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經過了一整日的長途行軍與浴血奮戰的楚軍將士不辭辛勞,飛快向巨鹿城外逼近。

烏雲在低聲吟歎,寒風在厲聲咆哮,死神已亮出了無情的劍鋒,而駐守在巨鹿城外的王離軍團,渾不知一場血腥的殺戮即將加頸。

少年得誌的王離並不是對章邯,蘇角的失利一無所知,如果真是這樣,他也不配做統率數十萬大軍的長城軍團主帥。相反,他對楚軍的動態頗為關注。

負責著秦軍生命線的百戰老將蘇角,可說是他父親王賁一輩的人物,王離對他是十分的信任,相信他能很好地保護好甬道,解決掉英布這毛頭小子的襲擾。而探子報來的消息大出王離的意外,那蘇角竟落入了楚軍的口袋,生死未卜。

對此王離隻認為是大意失荊州,那章邯必能拿出辦法。

結果更令他吃驚:蘇角全軍覆沒,救援的章邯一敗塗地!

緊接著便有流星探子回報,項羽正向巨鹿進軍!

“項羽莫非是殺昏了頭?楚軍連戰數場,還有精力再戰,難道當我擺的這魚麗九陣是紙糊的麽?瘋子!絕對是個瘋子!他既敢來,就讓這楚軍主力,在本侯手中灰飛煙滅,為死去的蘇角與敗戰的章邯報仇雪恨。”

王離緊急部署,令大軍嚴陣以待。隻要楚軍一至,便全力絞殺這支疲憊之師。

軍令一下,那老將涉間素來穩持,問道:“大帥,要不要通知章邯,請他發兵來援。前後夾攻,必能讓項羽死無葬身之地。”

王離嘴角露出輕蔑一笑:“對付項羽,還須章帥出手麽?不必了。”

他與章邯在剿滅山東叛逆的過程中一直聯手,表麵上看通力合作,但暗中何嚐不是對手?章邯敗於項羽,而他王離卻能將項羽置於死地,不更顯出他的能耐?

※※※

如驚弓之鳥的章邯逃回大營。

項羽那瘋子般的打擊似乎把一向穩重的章邯打懵了,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探子來報:“項羽軍兵不卸甲,馬不離鞍,直向巨鹿殺去。”

章邯初聞一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好!好!這小子不要命,就讓武成侯把他收拾掉,為我軍報仇!”

那司馬欣小心翼翼問道:“大帥,要不要我軍派兵支援?”

章邯搖頭道:“武成侯素來心高氣傲,若是我軍派兵支援他,他必然不豫,認為章某要搶他的功勞。諸位放心,那王離必能擊潰項羽。大家就一邊美美地睡覺,一邊聽著巨鹿的好消息吧。”

司馬欣又道:“如今戰事已到關鍵時刻,若王離有失,我軍不去支援,豈不誤了大事?”

章邯兩手一攤,說道:“剛組織的三萬軍馬都快打沒了,現在哪還有兵馬調動?那陳餘的軍馬還虎視眈眈,大營如何能不留人鎮守?”

※※※

諸侯軍也紛紛得報:項羽即將攻打王離!

除了覺得不可思議,還是不可思議。那楚軍莫非吃了猛藥,激戰一天,還有如此旺盛的精力,去對付那以逸待勞的王離大軍?

他們於昨日皆接到楚軍的知會,說楚軍將要在今天出擊,要求他們配合作戰,可是除了趙大將軍陳餘,都是心懷鬼胎,按兵不動。

“項羽與秦軍的交戰,敗多勝少。那秦人何等厲害?我軍去了,也隻是拉上一個墊背的。還是看看兩軍戰況如何再說。”

如果秦楚兩軍在這場較量中兩敗俱傷,這天下間再無一支強硬的勁旅,便是這些剛剛扯旗稱王的諸侯們躍馬揚鞭,逐鹿中原之時。

諸侯軍不敢出營觀戰,怕秦軍若勝則轉頭殺向自己,到此想跑也跑不脫。於是皆在寨中立起高台,各路統帥親自登高眺望,關注這一戰的結果。

那觀戰的高台林立,登上高台的有齊軍大將田都,燕國上將軍臧荼,魏國大將軍周叔,韓國平山侯韓闖……大大小小共有十餘路人馬。

“作壁上觀”這成語的由來,便出自於此。

※※※

而處於千裏之外,遠離中原的南北兩位兩位梟雄,也對中原的局勢不容忽視,要來看個動靜。

一位是擁兵數十萬的秦朝一方大帥趙佗。

秦始皇在世之時,秦始皇遣任囂為主將,趙佗為副將,平定南越,置桂林、南海、象郡。任囂為南海尉守。

那秦國雖兼並了南越諸國,但越人與夜郎人並未屈服。他們轉入叢林繼續作戰。“叢薄中,與禽獸處,莫肯為秦虜,相置桀駿以為將,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殺尉屠睢,伏屍流血數十萬。秦乃發適戍以備之。”

五十萬嶺南軍團從此陷入與夜郎人的鎮壓與反鎮壓的泥沼中不能自拔,望著北方群雄並起,大秦江山風雨飄搖而不能回師援救。

前不久,南海尉守任囂突然身染重病,臨終將重任托付給副手趙佗。殊知那趙佗野心勃勃,並不想做一個大秦帝國的忠臣良將,而想南麵稱孤。

在對軍隊將領大幅度洗牌,完成了安插親信的大事之後,趙佗封關絕道,既阻止諸侯兵南下,也擋住了秦軍的道路。任大秦與諸路叛軍打得難解難分,他卻在一邊看風涼,狼子野心早已畢露。

而自顧不暇的秦廷雖察覺趙佗的野心,卻對此無能為力。

這一次秦楚大戰,關係到天下未來的形勢走向。趙佗頗為關注,派其長子趙鎮帶了武士百名,遣入趙境,來看個究竟。

他們據了一個小丘,從上到下觀看戰場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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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便是剛完成了大漠統一,雄心萬丈的匈奴大單於冒頓。

雖然匈奴用兵皆在秋高馬肥的季節,在春季是匈奴人生養牛羊的季節,但若是那強大的秦廷若因此一敗,冒頓也不惜打破慣例,率領他無敵於草原的二十萬控弦之士,向駐守在長城的大秦軍團開戰,染指中原的大好河山。

於是在戰場外的一座小丘上,突然湧出了一群“北地商旅”,居高臨下,望著巨鹿城外那一片廣袤平原。為首之人,正是喬裝打扮的冒頓本人。

是時匈奴並未對中原用兵,還不敢破關南下。那秦廷曾與匈奴發生過秦匈大戰,雙方互相敵對。而中原的燕國,雖然對匈奴提防甚緊,卻並未視為敵國。匈奴的牛馬皮革,是中原各國的搶手貨;而南方的綾羅綢緞,大米白麵,在匈奴大受歡迎。對於匈奴來販馬的商人,極易獲得燕國官吏的路引。故此雙邊貿易興隆得很,來往的商人絡繹不絕。

那冒頓是何等身份?若是被諸侯軍得知還好說,若是有秦軍得知匈奴的大單於在此窺探戰情,還不蜂擁齊上,抓住他解往鹹陽?

冒頓果然是一代梟雄,有過人的膽識!本來眾臣雲大單於不用親自去敵國涉險,隻須派出一位能幹的將軍就行。冒頓執意不肯,說我對中原情況陌生得很,正好借此去查探一下中原的山川地理,見識一下中原有哪些英雄豪傑。於是他轉道燕國,化裝成販馬的商人,以重金賄賂當地的官吏,取得路引,再親自蒞臨巨鹿城外觀戰這一場雲集了接近百萬大軍的巨鹿大戰。

隻要這一戰分出勝負,未來天下情勢極其明朗。秦勝則大秦趨於強盛,冒頓隻有按捺住雄心壯誌,安心經營他的大漠草原;秦敗則天下混亂,匈奴便可乘亂揮鞭南下,奪取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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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鹿城外,秦軍開始列陣。魚麗形狀的方陣,一波接著一波,一浪支撐著一浪,盾手弩手,輕兵重甲,騎兵戰車,交替遮護,鱗次列比。

九個大陣,每一陣都有強大的殺傷力,每一陣都布置得極具章法,可自成一軍。大陣與大陣之間,皆有兩箭距離的空曠地帶,可謂疏密交錯。這麽一來,能夠讓後方的一陣保持完整的戒備狀態,隨時都能給予對方最有效的打擊。

那陣勢如汪洋的大海。一麵麵大秦帝國的玄色大旗,就像大海中湧起的波濤浪尖。一張張用腳才能蹬得動的強弓,三棱型的箭簇吐露出無邊的殺意。與匈奴人的大馬不相上下的秦馬,昂首嘶鳴,馬上挺立著一個個如標槍一般挺直的秦軍騎士,眼中迸發出濃濃的戰意。

一名四旬左右的將軍,手舞令旗,在等待著楚軍的到來。他便是秦軍魚麗九陣第一陣的主將尉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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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頓手向尉齊一指,問周圍道:“這人是誰?”

有曾參與過秦匈大戰的左賢王蘇合道:“這便是尉齊。當初先王頭曼大單於與秦將蒙恬大戰之時,他還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隻是一位軍侯。想不到如今他已成為一個能獨擋一麵的大將。”

冒頓再問:“這便是秦軍賴以威震中原,乃至並吞山東六國的強弩了。”

左穀蠡王烏赫巴獸貌似心有餘悸,說道:“何止是山東六國,我匈奴兩敗於秦軍,被蒙恬趕到陰山腳下,也是因在秦人的這強弩之下大吃苦頭。”

冒頓腦海中,喚起了兒時殘存的記憶。

那時他還隻是一個小孩子,沒有參加秦匈大戰。可是那時一座座部落子喪父,妻喪父,哭聲日夜不絕。大批匈奴人拖家帶口,趕著在戰火中僅存的一點點牛羊馬匹,像逃難一般地湧向北方,一逃再逃,隻到逃到了陰山那秦軍不再追來,才有一塊喘息之地。

兩場大敗,令匈奴國力大喪,淪落到二流國家。鄰國的東胡迅速崛起,成為草原的霸主。冒頓的父親頭曼,一直對東胡低聲下氣,唯恐東胡來吞並家園。而一個小小的大月氏,頭曼也不敢得罪,竟將冒頓派去作為人質。

這些恥辱的記憶,深深地烙在冒頓的腦海中,遣之不散,欲去還來。

冒頓眼中閃過一絲如雄獅般的怒焰,問道:“難道我匈奴鐵騎,就戰不過那秦軍麽?”

蘇合道:“秦廷雖然瘡痍,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以目前的實力,我軍還不能戰勝,至多是打個平手。”

冒頓輕輕一歎,問道:“那長城中,還有多少秦軍駐守?”

烏赫巴獸道:“王離先頭帶了十萬大軍南下,後來又調動了五萬,估計還有十五萬軍馬駐守在長城。他們依仗長城險隘,據關堅守,非吾族人能輕易攻破。”

冒頓憂心忡忡道:“看秦軍如此強大,那項羽定非秦人的對手。這一戰過後,山東諸侯必土崩瓦解,我匈奴何時才能成為中原花花之地的主人?”

※※※

動地的馬蹄聲敲打著人的心,漫天的塵土飛揚在空中,紅色的旋風席卷大地而來。

那一個個楚軍戰士,沒有一人身上不被鮮血染紅。身上的甲胄破損不堪,有的人甲胄殘破無法再穿,幹脆就赤膊上陣。與早已等候著楚軍光臨的甲胄整齊的秦軍相比,判若雲泥。

可就是這些如難民一般的楚軍將士,鬥誌卻依然旺盛,人人眼中閃爍著堅毅的目光,要以大無畏的精神,誓死的信念來與秦軍拚命。

一騎絕塵殺出,身長九尺,粗獷神武,**烏騅寶馬漆黑如緞,掌中天龍破城戟霸氣凜然。

烏赫巴獸“咦”了一聲,說道:“這不是項寶兒麽,他怎會成了項羽?”

冒頓不相信道:“左穀蠡王,你莫非看花了眼吧。寶兒王弟怎會就是那項羽?”

他仔細一看,瞬時認出了那跨在馬上的,正是出生入死,助自己攻滅東胡的項羽。

“是他!不錯!正是寶兒王弟!他**的坐騎,就是先王賞賜給他的踢雲烏騅!”

冒頓激動得大喊起來,渾忘了自己的身份不可暴漏。

他說一聲:“大家隨我下坡,我去見見寶兒王弟。”眾人忙阻止道:“大單於喬裝而來,切不可冒險暴露身份。”

冒頓哈哈一笑:“本王與寶兒結為兄弟。寶兒是性情中人,豈會害我。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