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這日黃昏,亂發蓬鬆容顏枯槁的項羽又在山林中四處搜索,發出野狼一般的嚎叫。

遠遠走來項羽的妹子項追。小妮子望著他哥癲狂入魔的模樣,好不心痛。

原以為虞姐姐與他哥成了親,作了她的大嫂,一家人和和睦睦,快樂無比。誰曾想禍起蕭牆,嫂子竟在新婚之夜跳崖自盡。而哥哥也百事不管,隻一味地尋找嫂子的影蹤。

而準備在哥哥大婚之後就與她成親的信哥哥,也一去不回,杳無音訊。

這個家成了什麽樣子!一連串的打擊,讓項追簡直快瘋了。

信哥哥要赴任的辛國國人,還翹首等待著國君的到來。昨日那臨時任命的辛國丞相又派使來詢問信哥哥的下落,說是四下諸侯叛亂,須治軍以備,等國君到來定奪。

項追便好生為難,不知如何是好。請教亞父範增,範增說道:“辛國剛剛立國百廢待興,韓信不歸,追兒便以王妃身份去治理國事吧。”

於是今日項追來向項羽辭行。明日一早,她就要隨那使者去商丘辛地就國。

※※※

項追緩緩走到項羽麵前,喚了一聲:“羽哥哥!”項羽漫不經心“嗯”了一聲,依然連蹦帶跳,在山嶺中東瞧西望。

項追歎氣道:“羽哥哥,你這又是何苦?虞姐姐怕是不在這高陵。要真在這裏,你找了幾個月,早該找出來了。”

項羽停下腳步,怒斥一聲:“胡說!”從懷中掏出一段淡紅色的衣角,吼道:“這是她穿的衣裳,這裏方圓百裏都布滿了我的人,她能去哪裏?你嫂子要不在這裏,還會在哪?”

項追噙著淚,說道:“羽哥哥你醒醒吧!虞姐姐怕是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項羽吼聲更盛:“不會的!她一定對我傷透了心,躲在哪裏不想見我。虞姬不會死的,一定不會死的!”

項追見勸不動項羽,隻好作罷,歎了口氣,說道:“羽哥哥,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好生保重吧。”

項羽愕然道:“妹子你要去哪裏?”項追答道:“信哥哥失蹤,辛國國事懈怠,我要去代信哥哥去治理辛國。”項羽詫道:“治理國事你行嗎?”項追道:“有丞相與眾文武輔佐,追兒就勉為其難吧。”

項羽道聲:“那我就不送你了,妹子走好。”突然意識到什麽,說道:“你說這事奇怪不奇怪,先是韓信失蹤,後是你嫂子跳崖芳蹤難覓,這其間莫非有所關聯。”

項追氣得臉變煞白,惱道:“羽哥哥你說什麽呀?信哥哥與虞姐姐的事情都是過去了,能有什麽關聯?”項羽連忙賠笑:“我這隻是猜測,妹子你別在意。”又喃喃自語:“不對勁,不對勁,怎這般湊巧,兩件事幾乎同時發生呢?”

忽有一墨家弟子來報,說是在星星崖底,發現了被人腳步踩壞的青苔印記。

那星星崖高入百丈,四麵皆是光禿禿滑溜岩石,尋常人等根本攀援不上。崖頂終日裏雲霧彌漫,氤氳繚繞,相傳那裏隻住著神仙。對凡人來說,上到崖頂不啻登天。

而這高陵內外已經被楚軍封鎖,所有道路皆有軍丁把守,所有獵戶都嚇得舉家逃離,哪裏會有人的腳印?

就算是虞芷雅躲在那星星崖上,以她的武功,哪裏能上得去?

項羽兄妹電光石火同時想到:虞芷雅上不去,韓信武功已臻絕頂,智謀百出,他未必上不去!

這念頭一起,二人同時飛掠而起,向那星星崖奔去。

※※※

星星崖下,虞子期與周殷正與一群墨家弟子,等著項羽到來。

一串腳印從崖下一片青苔開始,指向嶺間駐軍的軍營。看那腳步踏得極淺,似乎留下這腳印者身具上乘輕功。若不留意,還看不出來。

又有幾個軍士被喚來盤問,問是否發現了陌生人的蹤影。他們答道:“並未發現陌生人,倒是夥房內少了幾樣做熟的牛肉雞腿與一壺酒,想是哪個貪吃的家夥偷了去。”

少了點酒菜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抓住不過是吃幾下軍棍,被罰餉銀賠上。這是在楚軍營中常有的事。

隻是這酒菜被偷與奇怪的腳印聯係在一起,便顯得意味深長。

那項羽急衝衝趕來,一番詢問,立刻臉色變得鐵青。

今天是什麽日子別人不知道,身為虞芷雅夫君的項羽可是清清楚楚。

今天是他愛妃虞姬的生日,在成親之前虞芷雅便與他交換了生辰八字。

項羽立刻下令:“立刻徹底去查一查,誰偷吃了酒菜?若承認,賞他百金!”

眾人一陣奇怪,偷吃點酒菜不用這般小題大做吧。霸王竟然要徹查,查出來還要賞偷吃者百金,他腦子那根筋出了毛病?

但霸王吩咐的事,隻有照辦。不一會,去查的人回報:軍營內無人承認偷吃。

百金厚賞無人領賞,隻證明一點,偷酒菜的是外人所做。項羽重瞳炯炯,望著崖頂,說道:“點起火把,鑿石架梯,朕要親自上崖!”

※※※

星星崖頂,漫天繁星如織,一鉤新月當空。

一頂草廬邊,石幾旁坐著兩人,一人霧發風鬟,肌膚勝雪。月光灑在她吹彈得破的嬌靨上,仿佛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外仙子。曼妙的身姿,流瀉出優雅不可效顰的曲線。

那仙子的身邊,就坐了韓淮楚,爽朗的笑容浮現在他俊逸的臉上,依然是風姿俊雅卓然不群。與身邊的佳人交相輝映,猶如一對璧人。

石幾是韓淮楚用魚腸斷魂劍劈成,上麵擺放了今日從楚營偷來的酒菜。一盞用鬆脂油做成的石燈,吞吐著和諧與浪漫的瑩光。

韓淮楚拍手唱起生日歌:“祝你生日快樂……”佳人的剪水清眸中洋溢著幸福與愉悅的柔光,含情脈脈地凝睇著身邊的愛郎。

一曲唱罷,韓淮楚端起酒杯,說道:“芷雅,這幾個月讓你隻吃野果果腹,可委屈了你。今日是你的生日,咱們要好好暢飲幾杯。”

佳人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隨後將螓首埋入韓淮楚的胸前,深情地說道:“犯不著為我慶祝生日讓你冒險。芷雅與信郎在一起,吃什麽都甘之如飴。”

※※※

那日,韓淮楚聽見項羽在對麵山崖呼喊,知道他不久就要尋來。

曆盡種種磨難,終於與心愛的佳人結合在一起,怎能被項羽橫遭破壞?韓淮楚便拉著虞芷雅向山林深處逸去,隻想找個地方與愛侶好好相處一段美好的時光。

出去高陵是不能的了。憑虞芷雅這副謫仙容顏,到哪裏都會被人認出報給項羽。二人在高陵四處尋覓藏身之所,終覺不妥。那項羽必會在渭水兩岸到處搜索,隻要人跡能到之處,必會被他找出來。

二人來到星星崖邊,隻見那崖高聳入雲,四麵光禿禿滑溜不可留足。韓淮楚指著崖頂,說道:“就是這了。芷雅,我要帶你上去。”

佳人蹙眉道:“這崖恁般高,又無法攀登,上去猶如登天,如何辦得到?”韓淮楚朗笑道:“我正是要帶你上天!”

便見他從一寶囊中掏出一飛爪,覷探了一下那崖牆,手臂一甩,那飛爪擲出,便如長了眼睛,牢牢地抓在五丈高那光溜溜的岩石縫隙中。

在特種部隊時,韓淮楚練這一手飛爪不知下過多少苦功。而今身具絕頂武功,投擲飛爪更十拿九穩,飛爪便像自己的手臂一般。

韓淮楚喚一聲:“芷雅,伏在我背上,我背你上去。”

虞芷雅將信將疑道:“你這飛爪隻能擲出五丈高,這崖高過百丈,你一個人上崖都是不易,還要馱著我怎上得去?還是算了吧。”韓淮楚笑道:“無妨。”拉過佳人,將她嬌軀往背上一負。

隻見他雙手輪換,猛力拉扯那飛爪上套住的繩索,足尖在崖牆上頻點,未曾片刻,便攀登到那岩縫的下麵。再一手抓繩,一手拔出魚腸斷魂劍,插在那岩縫間,身軀一提,雙足便踩在劍身上。

韓淮楚抽下飛爪,又用力一擲,那飛爪又拋出五丈之高,抓在另一處岩縫。他以手拉繩,足踏魚腸斷魂劍,便有了喘氣休整的機會。

虞芷雅嬌軀軟軟地趴在愛郎的背上,讚道:“信郎,你這法子真是不錯。隻要我們像這般攀他二十多次,便可上到崖頂了。”

這法子是不錯,可也隻是對他們這般武林高手而言。別人是想學也學不來。

韓淮楚稍作休息,又取回劍交給虞芷雅纖手握著,繼續向上攀登。

經過二十餘次的艱難攀援,二人終於來到了星星崖頂。

在崖下往上看,那崖頂是雲霧繚繞,飄渺如同仙境。而在崖頂看去,卻與在地麵上望天沒什麽兩樣,區別隻是空氣清新一點而已。

隻見四周流紅落翠,靈鳥喧鳴。崖頂幾株鬆樹亭亭如蓋,樹幹又粗又直,也不知生長了多少日月。地下綠草如蔭,踏上去十分的軟舒。

極目四周,遠山近巒都在腳下盡收眼底。韓淮楚直有“蕩胸生層雲,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忍不住興奮地說道:“芷雅,這裏是隻屬於我們的世界,我要在這裏建造咱倆的愛巢。”

能與愛郎在這飄渺之地,共度兩人世界,該當是如何的令人沉醉?佳人嫣然一笑,百媚橫生。

接下來的日子,韓淮楚手腳不停,伐樹割草,在星星崖頂築起了一間草廬。又搭起一張寬闊的大床,在上麵鋪滿了厚厚的草墊。他有削鐵如泥的神兵魚腸斷魂劍在手,便用劍劈石作幾,砍樹作凳,挖石作盆,把這草廬搞得像模像樣,頗有一個家的氣氛。

韓淮楚為這草廬取了一個名,叫**的小居。每日與曠世佳人郎情妾意,兩相繾綣如膠似漆。

而項羽已領楚軍圍山大肆搜尋,再想下山已經不能。二人索性就在這“愛的小居”住了下來,享受那幸福甜美的美好時光,作一對神仙眷侶。隻想等項羽灰心泄氣撤去搜索,再下崖來。

誰知那項羽像中了邪,就是不肯放棄,每日在高陵到處找尋他的愛妃。那如野狼一般的呼喊,晝夜就沒間斷過。

結果二人在愛巢一住下就是幾個月過去,春天已過,夏日來臨。這與當初韓淮楚隻想與佳人共度十天半個月的初衷已大大超過了。

其實此時就算是項羽帶兵離開,二人也不想下崖了。經過了幾個月的恩愛,二人早已身心徹底融合在一起,難舍難分。韓淮楚有時甚至起了不去漢中輔助那真命天子劉邦做韓大將軍的念頭,隻想與心愛的佳人在一起卿卿我我,就此過上這一輩子如天上人間的生活。

隻是恐生火那煙泄露了行藏,二人這幾個月隻靠采摘山中野果度日,望著滿山的野兔野雞不敢捕獵炙烤,未免有點美中不足。

今日是佳人的生辰。韓淮楚知道後,不顧虞芷雅勸阻,冒險下到崖底潛往楚軍軍營,偷來幾樣小菜,一壺美酒,要為佳人慶祝。

※※※

月色溶溶如水,佳人柔情萬千,倚靠在愛郎韓淮楚的肩頭,呢喃道:“信郎,想起在陳城時,你我曾把臂同遊,對天賞月。如今憶起,仿佛在夢中一般。”

韓淮楚輕輕攬著虞芷雅的纖腰,望著天空的皎月,回憶起往事,不甚唏噓。

虞芷雅又道:“那時月圓,如今月缺,世上的事便如那月兒一般圓圓缺缺。何時世間之事總能圓滿而無一點缺憾?”

韓淮楚聞言,想起那史書上說的佳人最後垓下自刎的結局,心中一沉,“自己終究是要離開的,要不然這時空大亂的彌天大罪,小生可擔當不起。不知這美好的日子,究竟還能過上幾天?”

又聽佳人在耳邊娓娓說道:“信郎,你那時對我唱了一首歌,很是好聽。那句‘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至今我還記得。今日又是皎月當空,你再對我唱一首歌吧。”

韓淮楚那深沉而帶有磁性的歌聲在夜空中響起: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邊新月如鉤。回憶往事恍如夢,重尋夢境何足求?人隔千裏路悠悠,未曾遙問心已愁,請明月代問候,思念的人兒淚長流。月色朦朦夜未盡,周遭寂寞寧靜,桌上寒燈光不明,伴我獨坐苦孤零,人隔千裏無音訊,欲待遙問終無憑,請明月代傳信,寄我片紙兒慰離情。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韓淮楚此時的心中,憶起了穿越時空之前。

一個部隊首長交給的任務,連父母也沒告訴,就來到這遙遠而陌生的秦末年間。自己陰錯陽差,與那尋死的韓信互換身份,就此卷入了波瀾壯闊的秦末風雲。有幸遇到了眼前的玉人——西楚霸王的虞姬,與她結下了刻骨銘心的情緣,作了一對愛侶。

那在未來的雙親,若知道兒子是如此境遇,會不會為我擔心牽掛,愁白了頭?他要知道兒子就是那叱吒風雲的兵仙韓信,會不會為我驕傲?那懸在天邊的明月,能否像歌中唱的那般作個信使,為我的父母捎去一封平安的家信?

韓淮楚想著想著,忍不住兩眼朦朧,泫然欲泣。

而佳人還陶醉在韓淮楚那動人的歌喉與歌曲的意境中,清眸癡癡地望著愛郎,問道:“信郎,你這歌煞是好聽。隻是芷雅不解,什麽是紙兒?”

韓淮楚隻是汗顏,他隻想抒發自己思念親人的感情,沒有想到這時沒有紙這東東。要見到這東東,還要等那蔡倫造出紙才行。

他還未及回答,崖底傳來了項羽那悲痛欲碎的呼喊:“虞姬,你在上麵嗎?”

這一聲呼喊,將二人的思緒同時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