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蕭何吩咐一番,便急著去張羅派遣大軍接應劉邦之事去了。

陸賈便備下酒菜,與韓淮楚小酌幾杯,談些昔日在鬼穀道場的往事,笑論天下英雄。

次日,陸賈自個出外,去安排韓淮楚混入軍營一事。

到了晚間,陸賈匆匆回來,對韓淮楚道:“已經安排妥當,明日一早你便可去城外軍營。”

韓淮楚便問如何安排的。陸賈道:“軍中有一連敖的空缺,我為你爭取到了。你就委屈一下,先做個連敖。到了軍中,你愛怎麽看就怎麽看。”

韓淮楚腦中轟的一震,“連敖!那史書上說,韓信去了漢中先做一個小吏連敖。看來這事應在了小生身上。”

典客署是漢國設立的負責接待和外事聯絡的部門,而連敖隻是典客署中一個跑腿的角色。軍中這類文職人員,由朝廷直接任命。

該來的統統會來,該擁有的終將會擁有。韓淮楚收攝心神,問道:“明日何時去往軍中?”

陸賈道:“下午吧。早晨大家起得晚,又要晨操,管事的都沒空。你要看操練,隻有到明日了。”

韓淮楚道聲且慢,問道:“漢軍何時點卯,何時操練?”陸賈道:“巳時點卯,過後便開始操練。”

韓淮楚訝然。那巳時已是早上十點鍾,練上不到一會就要埋鍋造午飯。這般短暫的操練,練個球啊!他便問:“漢軍為何晨操如此晚?”

陸賈歎了口氣,說道:“這都是漢王改變的規矩。自打下鹹陽,漢王說暴秦已滅,不用起那麽早受那個罪,叫大家多睡一會。後來巳時點卯開始操練已成了軍中的慣例。”

韓淮楚劍眉上挑,猛一拍案:“漢軍如此懈怠,還想殺出漢中與項羽爭奪天下!我看就呆在這裏守著這一方樂土算了。難道沒有有誌之士勸說過漢王。”

陸賈連忙東張西望叫韓淮楚小聲,壓低嗓門說道:“軍中那些將佐,都是得了便宜就賣乖,心中巴不得如此,誰還會傻兮兮去勸說漢王。就算有心改變的,也怕犯了眾怒,隻好緘口不語。”

韓淮楚一陣默然。這巳時點卯都成了規矩,漢軍治軍可想而知。要想改變這一切,隻有等他做上大將軍之時。現在要說長論短,還不是時候。

韓淮楚又問:“不知我要去的軍營,主將是何人?”

陸賈說出的名字原來都是熟人。主將臨武侯樊噲,副將昭平侯夏侯嬰這對拍檔,是劉邦殿前最紅的將軍。他們的軍馬,就駐紮在南鄭郊外以隨時保衛他們的大哥劉邦。

韓淮楚聽了心中一瘮,“真是冤家路窄。那樊噲在臨沂一戰與自己比武較技輸了,見自己便該繞道而行。現在自己到他營中做個連敖這般芝麻綠豆大的小吏,他要見了我還不往死裏整。”

陸賈見他猶豫,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不妨事,蕭何丞相還有一封書信交給滕公。那樊屠子不與你為難則罷,要敢與你為難,你便拿這信遞給滕公,讓他為你擺平那莽夫。”

韓淮楚奇怪問道:“誰是滕公?”陸賈答道:“就是那車夫夏侯嬰。自打攻下鹹陽,漢王賜他滕公的爵位,現在大家都不呼他名,隻喊他滕公。”

韓淮楚恍然大悟:“可是因他手中的馬鞭是根藤條,漢王故以滕公賜之?”陸賈嗬嗬一笑:“是有那麽一點意味。”

※※※

次日下午,韓淮楚穿了一套小吏的官袍,帶著綬狀,來到南鄭郊外的漢軍軍營。

到營門前,韓淮楚通報來意,便有人將他帶入軍營,去找那頂頭上司,主薄王吸。

這王吸也是沛縣幫的元老了,早就是樊噲的副手,別人打下鹹陽都封侯封君,他卻不升反降,隻作了個文職主薄,卻是為何?

原來這王吸自從函穀關被英布偷襲關隘,便不為劉邦所喜。升官發財的好事,輪也輪不到他。屬於鬱鬱不得誌的一類。

韓淮楚在軍營中行走,一路上隻見漢軍皆穿著統一的製服,顏色灰中帶綠,整整齊齊。

項羽分封諸侯後,楚軍紅色戰服便為他一家獨有。而劉邦,共敖,英布,吳芮等諸侯軍便改換戰服。劉邦軍馬最多,光這軍隊換裝就不知花去他多少銀錢。

而這支駐軍屬於長駐軍,是不會輕易挪窩的。士兵們也不住帳篷,而是搭起了新蓋的營房。

不多時,到了一間寬大的營房,帶路的便將韓淮楚引給主薄王吸。

那王吸倒聽說過韓信的大名,對他甚是客氣,說道:“以韓將軍的名頭,就做個如樊將軍那般的統兵大將,也不為過。怎隻做個連敖?”韓淮楚心想那屠夫今後的造化怎及得上小生,嘴上卻答道:“如今漢王南巡,見不到他尊駕,蕭丞相讓我到軍營中熟悉一下。”

原來是未來的大將下基層鍛煉來了。王吸立馬麵現敬色,說道:“原來是這麽一回事。等漢王回來,韓將軍日後統兵隻是早晚的事,到時可別忘記提攜小將一把。”

“想要我提攜,還要看你有沒有料。是人是鬼小生都提攜,打起仗來可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韓淮楚便笑問:“不知將軍弓馬功夫如何,讀過幾部兵書?”

那王吸是韓淮楚的上司,如今下屬反倒要考較上司的能耐。要換了別人,王吸早就動怒。但他知道麵前站著的是縱橫家傑出的弟子,早就名滿諸侯的韓信,半點氣都不敢發作,反而要在韓淮楚麵前賣弄賣弄。

王吸便道:“小將弓能射得八十步,武藝在這軍營之中,也隻輸給樊將軍與滕公。至於兵書嘛,別人看過的小將也都研讀過。”

韓淮楚吃驚道:“按將軍之能,怎隻做個主薄?將軍既有如此本領,該當做個先鋒大將。”

王吸歎了口氣,鬱悶道:“還不是因為失了函穀關,敗在當陽君英布手下。如今我不被漢王看重,隻在軍中做些閑差,不知何時才能出頭。”

韓淮楚心中一陣愧然。穿小路繞到函穀關之後的計謀是他替英布出的,王吸的不得誌可說是因他而起。

勝敗乃兵家常事,誰能不吃敗仗做個長勝將軍?隻要吸取失敗的教訓,今後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便是一塊好料,可以鍛出好鋼。

韓淮楚便問:“如果將軍再在函穀關與英布打上一仗,有沒有信心打勝?”

王吸聽韓淮楚言下之意,是有心提攜自己了。大喜,立馬回答得無比的響亮:“有信心!”

打仗光靠有信心還不夠,還要敲打敲打。韓淮楚便道:“將軍可知函穀關一戰為何致敗?”王吸想也沒想,說道:“還不是英布抄小路插到了我軍身後,趁我軍懈怠攻我不備。”

韓淮楚連連搖頭:“將軍錯矣。那英布有多少人馬,你有多少人馬?”

這一問把王吸問得愣住了。函穀關一戰,英布隻帶了三萬軍馬,而他自己手底有五萬大軍。英布翻山越嶺插到關後,也隻區區五千將士,卻將自己殺得落花流水。要將戰敗之過完全推到敵人的突襲,怎麽也說不過去。

隻聽韓淮楚道:“聽聞那一戰將軍麾下將士皆不願同室操戈,故有那場大敗。一個無戰心的軍隊,如何能叫一支軍隊?將軍之敗,是敗在士卒不肯用命也。孫子雲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心氣若存,雖寡能勝。氣與心皆奪,雖人數占優,焉能不敗?”

那孫子兵法王吸也不知讀過多少遍,自詡深通其義。而韓淮楚隻挑出其中一句,便一語道出了函穀關戰敗的真正原因。頓時王吸麵紅耳赤,知道自己學的還很淺薄,與這位縱橫家高弟領悟的遠遠不如。

那王吸便拜道:“多謝韓將軍提點,王某受教了。今後有暇,王某願向將軍求教兵法。”

真是孺子可教。韓淮楚微微頷首,說道:“好說,好說。”心想若將他收為心腹,今後小生帳下便多出了一員虎將。

※※※

閑話談完,二人便開始談論正事。王吸交代了韓淮楚職責,不外乎是一些聯絡與接待的瑣事。

要接待的除了漢王劉邦,就是些來營中探望老朋友的將軍。那劉邦似乎挺喜歡往樊噲軍營裏跑,隔三岔五就來找他小弟一起喝酒侃大山。故此這連敖要辦的事情還是不少。

末了王吸拿出一冊賬薄,對韓淮楚說道:“這是前任連敖傅容留下的賬冊,你去核對一下,看有沒有錯誤,核對好了明日給我。”

原來漢軍進入漢中後,逃亡的將官士兵每日不絕。劉邦知道禁止不了,也就幹脆大開綠燈,隻要提出理由申請離開,也不管那理由是真是假,統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律放行。

結果收到的申請多得可以塞滿一屋子,那理由個個都聲淚俱下,或是老媽臥病在床無人照料,或是妻子死了兒女無人撫養,什麽家發大火片瓦不存,什麽老爹亡故要去送葬奔喪,反正無人去查,每個理由都叫人不得不同意放行。

那傅容乃是前任連敖,前不久也提出個理由,說是家裏被大水淹了,等著自己這點餉銀去救命。軍中便同意他回鄉,隻是要等繼任者到來才可走。於是傅容便留在軍中等待。

那連敖官職不大,過手的銀錢卻不少。大凡外交與接待上峰,都是用銀子澆出來的,什麽安排儀仗,準備鼓樂,置辦酒宴,請來歌姬助興,說不定還要找姑娘陪寢,末了還有禮物贈送,迎來送往,哪一樣都離開錢字不行。

這便是那傅容記下的帳薄,上麵用蠅頭小隸刻著一列列帳單,哪年哪月哪日漢王巡視,購酒肉幾何,買鞭炮幾錢,請歌姬花去多少,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漢軍大將過營來訪花費情況,無不記得清清楚楚。

韓淮楚望著那賬單,心想就這筆爛賬,還要一夜的工夫核對?放到未來,小學生來算都是小菜一碟,小生不到一刻鍾就可算出了,要不然白讀了一場大學。

他便笑嘻嘻道:“不用明日,韓某這便去核對。”王吸道:“這賬冊這般複雜,沒有一夜的工夫也算不明白,還是先安排住下,晚間慢慢算吧。”韓淮楚道聲不必,說道:“王將軍稍等片刻,韓某這便算好。”說完拿著那賬冊踱出營房之外。

王吸訝然,“韓信這是什麽意思?他真要現在算賬?還說要我等著,這不把我給晾著了。”

須知那時解決算術問題主要依據西周時期的著作《九章算書》。中國的數學那時已很先進,可以計算田畝,粟米,比例,開平方立方,解一次方程及二次方程,計算體積,用勾股定理及相似定理。甚至還能用模糊數學安排賦稅,假設有餘或不足來解決一些難度較大的問題。

而先進歸先進,要核對帳薄主要用的是加減法與乘法。造子未發明,在竹子上刻字,光寫那些數字都累死人,更別說把它算個清楚。

王吸也坐不住,走出營房外看韓淮楚如何算賬。

隻見韓淮楚不用算盤,手拿一根樹枝,在地上蹲著寫寫劃劃。那劃的都是一些奇怪的符號,便劃邊抹。劃得飛快,抹得也飛快。

王吸湊到韓淮楚跟前,問道:“韓將軍,你這是劃的什麽呀,怎麽看像是天書?”

韓淮楚望了王吸一眼,心想這阿拉伯文你哪裏知道。邊笑邊點頭:“你說是天書,就是天書好了。”

韓淮楚雙手不停,算得飛快,轉眼那大腿粗的賬冊被他翻開了一半。

王吸越看越奇,指著翻開的竹牘問道:“韓將軍,這些都算完了嗎?”

廢話,不算完翻過去幹嗎?韓淮楚笑著點頭,算是回答。

又過片刻,韓淮楚立身而起,說道:“那傅容貪汙了五萬七千八百三十四錢,請將軍將他拿下查辦。”

五萬多錢,那可不是小數目,在漢軍中按律該當殺頭。王吸吃驚非小,問道:“韓將軍算得可對?須知這關係一條人命,可錯不得。”

“連微積分小生都算得清清楚楚,幾個加減乘法還錯得了?”韓淮楚笑道:“提來傅容一問不就知道了。”

※※※

這貪汙的錢數算得如此準確,哪還容傅容狡辯。麵如死灰的傅容,對罪行供認不諱。

那王吸大怒,將準備蒙混過關攜帶巨資回鄉的傅容拿下收監,準備稟告主將,將他問斬。

同時他對韓淮楚算賬之法嘖嘖稱奇,大拇指翹得老高,說道:“神了!隻聽說韓將軍會統兵打仗,沒想到算賬也這麽精通。”

韓淮楚心想,“小生會的東西多著呢,你哪裏知道?”

於是王吸安排一間營房給韓淮楚住下,說是等明日點卯過後,帶他去看漢軍的操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