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峋絕壁,峭立入雲;萬丈深淵,幽不見底。怪石林立間,雲霧繚繞;險峰崔巍,猿猱難攀。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常谘嗟!

雲霄中但聞一聲清唳,一隻巨大的白鶴展開雙翅,翩躚而來。

黃石公對坐在身後的韓淮楚道:“韓信,這底下便是棧道。過了這褒斜道,南鄭也就不遠了。”

韓淮楚笑道:“仙翁錯了,這裏哪有棧道?”

黃石公扭頭看了韓淮楚一眼,見他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作惱道:“我老人家活了這大一把年紀,還會騙你不成。這褒斜道由來已久,貧道自幼便聽說過,還會有假。”

韓淮楚仍是一臉的壞笑:“仙翁去了天池一趟,真是孤陋寡聞。不知那漢王劉邦過了棧道後,放一把火把棧道給燒了嗎?”

“燒了!”黃石公滿臉愕然:“這棧道要是燒了,漢王如何殺入關中,重回關東?他又不像貧道,可以駕鶴飛行,如何再展雄圖?”

韓淮楚向西一指:“咱們去故道看看。”黃石公愈加惱怒:“我們已至漢中,去故道看什麽,你駕鶴飛行還沒過夠癮嗎?”韓淮楚莫測高深道:“晚輩自有用意。待到了故道,就不煩仙翁相送,晚輩自會尋路去往南鄭。”

※※※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蘭關馬不前。

韓淮楚站在崇山峻嶺間,望著那崎嶇的山路,一陣犯愁。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對後人來說是個傳說,對他來說卻是要創造人生輝煌必須邁出的第一步。

不知道陳倉道如何走法,把漢軍帶出漢中重回關中隻是奢談。辭別黃石公後,韓淮楚便來到陳倉道前,要探一下路。

但那山路曲曲折折,九曲十八彎,哪裏這麽輕易能辨得清。韓淮楚此時,隻後悔穿越時空前沒從互聯網上下它一份陳倉附近的衛星詳圖。

想來也是恐怖,要是韓淮楚把秦末漢初每一場戰事的軍事地圖都帶來了,他的對手這仗還怎麽打?幹脆舉起雙手投降算了。

但他身上沒有地圖,後悔藥吃了也沒用。

韓淮楚尋思:“俗話說欲知山前路,須問過來人。要能找到一個當地山民,問上一問,便可知這陳倉道如何走了。”

但那山中時時傳來猛虎的咆哮,間或有長蛇掠過發出的“嘶嘶”之聲。李太白詩中形容此地之險: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一般人避之還來不及,哪有山民居住?

真是想什麽就來什麽,隻見前方山徑上晃晃悠悠,現出一個人影。

這人一副樵夫打扮,腰間別了一把明晃晃的砍柴刀,肩上挑了一擔柴禾從山上走下。年齡大約三十出頭,生得頗為健碩。濃眉燕須,滿臉黝黑。

韓淮楚急忙抬步迎上去,拱手喚了一聲:“這位大哥,請留步。”

那樵夫漫不經心瞥了韓淮楚一眼,問道:“公子有何事?”韓淮楚問道:“大哥可是從山上下來?”樵夫兩眼一瞪:“廢話。你沒長眼睛麽?”

韓淮楚堆笑道:“大哥可知去陳倉的路徑?”

那樵夫初時態度十分不耐,聽了韓淮楚這一問,忽然打量起他來,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又看。韓淮楚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心想小生除了生得英俊一點,有什麽好看?

那樵夫眼中忽閃出一絲驚喜,臉色變得十分和善,笑問道:“公子貴姓?”

這一絲驚喜雖一閃而過,卻落在了韓淮楚的眼中。韓淮楚心中一噤,“我隻是問路,他問我姓氏作甚?莫非有什麽目的?”他便存了個心眼,謊言道:“在下姓李。”

隻聽樵夫問道:“原來是李公子。不知公子要去陳倉幹嗎?”

韓淮楚歎了口氣:“不瞞大哥,小弟本是漢王劉邦軍中一個小卒,乃關東人氏。因背井離鄉,思家心切,這便逃了出來。想回故鄉,卻因棧道被毀無法通行,這才想從陳倉小道過去。”

樵夫連連搖頭:“現在漢軍中大批士卒皆從子午道逃走,這陳倉道中野獸眾多,比子午道更難走,公子不怕被山中大蟲吞吃了麽?”

韓淮楚一挺胸膛,說道:“在下自幼習得一身武藝。那大蟲不來找我便罷,若來惹我,管叫他來一個死一個,來一對死一雙。”

樵夫作欣喜狀道:“原來公子有如此本領!這麽說來這陳倉道也能走得。也罷,我就帶公子走上一遭。不過話要說到前,要我帶路可要五百錢。若有大蟲,公子殺了它賣得錢可要算我一半。”

韓淮楚連忙道:“大哥說哪裏話。若殺得大蟲,全歸大哥便是。”

那樵夫滿意一笑,便帶了韓淮楚上山。

那陳倉道果然曲折,翻過這道山崗就是白水溪,過了白水溪便是黑水河。渡過黑水河,再過兩腳山,就到了孤雲山。

來到孤雲山時,果然有一條不怕死的大蟲來招惹。韓淮楚魚腸斷魂劍隻一撩,那大蟲便身首異處。看得那樵夫咋舌不迭,分外驚喜。

二人便在山上砍了個木棍,跳著那條大蟲到太白嶺下集鎮去賣,得了大錢一千。韓淮楚也未食言,將賣的錢統統給了那樵夫。

翻過太白嶺,前方乃是峨眉嶺,嶺上道路甚是崎嶇艱難,韓淮楚倒是身輕如燕輕鬆而過,那樵夫卻要用手抓住藤蘿才勉強翻過。

嶺上又冒出來一條長蟲,想把二人當成一頓美餐。韓淮楚是外甥打燈籠——照舊,用魚腸斷魂劍將大蟲斬殺,賣了錢給那樵夫,喜得他合不攏嘴,說道到了陳倉,連五百帶路錢也不要了。

這便到了亂石灘,灘上有一石橋,要從橋上走過。在前是一片樹林。走出了樹林,便看到了一座不大的關隘——陳倉!

路口之中,立著一群士兵。而一株古樹下,懸著一幅畫影圖形。那些士兵,正逐一對著圖形盤查過往的行人。因距離遠,圖形上的人像韓淮楚看不清楚。看那樣子,貌似在稽查某位逃犯。

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將原關中的土地瓜分,合稱三秦。這陳倉關正是雍王章邯的地界。因與漢國接壤,也是軍事上緊要之地,駐守著三千雍兵。

那樵夫一出樹林,便對韓淮楚道:“陳倉已到了,我要到關內買些家用,公子請自便吧。”韓淮楚點點頭:“多謝大哥一路帶路,咱們就此作別。”

韓淮楚說完,轉身就往樹林裏返回。

忽聽身後一陣疾步奔跑,卻是那樵夫急衝衝向路口奔去。

韓淮楚心中一愣,“這樵夫大哥說是去關內買些家用,又不著急,這麽急著跑幹什麽。”

回頭一望,腦中電光石火閃出一念:“莫非他是衝著那畫影圖形而去?難道這樵夫知道那畫中逃犯的下落,要去領賞?那畫中逃犯,又會是誰?”

刹那之間,韓淮楚已經徹然明白,這懸榜緝拿的逃犯,正是他自己。樵夫急著離開他身邊,是要去告發領那賞金。

眼看那樵夫已快到路口,說時遲,那時快,隻見白光一閃,韓淮楚提手抖出一枚飛刀。那樵夫一個趔趄,前撲於地。

韓淮楚一個閃身,隱於樹林間,瞬間消失不見。耳邊隻聽一陣亂喊:“盜匪殺人了!”

※※※

韓淮楚料得不錯,那畫影圖形懸榜緝拿的逃犯,正是他這位有經天緯地之才的韓信。

自從他神秘失蹤後,老頭子範增就憂心忡忡。

韓信的本事,範增最是清楚。幾番大戰得勝乃至章邯投降,雖然明裏是別人的功勞,背地裏都是這位幕後英雄出的計謀。

範增搞不明白韓信為何會不辭而別,連花容月貌的大小姐項追也牽不住他的心。

想是他不滿意隻封了一個小小的辛王,嫌地寡兵少不能一展才華,欲投效別路諸侯吧。

要是這文韜武略的韓信就此隱去,不再卷入世間戰事,那還作罷。要是他投效到其他諸侯王麾下,那些諸侯都是一群鼠輩,隻要羽兒帶兵攻打,就可殺得他們片甲不留。這也不堪慮。

最怕的就是他去投奔那帝星劉邦,與他攪在一起。對羽兒這顆霸王星威脅最大的,還是劉邦這顆他日將大放異彩的帝星。那劉邦若得了有經天緯地之才的韓信,用他為帥圖謀殺出漢中,那結果不堪設想。

範增便將這憂慮對項羽談起。項羽並不以為意,說道:“朕將妹子嫁他,封他為王,他怎會助外人反朕?何況那韓信隻是有點小聰明,別人以為他了不起,可要是遇見了朕,管叫他翻不起浪來。無妨!”

範增也不理會項羽,暗中下了一道密令,命雍王章邯在去往漢中的沿途關隘畫影圖形緝拿韓信。雲不見韓信便罷,一見便格殺無論。

章邯對韓信的怨氣,可說是如大河之水綿綿不絕。

當韓信在項梁帳下為將時,章邯在他手中屢次敗北,損兵折將,以至於章邯對他切齒痛恨,許萬金以求韓信的人頭。

後來項羽下令坑殺降卒。本來章邯已逃出楚營,要給老部下通風報信。又是這韓信騎馬追趕,將他章氏兄弟擒回楚營。一夜之間,二十萬秦軍灰飛煙滅,死在劊子手英布的屠刀之下。以至於章邯瞬間白頭。他頭上的白發有多少根,心中的恨就有多深。

隻是那時韓信是項羽的未來妹夫,是楚營的紅人,章邯還不敢把這“恨”字寫在臉上。

而今身份變了,章邯已割地封王手提大軍,韓信卻再不是楚營的紅人,連老頭子範增都要下令殺他。章邯對此事,是格外上心。

於是章邯再出萬金,懸榜緝拿韓信。這雍地與漢中接壤之處,隻要未得韓信的下落,盤查日日不絕。

那樵夫早在陳倉關下見過圖中的畫像。當他聽韓淮楚說要去陳倉,當下便將他認了出來,就心中暗喜,“真是財神爺到了。隻要去陳倉將這小子告發,可不就一夜暴富。”於是那樵夫懷著惡念,滿口答應為韓淮楚帶路,將他引到關前。

殊不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歹意是萬萬生不得,那樵夫沒有得到賞金,自家反倒喪命在韓淮楚手中。

韓大將軍喋血沙場殺人以萬計,殺個把樵夫也值得囉嗦麽?一樁破事怎占了這麽多篇幅?

後世之人將這一段改得麵目全非,論起韓信問路殺樵一事,說什麽韓信為恐軍機泄漏,下黑手殺死帶路的恩公樵夫。後來在長樂宮死於呂雉手中,便是當初在陳倉道昧心殺了指路的樵夫,引來的因果報應。

殊不知韓淮楚殺那樵夫,自有殺他的理由。筆者專辟此篇,在此為男豬腳正名。

※※※

南鄭城中,車水馬龍,士農工商、販夫走卒川流不息,紅男勾搭綠女,光棍專找寡婦,一幅繁華都市的景象。

自從十餘萬漢軍到來,漢王劉邦以南鄭為都,這昔日不咋地的南鄭,陡然成為西南邊陲的重鎮。而南來北往的商旅,也將這個政治中心變成了商業中心。

巴郡盛產丹砂,是煉丹者必須的原材料。蜀郡鐵礦豐富,那是銷往四方。而巴族酋長巴天虎手中的鹽井,更讓往來的商人為之眼紅。

這巴蜀的馬匹身軀低矮,做不得戰馬。漢軍大量缺馬,丞相蕭何就把目光投向了關中,以重金收購秦地大馬良駒,口號是以鹽巴換戰馬。可這戰馬是緊要物質,三秦對漢國都下了禁令,嚴禁私下販馬給漢軍,一經查出滿門殺頭。但重利之下必有勇夫,翻山越嶺從險峻的蜀道而來的馬販仍絡繹不絕。

一座官邸前,觀者如堵。卻為何?隻因這是漢王劉邦開設的招賢館。

一幅招賢榜懸於朱漆門上,上書:

漢王誠諭四方軍民,凡有戰前斬將殺敵,運籌帷幄深通韜略,治國安邦,辯才無礙之能者,無論出身貴賤皆可應招。一經錄用,以國士之禮相待,賜官賜爵,絕不食言。

看來那漢王劉邦對武將之親睞甚於文臣,這招賢榜武將排在前,文臣排在後。

高官厚祿雖是大家夢寐以求,但有本事的早就應征,沒本事的想應征也不敢。眾人指指點點,對那招賢榜文評頭論足。這招賢館前,隻要不刮風下雨,每日都像今天這般熱鬧。大家都想看看,漢王又招徠了哪位賢才。

一位風姿俊雅的年輕人,仗劍出現在榜文前。

繪製了陳倉小道如何個走法,從陳倉道中出來,轉入故道,韓淮楚終於來到了幾年來一直在夢中的這個城市——南鄭。

這裏才是他施展抱負,邁向他戰神之路的舞台。而這戰神之路,就從這招賢榜開始。

韓淮楚望著那招賢榜文,心中暗笑,“詩中說劉項原來不讀書。劉邦那大老粗,怎寫得如此榜文?不知又是哪位高人的手筆。”

他越眾而前,高喊一聲:“淮陰韓信,前來應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