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楚國上柱國陳嬰,離開項羽軍營,先不去關中見劉邦,卻將馬車徑直馳往墨家弟子的軍營。

上柱國到來,墨家钜子虞芷雅自是親自迎入帳內。

看座畢,虞芷雅問道:“陳大人緣何而來?”

陳嬰道:“吾正是為公主而來。大王自幼孤苦,家中也無什麽親人。自從認公主為姊後,便將公主當成了自己的親姊。公主隨軍遠征,大王十分想念公主,特命陳某到了軍中,一定要來看望一下公主,並托吾將一件禮物送與公主。”

虞芷雅淡薄名利,視錢財如糞土,對尋常的禮物也不怎麽在意,隻淡淡笑道:“多謝大王記掛。卻是什麽禮物?”

陳嬰道:“這禮物大王命吾私下裏送給公主,隻讓公主一人觀看。”

送一件禮物,還搞得這麽神秘兮兮。虞芷雅心中好奇,便屏退眾弟子,隻留陳嬰一人在帳中。

那陳嬰見餘人去盡,忽然厲聲問道:“公主可知魯公大軍西征沛公之事麽?”

虞芷雅頓時明白,陳嬰不是要送什麽禮物,而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正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項羽西征,說是因為那劉邦想獨吞關中富庶,但虞芷雅心中卻比誰都清楚,項羽隻是為了爭奪自己,這才與劉邦火拚。她正為此憂心忡忡,擔心戰事一起,眼看將要太平的天下又將再起刀兵生靈塗炭。陳嬰一問,不由歎了口氣,說道:“上將軍一意孤行,芷雅正不知如何是好。”

陳嬰哈哈一笑:“公主難道不知魯公之舉兵,隻是為了公主一人麽?公主要存心想阻止項羽,何患不能?”

原來那陳嬰來項羽軍中之前,早已竊下得知,項羽西征隻是衝冠一怒為紅顏,說什麽劉邦想獨吞關中富庶隻是一個借口。

被陳嬰點破,虞芷雅嬌靨微微一紅,說道:“上將軍又不是一個孩子,有自己的主張,芷雅又怎能阻止得住?”

陳嬰便道:“項羽凶殘跋扈,自襄城屠城,城陽坑殺降卒後,新近又變本加厲,坑降軍二十萬之眾。巨鹿戰前,項羽恃勇犯上斬殺卿子冠軍宋義,竊奪軍權。大王無奈之下,隻好授封與他。沛公先入關中,按理公主便該嫁給他做妃,項羽竟能為一己私欲縱兵開戰,置大王之約於惘聞。而沛公乃忠厚長者國中棟梁,我大楚也隻有他能牽製一下項羽。若任項羽與沛公交戰,沛公必不是項羽對手為其所滅。項羽必然坐大而生不臣之心,則社稷傾覆大王有危。公主乃大王義姊,安能坐視大王危如累卵於不顧?”

虞芷雅神情微動,說道:“芷雅也知道此理,但憑我一人之言,上將軍未必肯聽。不知如何能讓項羽罷兵?”

陳嬰凝視著虞芷雅,目光炯炯道出八字:“暗中下手,殺了項羽!”

虞芷雅聞言一驚,問道:“要殺項羽,可是大王的主意?”陳嬰點頭道:“正是。”

想不到看似軟弱無能的楚懷王,竟對項羽早起了殺心!

那項羽雖說有一千個可殺的理由,可他對虞芷雅的情意卻是真真切切。虞芷雅每每為他感動,原本想他先入關中便嫁了給他,那陳嬰竟然要自己暗殺項羽,曠世佳人如何下得了手?

她一向為人坦蕩,對這些為爭權奪利而耍陰謀搞小動作的伎倆最是不屑,何況要暗殺的對象是她引以為未來夫婿的項羽。乃冷冷道:“芷雅不擅暗殺之道。陳大人要殺項羽,請另請高明。”

陳嬰說了這麽大一通,又是大道理又是姐弟之情,見依然打動不了虞芷雅,便祭出一記狠招,問道:“公主可忘了大王曾對公主許下的諾言麽?”

虞芷雅有點不解,問道:“陳大人說的是什麽諾言?”陳嬰道:“你墨家一門自前代钜子孟勝死後便無複昔日光景,自尊師莫莊死後更見勢衰。大王曾對公主說過,等鋤滅暴秦大業成功,便奉你墨家獨尊。而那項羽豺狼成性,行事與你墨家宗旨背道而馳,若成其氣候,焉能指望你墨家在他手中能發揚光大?公主難道忍心讓你墨家在你手中就此覆滅麽?”

這一招可夠狠的。虞芷雅念念不忘的就是秉承先師遺誌,推翻暴政,伸大利於天下,光大她墨家一門。今日暴秦算是推翻了,可要在項羽手中伸大利於天下,看項羽那些殘暴的手段如何能做到?光大她墨門更是癡心妄想。

虞芷雅聞言果然神色大動,嬌軀抖顫不止。一咬牙,問道:“項羽武功高強暗殺不易,陳大人要芷雅如何行事?”

那陳嬰早有準備,從口袋中掏出一枚發簪遞給虞芷雅,說道:“這便是大王送給公主的禮物。”

虞芷雅看那發簪,用藍田玉製成,除質地名貴外,也看不出有何奇特之處。惑道:“這是何物?”

陳嬰微微一笑,說道:“這簪尾藏有一針尖粗細管,內有劇毒,隻須用內力一逼,劇毒便會從尾處流出。公主與項羽接觸頗多,項羽對公主傾心不會生疑。公主不妨伺機下手,在他飲食中投毒,隻須一滴便可取他性命。隻要項羽這大禍胎一死,楚國朝綱便可整肅,天下便可太平。”

虞芷雅接簪在手,雙手震顫。那發簪雖輕,在曠世佳人手中卻似有千鈞之重。

※※※

項羽免去了韓淮楚守衛的差事,韓淮楚那持戟郎中隻是掛掛名。他這些日子過得是十分的輕鬆,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帳中打坐練功。整個楚營,隻有他最閑。

這一日晚間,韓淮楚正躺在褥中睡大覺,小妮子項追興衝衝大駕光臨,一掀帳門,直闖而進。

“信哥哥,快起來,隨小布出征去!”項追衝著榻上的韓淮楚一陣大喊。

“不會吧?怎麽你弟弟一出征,就要拉上我?”韓淮楚笑嘻嘻望著項追,躺在褥中不動。

項追銀鈴般的笑聲響起:“誰要你在巨鹿一戰給他嚐到了甜頭?上次打滎陽又像神仙一樣能掐會算,說那劉邦已打進鹹陽我軍不用攻城果然就不用攻城。小布可是對你敬佩之至,到哪裏也要拉著你不放。”

韓淮楚伸了伸懶腰,問道:“你弟弟這次又要去哪?”

項追貌似很興奮,說道:“這次小布要奉亞父之計,去偷襲函穀關。亞父說隻要拿下了函穀關,那鹹陽就成我軍的囊中之物。等攻進鹹陽,咱們就可以成婚了。”

韓淮楚聽得心中一震,“這麽快項羽便要攻打函穀關了!”

他早知道項羽打進鹹陽是必然的事,曆史書上寫著呢。隻是沒有料到事情會來得這麽快,快得他有點準備不足。

攻進鹹陽,就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一個個今日的戰友,將成為明日的敵人。眼前如比花嬌的玉人,也將成為對頭的妹妹,再也不能與她耳鬢廝磨,相依相偎。癡心一片的追兒,還在憧憬著成為自己的妻子!

自己將做劉邦的三軍統帥,開始人生的輝煌之路。而眼前這美好的日子將一去不回!韓淮楚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是喜非喜,是歎非歎。

他便向項追一招手,說道:“追兒,到這邊來坐。”

項追咯咯一笑,調皮道:“才不呢。我一去你又要使壞。大婚的日子就在眼前,今後咱倆的日子長著呢,還怕沒便宜給你占?”

韓淮楚苦笑一聲,“純潔無暇的追兒,還不知道這便宜是占得一次就少一次,還要如此矜持!”

他便懶洋洋道:“去與你弟弟說,他也是一個能征慣戰的老將了,不要事事都拉我。這一次韓某沒興趣奉陪。”

項追奇道:“信哥哥,你一聽說有仗打就精神抖擻,這一次你怎好像不怎麽熱心?”

“跟小生的未來老板對著幹,叫我怎麽熱心得起來?”韓淮楚心想。

他便假作一本正經道:“我這是為你弟弟作想。他身為我軍大將,總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能事事依賴別人。當初他做秦軍正印先鋒時,沒有你信哥哥,他不一樣也打勝仗。”

項追對韓淮楚是言聽計從,韓淮楚說什麽她就信什麽,也以為韓淮楚是為英布的好。便笑道:“不去就不去吧,你每次出征我都十分擔心惦記,不去也好。隻是你人雖不去,能不能給小布出個主意,好讓他順利攻下函穀關。”

韓淮楚聽了隻是撓頭,“小生要出個主意,幫英布拿下函穀關,與我親自去有什麽分別?”

轉念一想,那函穀關終將被攻下,項羽終將兵進鹹陽,把小生未來的老板趕入漢中,我出不出點子都不會擋住曆史的車輪前進的步伐。

遂道:“也罷,我就再教你弟弟一招。那函穀關地勢險峻,若正麵攻打雖然偷襲也是難以攻取。我在去關中的路途中,考察了一下函穀關周圍的地形,發現了關旁山嶺中有一條小路雖是難以攀援,卻可直達關後。想你弟弟武功卓絕,這點困難也難不倒他。隻要明裏佯攻暗裏繞道插入關後,王吸軍則地利全無必軍心大亂,如此破關亦不難也。”

項追大喜,問道:“那條小路在哪裏?”韓淮楚便繪出一張地圖與她,說道:“這般這般……”

※※※

不說項追拿了那地圖,笑盈盈地離開跑著去找英布。英布得了那地圖,如何攻破函穀關。

卻說項羽在滎陽城中等候英布偷襲函穀關的消息。這一日,項羽正在帳中讀書,忽有曠世佳人虞芷雅翩翩到來。

佳人主動前來,項羽自是十分高興,說道:“公主來得正好,項某這一章書看不明白,公主可否為項某指點指點?”

原來項羽向劉邦開戰,還擔心虞芷雅不高興。卻見虞芷雅神色平靜,似乎也沒有什麽不悅,不由滿心歡喜,故意找了一段書中的文章請教佳人。

那書乃是墨家經典《經上》,佳人自是爛熟於心,隨便說說,項羽便豁然開朗,頻頻點頭。

虞芷雅指點完項羽,忽道:“聽說陳大人去了鹹陽,不知勸說沛公開關迎各路諸侯之事結果如何?若能勸說動沛公,便可免去人間戰火之苦。”

項羽也是一時被佳人的曠世風情弄得神魂顛倒,在佳人的馥鬱香麝下熏得迷迷糊糊,有點得意道:“不用管那陳嬰的結果。項某估計,此時函穀關已被拿下!”

虞芷雅聞言一驚,問道:“我軍不是駐紮於此不動嗎,上將軍怎說函穀關已破?”

項羽嗬嗬一笑:“這是亞父的瞞天過海之計。讓陳嬰去麻痹劉邦,項某卻派英布去偷襲函穀,出其不意掩其不備,那函穀關天險便為我軍所克。”

虞芷雅聞言心亂如麻。原來見項羽按兵不動,還抱有一絲指望,希望陳嬰的說服會奏效,劉邦項羽會就此握手言和。如今函穀關已破,這毒殺項羽的事情已再不能等。

虞芷雅幽幽一歎,問道:“上將軍西征沛公,可是為了芷雅一人?”

項羽與虞芷雅的關係大家都知道,隻是都不明說,沒人去捅破那層紙。今日個佳人自己忽然把這層紙捅破,項羽是又驚又喜,連忙道:“當然。項某對公主之心,天日可鑒,怎能讓劉邦那廝把你娶走。”

虞芷雅清眸凝視著項羽,再問:“若芷雅肯與將軍歸隱林泉,從此不再過問世間的是是非非,將軍可否願意?”

佳人言下之意便是要項羽放棄兵權,隨她一同歸隱林泉。難得佳人親口答應肯嫁給自己,項羽初聞大喜。隨即是滿腹愁苦,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沒有練成霸王神功,還是初見虞芷雅時的那個渾小子一個,項羽自是喜出望外,毫不猶豫地答應。但他如今手握重兵,天下在他股掌之中,哪是說放下就能放下?

若要同佳人在一起,身具霸王神功的項羽勢必要散去一身功力,那便與常人沒有什麽不同,再也不是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令各路諸侯聞之色變的大英雄。項羽自起兵以來,大小戰役不下百計,滿手血腥,死在他手中的不知凡幾,也不知結下了多少仇家。沒有霸王神功護體,若是武林中隨便一個仇家找上門來,就隻有引頸就戮,毫無還手之力。

手中有兵權還可以令手下將士保護,若沒了兵權,結局可想而知。別說同佳人在一起做一輩子神仙伴侶,隻怕連一個月都不到,項羽已成了一具無頭死屍。

項羽沉吟一陣,搖頭道:“項某不能。”

與項羽歸隱林泉,勢必要將钜子之位傳與門中弟子。佳人問出此話,也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隻是為了天下蒼生不受戰火荼毒,佳人才肯舍棄眼前的一切。卻遭到項羽的一口回絕,虞芷雅毒殺項羽之心,此刻再沒有絲毫猶豫。

正巧項羽尿急,出外方便了一下。佳人取下插在腦後的發簪,默運真炁,將簪中藏著的劇毒逼出,滴在案頭一口茶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