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馬,如離弦之箭從齊國軍團陣出馳出,到了楚軍駐停之處,停在遠處東張西望。

來者是齊軍的斥候,不是來廝殺,而是來查探軍情的。

當他看到楚軍圍著一堆俘虜,而地上躺著一具服飾華貴的死屍時,大為色變。

韓淮楚高聲向他吆喝:“來者可是齊軍斥候?”那人高聲應道:“正是,卿子冠軍宋公,可是為你們所殺?”韓淮楚答道:“不錯。煩回去對田相國說,故人韓信在此。”

那斥候也不多言,拔馬轉身即回。

過不多時,數千騎兵追至。

隻見他們藍衣藍甲,服飾鮮亮,每一匹馬都保持著同樣的距離,陣容齊整,一絲不亂。

這才是田榮手中的王牌,自他在狄城起事以來創立的齊國輕騎。雖然其間被章邯,田角殺得大敗,但他手中這支騎兵,一直沒有打垮,人數控製在幾千之數。

訓練有素的齊騎,奔馳到楚軍駐地,也不廝殺,竟一分為二,化為左右兩隊,從楚軍兩翼繞行而過。兜了一個圈,再在前方集結,將楚軍團團圍住。

楚軍皆驚恐起來。看那架勢,齊軍要將他們全部包圍鯨吞!

項追擔憂道:“齊軍將我們包圍,難道想把我們就地殲滅?”韓淮楚微微一笑,說道:“殲滅五百楚兵,卻與十萬楚軍接下深仇,估計這買賣不劃算吧。”

一聲號角吹起,又是大隊的騎兵湧來。

韓淮楚看那些騎兵,皆是甲胄整齊,裝備應有盡頭有。看來齊國雖剛剛複立國庫空虛,但亂世之秋,田榮對騎兵的建設卻舍得投下本錢。

那些騎兵到了楚軍陣前,一起停住。幾名軍士跳下馬,在雪地上撐起了一麵碩大的杏黃色的傘蓋。又從兵車上取下折疊的小椅,小幾,撐開來布置起來。

看來齊軍帶的東東還真不少,桌布,酒盅,酒壺,炭爐,美酒佳肴樣樣俱齊,布置了一桌飲宴。

眾星拱月中,馳出齊國丞相田榮,下馬在那杏黃傘蓋下坐起。眾將皆立在他身後。

一人高聲喊道:“田相國請韓信韓將軍赴宴!”

楚軍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起來。

兩軍正處於敵對關係,那田榮竟要邀請對方赴宴。而楚軍的主將乃是項追,田榮邀請的對象竟是一個持戟郎中。

項追笑道:“信哥哥,看來被你說中了,那田榮並不想殲滅我們。他請你過去呢。”

韓淮楚微微一笑,一拍馬,馳了過去。

※※※

田榮一見韓淮楚,便笑嗬嗬說道:“韓將軍,沂水一別,咱們又見麵了。快請坐下。”

韓淮楚跳下馬,一點也不謙虛,對著田榮大刺刺坐下了。

田榮寒噓道:“沂水一戰,將軍指揮若定,談笑間風卷殘雲殲滅秦軍虎狼之師數萬,是何等風采。至今想起,田某猶對將軍推崇之至。”韓淮楚淡淡道:“相國如今複立齊王,麾下重兵雲集,風采更勝往昔。”

田榮對左右道:“為韓將軍斟酒。”便有侍者上前,拿起酒壺為韓淮楚斟滿酒。

韓淮楚按盅笑問:“田相國不知宋義之死乎?為何要請韓某過來飲酒?”

田榮笑道:“死一宋義,不過是死一豺狼耳。今有鳳雛在此,足抵宋義十倍。聞將軍在楚軍中並不得誌,隻做一個小小的持戟郎中。我齊國頻臨東海之濱,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將軍可願來我齊國執掌兵馬麽?”

這種話,韓淮楚也聽得多了,淡淡一笑:“多謝相國抬愛。韓某身在楚營,不願去往他方。”

田榮哈哈一笑,說道:“既然將軍執意不肯來投,田某甚感惋惜。不知將軍可願與田某結盟,做我田榮之友?”

韓淮楚吃楞道:“相國沒說錯吧。韓某隻是一個小小的持戟郎中,怎配與相國大人結盟?”

田榮搖頭道:“將軍此話錯矣。今日宋義死於此地,他那楚國上將軍印想必不會落到別處。將軍懷此印信,便可以此為憑調動楚國兵馬,豈隻是一個持戟郎中。不知將軍可有意做楚軍大帥乎?”

“原來田榮想把小生扶到那上將軍的位置上去。”韓淮楚恍然大悟。

他假意一笑,說道:“楚軍眾將皆服項羽,宋義身懷上將軍印,還不是一樣被項羽所誅。相國如何能立我為帥?”

田榮聞言,心想韓信開了這口莫非心動,大喜。遂侃侃說道:“楚軍營中遭此兵變,必亂成一團。而我軍有備而來,突然打擊之下,又有韓將軍運籌帷幄,楚軍必招架不住。田某願提十萬大軍,助將軍得大帥之位。隻要聲稱為宋義報仇,殺了項羽一黨,何人不服?”

“這田榮真是老奸巨猾,與宋義的陰謀未得逞,又想來利用小生,竟想乘火打劫,攻打楚軍。”韓淮楚暗罵一聲,心想這等巨奸,焉知他說的話是真是假,會不會擊潰楚軍之後,趁勢攻入楚國?

韓淮楚不露聲色道:“成事之後,相國要韓某如何答謝?”田榮伸出兩個手指,說道:“田某隻想向將軍討要濟北,薛郡兩郡。請將軍調開兩郡防務,田某自會引兵來取。”

韓淮楚朗笑道:“相國要置韓某背亂國賊子的罵名麽?”田榮嘿嘿一笑:“到時將軍手提重兵,就是做個楚王也不稀奇,還怕堵不住悠悠眾口?”

韓淮楚猛一拍幾,盅中酒皆跳濺出來。

“相國不知當今之世,秦軍才是天下公敵麽?莫非相國忘了亡國之痛,要再一次奔走他方嗎?相國欲陷韓某於不義,韓某斷不敢允從。”

田榮哈哈一笑,說道:“上次亡國,是因我王兄不善用兵,又有奸黨背後捅刀,致使我軍大敗。而今奸黨已除,我齊國君臣一心,眾誌成城,正是圖謀天下之機。本相麾下有大軍二十萬,戰將如雲,何懼他秦軍?”

韓淮楚聞言啞然。

“齊軍真是發展迅速,剛剛複國,一下子就膨脹到二十萬之數。看來那田榮的野心真不小,要不然盡傾國力擴充軍隊幹嗎。

這等亂世,隻知道互相傾軋,謀奪他人地盤者比比皆是,又何止一個田榮?”

韓淮楚冷笑道:“相國莫非自以為比故齊王田儋高明,你那二十萬烏合之眾能擋得住秦軍一擊?”

那田榮依然嘴硬,勃然道:“我堂堂齊軍豈是烏合之眾?”

韓淮楚道:“既不是烏合之眾,相國有雄兵二十萬,卻將心思盡用在欲抗秦除暴的鄰國。為何那秦廷錦繡山川不敢去取,秦軍陳於巨鹿不敢去廝殺?令師與爾王兄的殺身之仇,相國不敢去報?”

田榮被韓淮楚用話繞了進去,頓時語塞。

韓淮楚立起身,說道:“相國這酒味道好辛辣,韓某不敢受之。吾隻為相國可惜。”說罷便欲拂袖而去。

田榮變色道:“韓信,你可惜什麽?”韓淮楚道:“項羽除掉宋義奪回軍權,必聯合諸侯之兵與秦軍在巨鹿決戰。可惜相國一葉障目,隻看到諸侯聯軍與秦軍交戰的不利之麵,卻未看到若一戰得勝後的巨大好處。”

田榮便道:“吾豈會不知?若秦軍戰敗,諸侯聯軍便可直取函穀,攻克鹹陽,讓那秦國宗祠不存。關中富庶,鹹陽秦宮所有,盡為聯軍所得。”

韓淮楚笑道:“正所謂誰出力誰得利。齊軍遠避巨鹿戰場,若是聯軍得勝,還會讓你齊國分一杯羹嗎?”

田榮哈哈笑道:“韓信你真會說話。章邯王離陳兵三十萬於巨鹿,聯軍豈會有取勝之機?”

韓淮楚說道:“相國既然已引兵齊地,何妨在此駐留作壁上觀。秦軍勝則退守齊地,聯軍勝則隨聯軍一起殺入關中,也好分得一份利益。如此買賣,有百利而無一害,相國怎想不明白?”

對付田榮這等老奸巨猾,說別的沒用,隻有把利害關係對他剖析清楚,他才會心動。

田榮聞言,果然陷入沉思之中。

“就隨楚軍去巨鹿如何,反正是高築壁壘觀看兩軍的動靜。萬一楚軍得勝,就跟在後麵撿現成的便宜,不會有絲毫的損失。”

田榮心想看來還不是同項羽翻臉的時候。他關節一想通,立馬堆起笑臉,說道:“田某引兵到此,正是此意。還望將軍歸去後與項羽解說解說。”

“這個田榮,變臉比變色龍還快。”韓淮楚心中暗笑,便笑容滿麵道:“這是當然。韓某回去便雲,相國引兵到此,隻是為楚軍盟友共同對抗秦軍,並無他意。”

項羽要信了這話才見鬼。這但眼下楚軍實不能多樹強敵,那項羽範增就算不信,也隻有當作相信。

田榮便令撤去了對楚軍的圍困,說道:“田某恭送韓將軍歸營。”韓淮楚拱了拱手,一徑而去。

※※※

韓淮楚走後,從眾將中走出一人,說道:“韓信有經天緯地之才,此人既不為我所用,日後必成大患。相國方才該當將他除去,以絕後患。”說話之人,原來是軍師田顯。

田榮笑道:“本相何嚐不知韓信留他不得。隻是本相要出戰巨鹿,不便與楚人交惡。吾與宋義結盟,已犯諸侯大嫉。若殺了韓信,必遭眾譴。那韓信嘛,嘿嘿,就讓熊心那放牛娃去收拾好了。”

眾將皆是不解,問道:“相國此言何意?”

田榮道:“本相與宋義結盟之事,並無把柄落在項羽手中。單憑項羽一人之言,楚王必然心疑,認為他恃勇犯上謀奪軍權。韓信先殺宋襄,後殺宋義,便是戕殺重臣的元凶,那放牛娃豈會坐視不理。縱楚王奈何不了項羽,也會要項羽交出韓信,懲治凶手。”

眾將齊讚:“相國之言甚是!此番楚國君臣必生嫌隙,內亂可期,我齊國便有機可乘也。”

※※※

卻說項羽殺入楚軍中軍大營,一番大砍大殺,擋之即死。

後宋義棄營而去,營中士兵無人主使,不敢抵擋,躲閃唯恐不及。

項羽便殺入中軍大帳,卻見宋義已逃。

範增道:“被宋義這廝逃走,必引來大患。羽兒速提兵馬,追上將他斬殺,務必不能留此人活在世上。”

項羽便讓範增留下安撫營中將士,自提一路兵馬,出營追趕宋義。

正行路一半,忽見前方旌旗招展,卻是項追引兵而回。

項羽得知宋義已除,大喜。說道:“幸得妹子在此截擊,若被這廝逃過黃河投奔田榮,則後患無窮。”

項追道:“若非韓信提醒,便被這廝逃了。”項羽“嗯”了一聲,說道:“韓信此番功勞不小。”項追便樂滋滋道:“信哥哥,你得的上將軍印信呢?”

韓淮楚將印信納給項羽。項羽接過,說道:“韓信啊,你再做一個持戟郎中,確實委屈了你。等營中事諸事平定,便複你原職,讓你再次統兵。”

項追聽了項羽首肯,臉笑得如綻放的桃花。

於是眾人打馬回營。

營中早已平定。項羽割了宋義首級,挽在手中,大步出帳,招集眾將卒,出示宋義首級道:“宋義與齊私通,欲攘楚自立。項某奉楚懷王密招誅之。”

眾人皆拜服應道:“將軍為國鋤奸,大快人心。軍中不可一日無主,請將軍暫領上將軍之職。”

項羽假意推脫一番。範增道:“羽兒就暫代上將軍之職。等奏明懷王,另派賢能,羽兒再辭去此位。”項羽便不再推辭,領了上將軍。

雖有印信,卻無懷王綬狀,這上將軍當得還不是心安理得。這兵變之事非同小可,務必要懷王安心。眾人商議,派虞子期回彭城,找他妹子長公主虞芷雅對懷王言明宋義謀逆之事,請懷王頒下綬狀,正式任命項羽為上將軍。

※※※

虞子期既去,那項羽便拔寨起營,將大軍推進到漳水以南。另發飛檄召集天下諸侯兵馬,準備渡過漳河與秦軍決戰。

那飛檄由範增執筆,寫道:若能一戰擊潰秦軍,則與諸公入搗關中,平分關中富庶。從此天下大定,裂土封茅人皆有份。

天下諸侯接到項羽飛檄,紛紛出兵。

卻有哪幾路兵馬:

燕王韓廣,命上將軍臧荼督軍五萬,兵出上穀;

趙大將軍陳餘,領軍八萬,兵出常山,駐紮在巨鹿以北;

趙左丞相張耳之子張敖,收代兵萬餘人而來;

魏王豹命大將軍周叔,領軍五萬,渡過黃河,直趨巨鹿;

韓王成令平山侯韓闖,率軍兩萬,星夜從潁川趕來相助;

齊相國田榮返回臨淄,留下大將軍田都,領十萬齊軍跨過黃河,在巨鹿以西紮營遠遠觀戰。

還有七八路小諸侯,也率軍趕來。

秦軍為了應付諸侯的援軍,武成侯王離又從長城軍團中緊急調來五萬軍馬。加上收編的涉間五萬部屬,在巨鹿城外布下十八萬重兵。河東趙夕軍馬,兵陷葫蘆穀,全軍投降蘇角。章邯在巨鹿以南的棘原也屯紮了接近二十萬的大軍,與王離軍互成犄角,打援兼顧。

兩路秦軍,就像兩隻虎鉗,牢牢地看死了諸侯的兵馬,誰來救援就打擊誰。

一時之間,趙地雲集了接近一百萬軍馬。戰雲密布,一場殊死的大仗即將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