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虞芷雅蓮步姍姍進來,韓淮楚笑道:“公主千金貴體,怎有閑暇到一個小卒帳中?”

虞芷雅清眸注視著他,淡定道:“芷雅從來不認為做一個公主有何高貴,做一個小卒又有何低人一等。”

那虞芷雅貌如謫仙,多少諸侯想立她為妃為後,她卻從不動心。何況隻是一個楚王認的義姊?以她墨家“兼愛”的思想,該當不以王侯為尊,不以庶民為賤。

韓淮楚頓時心生慚愧,說道:“韓某失言。公主請坐。”

虞芷雅便施施坐下。韓淮楚問道:“公主來此,可有什麽話要對韓某說?”

虞芷雅幽幽歎了口氣,問道:“大王的決定,你可是聽說過了?”韓淮楚滿不在乎道:“就是終生禁止我為將那檔子事麽。韓某聽說了。”

虞芷雅歎道:“先前芷雅對公子說,要公子留在楚營一事,就當芷雅未曾說過。天高地迥,公子願意去哪裏,盡管就去吧。”

韓淮楚哈哈一笑,說道:“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做一個持戟郎中。”

虞芷雅聞言臉上掠過一絲歡喜,很快便隱而不現。秀眉微蹙,問道:“公子可是為了項姑娘?”

韓淮楚心道一聲汗,不知如何回答。

項追對他的感情,就像一根常春藤般牢牢地捆縛著他的心。但他還不至於為了項追,就犧牲自己的豪情壯誌,猥猥瑣瑣地在楚軍營中做一輩子持戟郎中。要真是這樣,項追也會看不起他。

但總不至於對佳人說“小生是個穿人,知道要把這持戟郎中做穿。等到劉邦當上漢王,小生就道聲拜拜,去投奔我未來的老板。”這等駭人聽聞的話吧?

他便點了一下頭,道聲:“就算是吧。”

虞芷雅卻搖了搖頭,說道:“公子要為兒女私情羈困了自己的手腳,就大錯特錯了。不做個大將軍大元帥,豈不埋沒了你一身所學。那項姑娘若就此跟著你,恐怕也不會甘心呢。”

韓淮楚聞言啞然。

那項追千方百計地創造機會,想他做回原職,還不是希望跟著他臉上光榮。總不能讓項家大小姐,嫁給一個平平庸庸的小卒吧。

韓淮楚沉默一陣,問道:“公主今日到此,難道隻是為了勸我離開?”

虞芷雅粲然一笑,說道:“芷雅今日來此,是專程來向公子討教破敵之法。”韓淮楚詫道:“韓某人微言輕,公主怎會向韓某來請教破敵之法?”

虞芷雅清澈的目光凝視著他,說道:“公子切不可妄自菲薄。你有什麽能耐,芷雅最是清楚。項將軍現在對你有成見,估計不會找你問詢。你就算有錦囊妙計,他也不會納你之言。芷雅想你有什麽主意,不妨先對我說,再由我去轉告項將軍。”

韓淮楚終於聽懂了虞芷雅的話,明白了她來此的目的。

上次攻打城陽,主意便是由韓淮楚口中所出,再經項追之口傳到虞芷雅之耳,由虞芷雅告訴給項羽。項羽隻以為是佳人出的高招,那還不言聽計從。

這次虞芷雅便想如法炮製。

韓淮楚抑鬱一笑,說道:“辦法我出,這仗卻要項羽來打。後世青史上,這巨鹿一戰隻會留下他項羽之名,而見不到我韓信了。”

虞芷雅輕輕歎了一聲,說道:“芷雅也知道,這樣對你極不公平。既然公子不願,就當芷雅沒來這一趟好了。”說罷,起身便欲離開。

韓淮楚伸出手,在她柔荑上一按,道聲:“且慢!”

虞芷雅瞬時羞得麵紅耳赤。

自打黃河幫分手,二人便沒有這般親密接觸過。而韓淮楚突然這麽一按,令佳人芳心一顫。

她急忙將纖手抽回,問道:“公子還有什麽話說?”

韓淮楚也意識到不妥,裝作若無其事道:“那破敵之法,韓某已經有了,公主可願一聽。”

虞芷雅大喜,說道:“原來你已經有了,公子請講,芷雅洗耳恭聽。”

韓淮楚便道:“那秦軍的布置,是章邯王離兩把鐵鉗互成掎角之勢,將諸侯軍一一看死。若王離軍有戰事,則章邯會出兵救援。若章邯遇到敵情,則王離必遣人支援。看似這布置無懈可擊——”

虞芷雅點頭道:“正是。章邯王離皆一時名將,二人聯手營造的這布置,怎會差到哪去?”

韓淮楚淡淡一笑,說道:“須知這布置雖然不錯,卻也留下了一絲致命的破綻。”虞芷雅詫道:“致命之處!在哪裏?”韓淮楚緩緩道:“就在章邯王離兩支大軍之間的空檔。”

章邯王離兩支大軍團,之間的空檔今人測量是幾公裏,也就是大約十裏。在大軍雲集的巨鹿城外,這簡直可以忽略不計。聽韓淮楚突然提到這是一處破綻,虞芷雅大惑不解。

韓淮楚便道:“我軍可以先傾盡全力打擊秦軍的甬道,一戰潰之。讓章邯誤以為我軍要截斷他們的糧道。章邯必然調集人馬來爭奪糧道。我軍便虛晃一槍,直插那處空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潰王離。諸侯軍見王離兵敗,必然出兵援助,撿現成便宜。到時那章邯的軍馬也就不足為慮。”

虞芷雅睜大雙眼望著韓淮楚,像聽天方夜譚一般的吃驚。

先說那負責保護甬道的蘇角軍,兵力達到五萬。憑這五萬秦軍的實力,便能同楚軍全部兵馬抗衡。一戰下來,縱然得勝,也死傷慘重,將士們疲憊不堪。還要遊擊作戰,去攻打王離的十八萬長城軍團,簡直是異想天開!

而一心救巨鹿的張敖便剛剛在王離的魚麗九陣中吃過苦頭,韓淮楚竟然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這支鐵血雄師擊潰,是不是瘋了?

若能在極短的時間收拾掉王離的十八萬大軍,這一仗還有可能得勝。若是不能,則章邯援軍一到,楚軍疲憊之下,必然全部被吞吃。

韓淮楚望著佳人吃驚的模樣,淡淡一笑,說道:“且聽我細細道來。”

他便侃侃而談:

“那蘇角雖是秦軍名將,但久負盛名之下必會輕敵,不會料到我軍會全力突襲。隻要能得到蘇角的軍力分布詳圖,以少將軍之勇武,擊潰也是不難。

王離的魚麗九陣看似有氣魄,其實華而不實。兵分過多則軍力分散,每一支兵馬皆可自成一軍,卻每一支軍馬都力量薄弱。我軍全力出擊,若能在敵其他軍馬未能到來之前將它擊潰,敵軍一敗則會影響到其他隊伍的情緒,敗軍逃向自己的陣勢還會阻擋敵軍箭陣,為我軍做一個最好的擋箭牌。我軍挾戰勝之勢,再闖入其他陣中,一一擊破。則破敵可期,巨鹿之圍可解。”

韓淮楚越說頭腦越清晰,越說越興奮,心中在想,“敢情那王離的魚麗九陣,就沒有想到過吃敗仗,而是用來攻擊諸侯的援軍。既然是要攻擊,何必擺出這個華而不實的防守陣型,還不如小生簡簡單單一個錐陣有效。”

虞芷雅仍然搖頭:“公子此計劃說來不錯,可我軍哪有如此體力,既要擊潰蘇角五萬大軍,又要擊破王離的九個大陣?”

韓淮楚昂首道:“韓某隻出主意,有沒有體力就不關我事了。”

那項羽若沒有如此體力,還配做令天下人聞風喪膽的西楚霸王麽?

不關韓淮楚的事,就該是項羽的事了。虞芷雅猶不自信道:“芷雅就將公子之言對項將軍說說,看他是如何抉擇。”

說罷轉身欲離開。韓淮楚便道:“可別說是韓某的主意,就說是公主想出來的。”虞芷雅微笑道:“這個自然。”

※※※

聽著佳人娓娓道出的計劃,項羽眉飛色舞,連連叫好。

韓淮楚的瘋狂打擊戰略,若換了任何一人,都不會認可,也不敢施行。而這次聽到這計劃的,正是同樣瘋狂,豪氣幹雲的項羽。

何況這主意是佳人虞芷雅提出的。項羽心中便有絲毫的疑慮,在她那娓娓動人的聲音中,也會消失得煙飛雲散。

範增盯著一雙電目,疑惑地望著正在侃侃而談的虞芷雅。

“這墨家钜子,什麽時候也有如此之高的軍事天賦了。這大膽的計劃,就是老夫也想不出來。”

不僅範增這麽想,滿帳的戰將都這麽想。

虞芷雅說完,項羽道:“這裏有一個關鍵之處,是如何獲悉蘇角的兵力分布。”

項羽一語中的,軍事才能也是不凡。

範增道:“隻有派出斥候,過漳水打探。”

項羽點頭,即派出斥候,去往蘇角保護的甬道打探軍情。

※※※

韓淮楚吃過晚飯,正在軍營裏溜達散步,迎麵走來了項追。

項追一臉的興奮,見麵就問:“信哥哥,虞姐姐是不是來找過你?”

韓淮楚詫道:“你怎麽知道?”項追道:“今日我見到季布,聽他談起虞姐姐說出的作戰計劃。我一聽便知道那計劃不是虞姐姐想出的,而是你的主意。”

韓淮楚笑道:“怎麽別人不知道,你卻清楚。”項追咯咯一笑,說道:“你忘了打城陽,我與虞姐姐就用這招把你的主意告訴我哥了嗎?”

韓淮楚恍然大悟。這種套路,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追兒這雙法眼。

韓淮楚長歎一聲:“你哥若是一戰得勝,必然成為名揚天下的大英雄。可我這出主意者,卻落得個籍籍無名。”

項追一轉身,說道:“我這就去對羽哥哥說,這主意是你出的。若是打了勝仗,功勞簿上也要記你一份。”

韓淮楚急忙將她拉住,說道:“千萬不要如此。你哥知道是我的主意,定不會采納。何況我——”

項追瞧了他一眼,問道:“何況什麽?”韓淮楚便道:“大王已發話,禁我終生為將。我功勞再大,也是無用。”

項追撲哧一笑,說道:“原來是為了這事啊。休要管他。等羽哥哥攻入鹹陽,做了關中王,我就去求我哥哥,給你塊封地也做個王當當。不做將軍,稱王總可以吧。”

“這也敢想!”韓淮楚聞言咋舌。

正說話間,隻見季布風急火燎地跑了過來,說道:“少將軍一個人跑出營外去了。”

那項羽是三軍統帥,怎能一個人輕易出營,而不帶護衛?若遇到敵軍刺客,豈不會送命?韓淮楚與項追皆是大奇,問道:“少將軍為何出營?”

季布道:“剛才有一個斥候回來,帶來了蘇角的兵力布置圖,說是有一個蒙麵的俠客遞給他的。少將軍一聽,便追問那俠客在哪裏。斥候說就在營外三裏之地。少將軍連招呼也不打,騎著他的烏騅馬就出營去了。”

項追一聽,欣喜道:“信哥哥,咱們也出營去,找那俠客。”

季布大奇,心想這兄妹倆都犯病了,一聽到有那麽一位俠客,就爭先要去尋找。問道:“大小姐,為何要去找那俠客。”

項追也懶得與他分說,道聲:“他是我弟弟,今番送圖來助,怎能不與他相見?信哥哥,快隨我去。”一邊說,一邊飛快向馬廄跑去。

韓淮楚心中恍然。必是項追對項羽談起過在郯城她與英布相見之事。那項羽也必然猜出,屢次暗中相助,送秦軍兵力布置圖,暗殺秦軍往來信使的便是他弟弟英布。得悉英布在此現身,還不發了瘋地出營去尋找。

他隨項追一路跑到馬廄。有大小姐開口,那管馬的馬夫自然不敢怠慢,給他倆一人牽來一匹馬。二人騎上馬,衝出了大營。

隻見軍營外一片荒蕪,皆是連綿的山脈。二人也不知項羽向哪個方向追去,不知如何尋找。

忽聽一聲激越的喊聲,如同山崩海嘯,響徹天籟:“小布娃娃!羽哥哥在這裏,你在哪裏?”

項追一揚馬鞭,說道:“我哥去東麵了,咱們也去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