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人是小,家邦淪陷是大。桀駿悚然一驚,打眼看向說話之人。

隻見他穿著一套黃綠相間的奇怪服飾,生如人中龍鳳,俊逸中透著一股飄雅。跨下一匹火紅色寶駒更是神駿異常,為他平生僅見。

如此人物,如此寶馬,豈會是尋常之人?桀駿乃收起一副傲慢的神態,拱手問道:“尊駕何人?”

韓淮楚在馬上還禮:“吾乃漢國平南將軍韓信是也。早聞洞主一戰擊退大秦數十萬雄師,今日親見洞主風采,幸何如哉!”

原來韓淮楚得知那趙鎮的陰謀,一方麵潛身密林準備行刺巴天虎,一方麵便射了一封書信送到夜郎軍大營。

伐謀伐交,皆是孫子兵法的精髓。那夜郎軍若得知巴天虎與敵國使者會晤,不知會有多麽激烈的反應。能去掉巴天虎的外援,不啻是一個打擊巴族叛軍有效的手段。身為縱橫家高弟的韓淮楚,哪會放過?

他那戰神寶駒就放逐在林外。這馬隻認韓淮楚一個主人,別人想偷也偷不著,不用栓住。隻要韓淮楚一個呼哨便自動馳來。

韓淮楚見閔珠子追殺巴天虎,恐他殺不死這老賊,便召來戰神寶駒,策馬追了上來。恰見夜郎軍張弓搭箭,準備射殺閔珠子,急忙出言勸阻。

※※※

桀駿一聽韓信二字,大為動容。

這瀘州內外軍馬雲集,說是龍潭虎穴亦不為過。身為敵方主將,敢深入其中,是何等氣魄!

而韓淮楚口中說的那些戰事,正是桀駿引以為自傲的輝煌戰果。聽到韓淮楚誇讚,桀駿不由臉上浮起一絲一閃而過不易察覺的笑容。

“原來是韓將軍大駕光臨。不知韓將軍說巴王與南越國勾結,所憑為何?”

韓淮楚微微一笑,從容說道:“那南越國的使者就落在韓某手中,洞主一問便會自知。”

巴天虎一聽,瞬時麵如死灰。若被桀駿審問,那趙鎮將事情原本供出,哪還有他命在?

敵國大公子,王位繼承人竟被遭擒,而韓信口稱願意將他交到自己手中。桀駿大喜,問道:“那趙鎮何在?”

韓淮楚舉手向身後一指,答道:“看,就在那裏。”

隻見利蒼父子,正騎馬向這廝馳來。渾身動彈不得的趙鎮,被利蒼捆在身後。

桀駿心中頓時激動起來。趙佗對他夜郎國來說仇深似海,他的長子如被自己帶回國中,無疑是大功一件。

※※※

須臾工夫,利蒼已馳到陣前,將趙鎮推下馬來。

韓淮楚對桀駿說道:“南越國大軍陳於貴國南疆。這廝欲與巴天虎結盟,南北夾擊,攻滅你夜郎國。洞主若不信,問問便知。”

桀駿提劍指向趙鎮,喝問道:“韓將軍所說,可是真的?”

趙鎮眼睛一閉,傲然道:“既落入你手,何須多問?今日殺了本公子便是。他日我父王,定會帶領大軍血洗你夜郎,為本公子報仇。”

桀駿聞言大怒,舉手一揮,那利劍便要兜頭砍下!他身邊一部將勸道:“洞主,殺了這廝毫無益處。不如將他帶回,交給大王發落。若是戰情緊急,也好做個人質。”桀駿聞言,將那手中利劍垂下,道聲:“綁了!帶回大營好生看押。”

便有夜郎士兵拿繩索將趙鎮綁牢,帶入陣中。

韓淮楚遂道:“貴國如今自身有危,洞主不在國內抵禦外侵,卻要插手我漢國內亂,是何道理?那南越國兵馬眾多,若無洞主這一支勁旅禦敵,恐夜郎難保。請速速回師,早作安排。”

桀駿點頭道:“多謝韓將軍提醒。今日韓將軍為我夜郎擒得此賊,大恩不言謝。貴國內亂皆是由我軍助巴人而起。待我助將軍平叛,以贖其咎。”

他將手一揮,喝聲:“將巴天虎拿下!”

於是夜郎兵紛紛舉起竹刀竹劍,如潮水湧至,來攻巴天虎一部。那巴天虎部下見寡不敵眾,又有閔珠子在身後夾擊,大勢已去,不敢抵抗,皆繳械投降。

盞茶工夫,巴天虎便做了俘虜,被桀駿交到韓淮楚手中。韓淮楚又將巴天虎交到閔珠子手裏,說道:“殺了這老賊,你便是巴族酋長!”

閔珠子哪裏遲疑,舉劍一揮,斬下巴天虎頭顱係在馬鞍。

有強大的漢軍與倒戈一擊的夜郎軍撐腰,巴天虎的殘部想不服閔珠子這個新任酋長也是不能。一場醞釀已久的叛亂,平息已在預料之中。

桀駿又道:“請韓將軍回都轉告漢王,我夜郎願與漢國交好,互為盟友。”

要是與夜郎結盟,漢國南邊無戰事,便可騰出手腳一心攻打關中。韓淮楚聞言欣然道:“韓某一定將洞主雅意轉告漢王。我以漢國平南將軍身份承諾,若是你夜郎有難,我漢國也可出兵相助。”

二十萬漢軍助守夜郎,那趙佗就是有吞並夜郎之心,發兵之前也會好好盤算一下能不能成功。

桀駿更是大喜,連稱多謝。

※※※

夜郎兵兩萬五千大軍不日拔營,引軍歸國。成都漢軍大軍南下,在沱江之北紮營,與巴族叛軍隔江相望。

那漢軍營寨綿延數十裏,星羅棋布,據說有五萬之眾。至於寨中虛實,卻無人得知。

接下來的事情都在韓淮楚意料之中:

苗族、甌族、侗族、羌族、駱越族五族首領聽說巴天虎死訊,皆解散部屬,上表向漢王輸誠請罪。

巴天虎父子一死,他那巴王之位就沒了繼承人。有野心想要取而代之的各部落首領在強大的漢軍大兵壓境,外援夜郎兵與漢國交好領兵離去,各族紛紛倒戈三重壓力下,皆不敢輕舉妄動。

這巴王之位便空置,最後大家合議,還是去除王位稱號,寫下引咎書依舊向漢王稱臣。

巴天虎所屬部落沒有領頭之人,竟然推舉其女麗妲為部落首領。在漢國的大力扶持下,麗妲的未婚夫,部落首領閔珠子做上了巴族大酋長之位。

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韓淮楚的斬首行動計劃,取得了圓滿的成功。巴族叛軍,數日內土崩瓦解。

※※※

沱江之濱,水聲滔滔。夜幕垂下,篝火叢叢。巴寨之中,男男女女圍作一團,載歌載舞,品嚐漢軍送來的美酒佳肴,迎來了巴族大酋長閔珠子的婚禮。

平南大將軍韓信,浩然君利蒼及其子利豨,作為上賓,被邀請參加婚禮。三人接到邀請,欣然應往。

在一個大圓桌上,坐著巴族中各位有頭有臉的人物,還有漢國將軍韓信與利蒼。那小鬼頭利豨,也陪坐在他義父身旁。

各部落首領向韓淮楚,利蒼不停地敬酒。那酒是巴人特產——瀘州老窖,珍藏了五十年的,絕對正宗,不似後世市麵上賣的多有勾兌。二人推辭不掉,隻好接下痛飲。酒過三巡,二人臉泛潮紅,已隱隱有些醉態。

還有那新娘子麗妲,對風姿卓然的韓淮楚似乎十分好感,不時拿她那雙勾魂的媚眼打量漢軍這年輕英俊的將軍。搞得韓淮楚頗為窘迫,渾身不自在起來。

新郎官閔珠子倒並不在意,反而打趣道:“咱們這裏就是這個風俗。韓將軍是我族最尊貴的客人,隻要你願意,今夜讓我新娘子陪你也是無妨。”聽得韓淮楚大為恐慌,連連擺手說不要。

這閔珠子為了麗妲不惜與巴天虎一戰,怎會甘心將心上人的**送給自己。韓淮楚心中明白,閔珠子隻是嘴上說說而已。

大家正歡慶一堂,忽然巴族大巫師殳符長歎一聲,說道:“吾輩之所以叛亂,一方麵是因巴天虎私心作祟,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來自朝廷的壓力。”

韓淮楚“哦”了一聲,說道:“什麽朝廷的壓力?韓某不解,殳首領請講明。”

殳符楞道:“韓將軍不知漢王欲征收我族鹽井四成收成麽?”

一提到鹽井,眾人話閘頓時打開。

部落首領琴月丘道:“原本我巴人生計,全靠我琴家的丹砂買賣。自從秦始皇一死,無人再煉丹求仙,丹砂買賣倍受冷落。我巴人一度生活沒有著落,生計困窘。後來發現了鹽井,我巴族族人這才衣食無憂。”

巴天虎之弟巴天豹語氣有點激動,說道:“韓將軍,你不知道我巴族族人吃穿用度全來自鹽井。原本朝廷征收鹽井二成收成,咱們勉強可敷支用。如今一下子要拿出四成收成,簡直是剜去了我巴人的心頭肉。我大哥想造反,原本我也不願附和。但想到鹽井一事,還是忍不住從他反叛朝廷。”

連那新任大酋長閔珠子也道:“韓將軍,能不能回去對漢王說說,這加收鹽井收成一事能不能通融?”

一時眾人七嘴八舌,都是對朝廷加收鹽井收成一事忿忿不平。

韓淮楚算是聽明白了。

民以食為天。劉邦要敲掉巴人的飯碗,巴人焉能不反?

隻是如今漢軍缺少戰馬,需要白花花的鹽巴來換取關中大量的良馬。沒有源源不斷的鹽巴,如何能武備大軍,殺出關中?

這真是一個超大難題。韓淮楚心想,小生要是那劉邦,該當如何?

他眉峰緊鎖,陷入沉思之中。

海邊不缺鹽,隻有內陸才需要大量的鹽巴作菜。這巴人手中的鹽井,想是億萬年前的一窪海水幹涸而成。

但那鹽井中的鹽巴,年複一年地開采,又怎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而一旦鹽井采完,完全依賴自然資源謀生的巴人又如何生活?難道要再度陷入貧困之中?

韓淮楚突然問利蒼道:“利兄,你蜀郡的人是如何謀生?”利蒼說道:“我蜀郡之人謀生的手段多得很。士農工商,打漁捕獵,幹什麽的都有。那裏有李冰父子修築的都江堰灌溉農田,風調雨順,今秋又有望大收。”

韓淮楚劍眉一軒:“今年又是大豐收嗎?我漢軍的糧草可夠用?”利蒼笑著答道:“夠用,夠用。就是供大軍一年征戰也綽綽有餘。”

韓淮楚再問閔珠子:“貴族從鹽井采得的鹽巴可有留存?”閔珠子道:“當然要留存以備急用。我族留有半年的存鹽。”韓淮楚接著問道:“你族鹽井,可供開采多少年?”閔珠子垂頭道:“照這速度,開采個三十年鹽井便要幹涸。”

韓淮楚長身而起,鄭重宣告:“今年采得的鹽巴連同存鹽全部交給朝廷。韓某以漢國平南將軍的身份擔保,作為補償,十年內朝廷再不向你族征收,並調撥蜀郡的餘糧與爾等度過今年。”

這麽一算,巴人上交的鹽巴比曆年的要少一半。這麽優厚的條件,想都不敢想。眾人聽韓淮楚之言,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利蒼吃驚道:“韓兄弟,你莫非腦筋糊塗了。這巴郡的鹽巴是我朝經濟一大來源,更要靠它換得大量的戰馬。十年不征收,如何能成?漢王那裏如何解釋?”

韓淮楚泰然自若道:“今年一過,我漢軍已攻克關中。關中是養馬之地,戰馬充足,何須鹽巴來換?我漢國並吞關中,廣袤千裏,何用對巴人征收。”

他頓了一頓,對眾人說道:“貴族隻靠礦產鹽井謀生,而資源終會枯竭,到那時如何生存?早晚要落入貧困。何不學蜀郡中人,耕種漁獵,開展貿易廣增財路,才是正理。”

巴族眾人聽得連連點頭。那巴天豹說道:“耕種之道我族人不熟悉,還望漢王派人傳授技術。”韓淮楚笑道:“這個好說。”

小鬼頭利豨吃楞道:“韓叔叔,你真有把握明年此時攻克關中?”韓淮楚微微一笑:“當然。明年此時,我漢軍正在中原逐鹿,與西楚大軍交戰呢。”

利豨眉飛色舞拍手道:“好啊。到時韓叔叔衝鋒陷陣,可別忘了帶上小豨。”

利蒼忍不住斥道:“胡說什麽,你當上戰場是去玩哪?你毛還沒長齊,還是老老實實呆在家裏,好好學練武功吧。”

那利豨依然不泄氣,一本正經道:“明年小豨又長了一歲,武功又好了不少。韓叔叔帶上小豨,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韓淮楚忍不住笑出聲來,說道:“好!我就帶你去上戰場。到時我漢國又出了個利小將軍。”

利豨得到韓淮楚首肯,大喜過望,從座上蹦了起來,輕輕脆脆道聲:“謝韓叔叔!”

※※※

正說話間,忽見一人神色凝重,從外間走入。

此人身著夜郎兵戰服,望去似是個將軍。

夜郎大軍已經在歸國的路上,而這夜郎將軍竟然回到瀘州,卻是為何?瞬時眾人目光齊向他望來。

那夜郎將軍到了這一桌,躬身行禮,對韓淮楚道:“小將耶東,奉桀洞主之命,有要事向韓將軍稟報。”

韓淮楚嗯了一事,問道:“貴軍不是歸國了嗎?有何要事?”

耶東便道:“我軍在歸國途中,遇到一位女子,將韓將軍送給咱們的俘虜,南越國大公子趙鎮救走。桀洞主特派小將前來知會韓將軍一聲。”

韓淮楚猛然想起,雖擒得了趙鎮,卻漏掉了他隨伺的四位玄衣武士。定是他們回去報訊,南越國又派出江湖高手救走了趙鎮。而那高手竟是個女子!這真是出乎意外。

韓淮楚乃問:“可是那女子趁爾等不備,暗中出手救走趙鎮?”那耶東搖頭道:“不是。那女子就候在大路,等著我軍到來。而後出手救走趙鎮。”

韓淮楚差點暈倒:“你夜郎國有千軍萬馬,難道敵不過一個女子?”

耶東苦笑道:“那女子也不知是什麽來路,武功高深莫測。纖手一抖,一股旋流襲來,我軍將士兵刃紛紛脫手,連站也站不穩,悉數跌倒。想要放箭射殺那女子,也是有心無力。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她帶走了趙鎮,消失在叢林之中。”

纖手一拂,千軍萬馬兵刃脫手,這是什麽手段!簡直比那魔帝姬風當初在博浪沙演出的一幕萬妙清音還要高出一籌。就是那世外三仙想要做到這般,也是不能。

這到底是何方神聖,竟如此厲害?

利蒼不由問道:“那女子多大年紀,怎生相貌?”耶東答道:“那女兒年不過二八,長相絕美如同畫中仙子。”

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武功就有如此造詣,還是個如畫中仙子般的美人,聽得眾人大驚失色,滿心好奇。

韓淮楚問道:“利兄,你可聽說江湖中有這麽一位年輕的女流高手麽?”利蒼搖搖頭,說道:“從未聽說。”

忽有大巫師殳符道:“聽說南越王趙佗膝下有個女兒,長相出塵脫俗有仙子之貌,難道是她?”隨即又搖搖頭:“不對。那趙佗武功雖高,也不過躋身一流。他的女兒,怎會如此厲害?”

陡聽沙沙作響,樹梢上一人如淩波禦虛般翩翩而至。一聲清喝響起:“誰是韓信,給本公主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