韓淮楚轉過臉,望著來時的道路,等著蕭何到來。

※※※

也是那棧道艱險難行,韓淮楚策不了馬,那蕭何才能追到男豬腳,否則憑他那匹羸弱的瘦馬,想追上韓淮楚那匹追風逐電的戰神寶駒,是想也別想。

蹄聲漸近,鑾鈴響明。好戲的另一位主角——陰險家蕭何出現在韓淮楚視野之中。

蕭何也與韓淮楚一樣,日夜兼程,追了三天三夜。也真夠他這把老骨頭受的了。

他老遠看見河邊立著一人,可不正是他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回的韓信。

蕭何大喜,在馬上扯起嗓子就罵:“韓信,你這小子怎開溜了?害得本相好追!”

“開溜!那漢國大將軍還沒有當上,小生人生的輝煌還沒有書寫,怎麽會開溜?”韓淮楚啞然失笑。

但這事韓淮楚無法解釋。要對蕭何說出真相,蕭何隻怕要氣瘋了。

“既然史書上都說韓信是開溜,就讓他們認為我開溜好了,總比說出原因,把與芷雅之間的隱秘公之與眾的好。”

韓淮楚一念既起,也就不準備作辯解。這史書上就落下了一筆:韓信懷才不遇,忿而出走寒溪。

※※※

蕭何急衝衝馳到韓淮楚麵前,揮起馬鞭作勢想抽。忽然嘻嘻一笑,那高揚的馬鞭垂落下來。

“韓將軍,你這是要到哪裏去啊?怎麽不打聲招呼就走?”

韓淮楚存心逗逗蕭何,一臉的壞笑,說道:“韓某有夢遊症,故而到此一遊。蕭丞相苦苦追趕韓某,莫非與韓某一樣,也得了夢遊症?”

蕭何心裏那個氣啊!

“在鬼穀道場從沒聽說他夢遊。這小子說的什麽鬼話?就算夢遊,遊了三天三夜還不醒?”

他便笑著嘲諷道:“韓將軍出走棧道,可是你因娶不到呂家小姐,情場失意,故而要舍漢王而去?”

韓淮楚差點暈倒,“情場失意!這種理由他也想得出來!”

他便哈哈大笑:“蕭丞相說哪裏話來!韓某是聽到消息說漢王隻欲封我一個將軍當當,不能作三軍統帥,擔心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而要去往他國,再投明主去也。”

蕭何望了望寒溪,自作聰明想到,“好險!幸而有這寒溪擋道,這小子找不到舟楫渡河。否則這經天緯地的韓信,就白白被其他諸侯所用了。”

他聽到韓淮楚道出原因,心中也就放心。立馬板起臉吼道:“你呆在我府中足不出戶,哪裏聽來的謠言!本相與王妃早就說動漢王,拜你為大將軍,掌管舉國兵馬。你這小子還擔心什麽?”

韓淮楚故作喜狀,問道:“此話當真?”

那蕭何信誓旦旦道:“若你當不上大將軍,本相就把頭砍下來給你謝罪。”

話說到這個份上,韓淮楚也就不再演戲。

隻見他將手指撮在唇邊,放聲一嘯。

一匹渾身如赤炭般的駿馬猶如閃電應聲而來。韓淮楚一躍上馬,說道:“蕭丞相,咱們走。”

蕭何還沒會過意來,愣愣地問道:“去哪裏?”韓淮楚一提馬鬃,說出二字:“南鄭。”

蕭何大喜,連忙揮動馬鞭,尾隨過來。

※※※

卻說那蕭何一走,劉邦就像受刑一樣難熬。

那些平日劉邦不想管,也不會管的大小事務一股腦地冒了出來。什麽軍馬錢糧,外事接待,什麽秋收春耕,水利漁工,還有那旱澇水災,貿易運輸。平常蕭何把這一切都梳理得井井有條,從不要劉邦操心。劉邦的任務就是在蕭何的批奏後畫個圈,然後他就自去與那些豔妃風流快活。蕭何逃走,這些事隻好歸他劉季親自來管。

那堆成山的案牘,看得劉邦腦袋大了一圈。一星期批奏下來,劉邦的耳朵邊嗡嗡隻叫,兩眼發花。那時要有氧氣瓶,他劉季一定會抱起來猛吸。

“原來老蕭這麽重要,缺了他俺這裏玩不轉。”

劉邦累得癱倒在椅上,有氣無力地對身旁的內侍說道。

隻聽“咯咯”一笑,宮門內走進一位婦人,正是他的正牌媳婦——王妃呂雉。

呂雉腆著大肚子進來,滿臉堆笑:“劉季,什麽事玩不轉?”

劉邦用手一指案上的案牘,搖頭道:“就是這些奏章。蕭何這老東西一走,差點把俺給累死。”

呂雉輕輕拈起案上一竹牘,略微掃了一眼,笑道:“這有何難?略陽的賦稅收不上來,就把縣令換了,找個收得上稅的人來當。”她將那竹牘放下,又拈起另一個竹牘,一看又道:“這事也稀鬆平常。那通往黔中的道路現下朝廷無錢修築,就請有錢人來修。修好後沿途設卡,允許他們收那些過往商人的過路費十年,一定踴躍者無數。”

劉邦聽得大為佩服,翹起拇指讚道:“媳婦,看不出來你還這般有才。若你不是一個女子,就讓你做丞相得了。”

呂雉笑盈盈道:“我呂雉不是誇口,這些奏章你盡管讓我來批。包管半天工夫,這些案牘我批得清清楚楚。”

劉邦聽得差點跳了起來,連忙擺手:“這可不行!你身居後宮,怎能幹涉朝政?”他頓了一下,又道:“再說你身懷六甲,豈能為這些事煩心。”

那呂雉滿臉的失望,說道:“我隻是想為夫君你分點憂,也無其他的意思。你看你被這些奏章整成這樣,我看著都著急。”

“何止你急,俺劉季心裏也急。再這麽下去,俺一定累死不可。”劉邦心裏想。

正說話間,宮外進來一內侍稟報:“蕭何丞相回來了。”

劉邦如聆綸音,大喜過望,立馬站起說道:“快宣他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