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一片密林。

天色暗黑,陰雲密布。

韓淮楚剛剛從山道現出身來,陡聽一聲暴喝:“是誰?”

從密林中透出一股森然的殺氣。

韓淮楚眼光雪亮,已看出那藏在樹後的一枝枝利箭箭鏃,在月光下反射出的點點寒光。

“這韓軍的防備果然嚴密,深夜依然無絲毫懈怠。”韓淮楚暗讚一句,提了氣,高聲道:“楚軍韓信求見韓王!”

嘩啦一聲,從林間跳出一人,一把拉住韓淮楚,驚喜道:“韓少俠,真的是你麽?我不是在做夢吧?”韓淮楚一看,那人年過五旬,卻是在萬載穀見過的三晉盟韓盟的英雄——平山侯韓闖。

韓淮楚道:“正是。韓王可在山上?”那韓闖連連點頭:“大王與張司徒聽說貴軍要來,日夜盼望,終於等到了你們。”韓淮楚愕然問道:“哪個張司徒?”韓闖道:“除了我們的子房先生,還會有誰?”

韓淮楚說道:“原來子房先生官拜司徒,這可是位列三公的大官,上次遇見他,怎沒聽他提過?”

韓闖苦笑道:“官大有什麽用?你看我也官拜奉常,位於九卿之列,還不是夜裏在這裏輪值,防備秦軍的突襲。”

堂堂的奉常居然要深夜值班防守,這韓軍的窘迫可見一斑。韓淮楚便問起彼方情況。

韓闖歎了口氣,說道:“自從張司徒從武信君借來三千兵馬,我王乘秦軍在此兵力空虛,舉旗複國,也曾興旺過一陣子。可惜好景不長,那王離督十萬長城軍團南下。縱然張司徒有伊尹之才,孫吳之智,奈何秦賊勢大無法匹敵,隻好在這南山一帶打遊擊。前日裏那蒙鷹收網圍剿,我軍退守到這嵩高山上。現我軍兵力隻有兩千,若不是這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我王早就為秦賊所擒。”

韓淮楚又問:“山上大家的日子過得如何?”

韓闖一聽這話,便連連唉聲歎氣,說道:“戰馬還可以啃山間的嫩草,將士們卻早已斷了口糧。隻憑著在山中狩獵,挖野菜啃野果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夜裏便在山間露宿,又恐秦軍突襲,輪流值守,日子是艱難無比。大王本就身體不好,轉入山林作戰遷來徙往,顛簸勞頓,又行病倒,又無良藥調製,身體狀況急轉直下。他這麽一病,越發的氣急,時常責罵張司徒,罵他辦事不力,不能振興韓國,說什麽複了國比不複國還過得不如,早晚大家都要一起死在這嵩高山上。張司徒隻有承認自己無能,時常見他暗自飲泣。”

“想良妹為了複興韓國,櫛風沐雨,那真是鞠躬盡瘁殫精竭慮,卻得不到韓成的諒解,反要受他的責罵。”韓淮楚聽得兩眼眩然,心痛不已。

韓淮楚便心中長歎,“良妹啊良妹,這複國的事情不是你一個弱女子能挑得起來的,本該是那須眉男兒的責任。你卻把這千鈞重擔壓到自己肩上,又是何苦?”

韓淮楚便道明來意,說要同在山上的韓軍裏應外合,奇襲山下的秦營。

韓闖聽得是又驚又喜,說道:“大王病重,見他也無益,軍務由張司徒主持,你隻須見他便是。”

原來這嵩高山被秦軍封鎖後,這山上就與外界切斷了聯係。休說是韓淮楚決堤放水韓國君臣不知,連韓淮楚這支奇兵殺到了山下他們也都半點不知。韓闖聽到韓淮楚的計劃,想到便可突圍而出,擊潰秦軍重掌韓國的河山,高興得險些要跳了起來。

韓淮楚便隨韓闖向密林中走去。隻見那林中布滿了暗樁陷阱,韓軍皆伏在暗處嚴密堅守。隻要發現有外人闖入,便射出致命的利箭!

韓闖對韓淮楚介紹道:“這密林是上山的唯一路徑,也是我軍唯一能倚恃的屏障。張司徒為此在這密林布下大量的機關陷阱。韓少俠不識這機關陷阱,須跟緊了我,不要亂走。”

於是二人在林中穿來梭往,不多時,已走出那密林。

隻見一隴平地上橫七豎八睡滿了士兵。皆就地露宿,撐起簡單的帳篷遮風擋雨。一群士兵點燃篝火坐在外間值守,防備野獸的襲擊。

“這些粗魯的軍漢,良妹一介女兒身,總不會同他們混在一起睡在這裏吧?”韓淮楚剛剛思索起這個尷尬的問題,那韓闖手指一個山洞,說道:“張司徒愛清靜,獨居慣了。他便住在那洞中。”

韓淮楚提步便走。韓闖也欲跟來,韓淮楚笑道:“我自己去便成,平山侯且請留步。”韓闖聽罷,便止步任由韓淮楚自去。

韓淮楚躡手躡腳摸進那山洞,隻聽洞內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洞內並未掌燈,但韓淮楚這雙眼在趙宮地牢中已經練就,隻須略微適應一下,看物便如白晝一般。

隻見地上鋪著一團草褥,伊人張良便和衣睡在亂草之上。也無棉絮遮蓋,不知是哪裏弄來的一張獸皮搭在她身上。

張良睡得正酣,顯然不知韓淮楚進來。韓淮楚仔細一看,那張良瘦得手臉上青筋畢露,玉顏憔悴,越發的叫人憐惜。

他便使了個壞,在張良身旁一躺,把那張獸皮一掀,一隻大手已攀上了張良的玉峰。

張良正在睡夢之中,突然察覺身旁睡了一人,還用手在自己身上**,不由大吃一驚。

無論是在三晉盟,還是在軍旅中,她身邊的人都對她畢恭畢敬,在她睡覺時從不敢闖進來打攪。今日居然有一個男子神不知鬼不覺闖了進來,還要占自己的便宜!

隻要她一聲呼喊,自然會引來大家擒住這賊子,可這麽一來,她的女兒之身便會揭破,天下無人不知這個子房先生原來是女扮男裝。張良又羞又忿,偏偏又不敢呼叫。

她暗罵一聲“**賊!”不露聲色,偷偷抽出了埋在枕頭下的一把小刀,對著韓淮楚一刀刺去。

成日混跡在一群須眉男子中,為了提防**賊,張良每日臨睡前,都在身旁準備了這麽一把刀。兩年來,這防備**賊的刀倒是從未用過一次,不料今日第一次開張,竟用到了老情人韓淮楚的身上。

這一刀下去,是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老情人喪命她纖手之下?

老情人韓淮楚那雙招子在夜裏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當然不會讓她刺中,一伸手便捏住張良那拿刀的玉腕,奪下那刀。一雙火熱的厚唇,瞬時捕捉住張良那久久未經雨露澆灌,略顯幹澀的紅唇。

這當口張良再想叫人救命,也是不能了。那**賊的一條舌頭正拚命地挑開她的兩片櫻唇,一個勁地往她檀口中鑽呢,哪裏還叫得出聲來。

張良拚命地扭動螓首,伸腿向著韓淮楚一陣亂踢。韓淮楚搞出這惡作劇假扮**賊,自然是不肯放鬆,把張良那嬌軀箍得緊緊,心中是好生得意,“良妹,**賊來了,看你怎麽應付?”

哪知張良掙紮一陣,忽然不再掙紮,將玉腕向韓淮楚脖子上一摟,伸出含潤生津的一條丁香來同韓淮楚的舌頭糾纏,熱情濃如火。

“乖乖不得了,莫非良妹是久曠遇到甘露,烈女變欲女,小生一不小心把她心中深埋的欲火引燃?”韓淮楚自個已先受不了張良那份熱情,急忙將張良一把推開,坐起身來。

隻聽張良撲哧一笑,問道:“信郎,怎麽不繼續了?”

韓淮楚張開口,吃驚道:“你怎會知道是我?”

便聽張良以輕柔得幾乎夢幻的聲音嬌笑道:“信郎,你的呼吸,你的味道,小妹怎辨不出來?小妹想你想得好苦,來吧,繼續——”

韓淮楚一陣熱血上湧,抱住張良便是一頓狂吻。

亂世之中,能與伊人在此一聚,就是難得的機緣。管他明日的殺伐,管他人間的征戰,先抱住自己那老情人,吻她個七葷八素再說。

這一吻也不知吻了多久,終於二人依依不舍地分開。

張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驚喜地問道:“信郎,你怎會來了,小妹不是在做夢吧?”

韓淮楚攬起張良的纖纖細腰,說道:“不是做夢,信郎便是救你們而來。過了今日,這鬼日子再也不用過下去了。”

※※※

張良聽了韓淮楚奇襲秦營的計劃,驚喜交加。問道:“何時動手?”韓淮楚道:“那決堤的消息不日便會傳到山下的秦軍耳中,他們必然會知道附近有我軍潛伏,便會提防。劫營便在今夜三更時分,見山上點煙為號,項佗在山下與吾等同時動手,內外夾攻,打秦軍一個措手不及。”

張良道聲好,說道:“我這便叫醒大家,準備與秦人大戰一場!”

韓軍將士,聽說楚軍到來,今夜要夾攻秦營,皆是群情振奮。

在這南山山脈呆了幾個月,吃不飽睡不好,成日裏擔驚受怕,大家早就憋了一肚子勁。

那蒙鷹的一萬五千秦軍精銳估計被一場大水消滅得差不多了,隻要拿下此戰,一仗便可平定潁川,做回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還有什麽比這更揚眉吐氣的事情?不用動員,眾人都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這韓軍的兩千人,有一半皆是張良當初借於項梁的楚國士兵。在他們當中,韓淮楚又見到了利蒼,此時便是楚籍士兵的統領。

利蒼見到韓淮楚,自然是分外欣喜,說道:“韓兄弟,等打完這一仗,我就回楚軍,就到你帳下當差,從此跟著你混吧。”

韓軍被圍消息壅蔽,敢情利蒼還當自己是楚軍大將,卻不知自己已被貶。韓淮楚苦笑道:“韓某也是季布借來的,目前的身份隻是一個小小的持戟郎中,跟著我有什麽好混。你還是先呆在韓國幫助子房先生,等韓國國事穩定,再回去見沛公去吧。”

“韓信,你說什麽?”張良在旁聽著,惑然不解。

韓淮楚將定陶之敗,項羽怪自己紮錯營寨累項梁喪命,貶自己為持戟郎中之事一說,張良就心中開始盤算。

“可憐的信郎,身具濟世之才,卻無端受貶,他居然能夠忍受。那沛公劉邦乃是明主,待找個機會向信郎說說,就不知以信郎的眼界,是否能屈身於沛公帳下?”

“峭壁自個飛走,怎怪得了你頭上。韓兄弟有經天緯地之才,何必受此委屈。良禽擇木而棲,天下眾多諸侯,韓將軍何必去轉投他人。”利蒼立馬就慫恿道。

“是啊,既然項羽不能用你,韓將軍不如就留在我韓軍中,大王那裏我去說去,不說做我韓國的大將軍,做個統軍大將至少不成問題。”那韓闖也熱情地說道。

韓淮楚微笑著搖了搖頭。

“平山侯,咱韓國兵少將寡,如何能留得住韓將軍。大家先打完這一仗再說吧。”張良見韓闖尷尬,圓場說道。

※※※

於是將士們將能吃的野菜野果都吃下肚,好有氣力殺敵。

三更時分,山巔上燃起了嫋嫋的煙火。

號角長鳴,埋伏在暗處的項佗突然發難,一舉突入秦營!

也是那秦軍壓根就沒料到這裏會出現楚軍,他們隻將防禦工事朝向韓軍方向,而後側空虛。

秦軍皆在熟睡,等到知道襲營,那營寨已四麵火起。

楚軍的大刀,劈向一個個還來不及穿衣提起兵器的秦軍。呐喊聲響起一片,一時之間,秦軍也不知道有多少敵人來襲,一個個驚慌失措,抱頭鼠竄。

等到一些秦軍覺醒,開始集結人馬反擊,一直被秦軍圍剿隻能躲躲閃閃的韓軍,突然如猛虎下山,從山上衝殺下來。

韓國將士心懷國仇,深知這一仗關係到家邦興亡,個個奮不顧死。又有武功絕頂的利蒼與韓淮楚帶頭廝殺,來勢比那襲營的楚軍還要生猛,很快就突過防守,衝入了秦軍大營。

這正是內外夾攻,腹背受敵。秦軍雖然總人數多,可在猝不及防下,哪裏禁得起這般衝擊?隻殺得落花流水,死屍遍地。

戰了半個時辰,秦軍終於頂不住。在丟下四千具屍體後,一千殘兵敗將,向潁水下遊的秦軍大營逃去,企圖同那裏的主力部隊會合。

※※※

哪裏知道,這主力部隊紮下的營盤已變成了一片澤國。三座大營的一萬五千秦軍,大部分被突如其來的大水淹死。來得及逃出生天來到高處的秦軍,在沒有馬匹武器的情況下,又遭到渡河而來的楚魏聯軍的重拳打擊。

這局麵已不是在對等的條件下打仗,而是一方高舉屠刀,追殺亡命而逃的牲口。

那秦軍主將蒙鷹,領著剩下的一千士兵向南山逃來。而南山逃來的秦軍,一頭正撞上追擊而來的季布率領的楚軍。

狹路相逢,那還有什麽好說?殺秦軍季布是毫不手軟,一口將這一千人馬全部鯨吞。

丟盔棄甲的蒙鷹殘部,企圖通過南山山脈,逃到三川郡的滎陽,卻遭到韓楚聯軍的伏擊,全殲在口袋中,一個不活。

那潁川的兩萬秦軍,一日一夜之間,便風流雲散,灰飛煙滅!

大水退盡,那韓成便殺回陽翟,繼續做他的韓王。

不過那韓地本來就土地狹窄人口稀少,遭到如此刀兵劫難,再沒有振興的機會。

※※※

戰場的硝煙未靖。南山坡下,兩匹馬聯轡行來,張良在向臨走的韓淮楚依依送別。

“信郎啊,那項羽的持戟郎中何必要做?天下豪傑眾多,何處不能盡抒爾誌,為何要這般委屈?”張良疑惑地問道。

韓淮楚一笑答道:“方今天下諸侯雖多,盡皆是鼠目寸光之徒,你的信郎怎會去輕易委身他人。”

“此話錯矣!沛公劉邦就有遠大誌向與救天下人之心,信郎為何不去投他?”張良將馬一勒,說出心中所想。

“會有那麽一天的。”韓淮楚狡黠一笑,答出一句含含糊糊的話來。

張良望著他那笑容,芳心很是奇怪,“糊塗啊!在項羽處又混不出什麽名堂,既然有棲身劉邦之心,為何不就此去投奔明主?”

但信郎非糊塗之人,他既做了決定,一定有他的原因。張良便不再問,隻說道:“信郎須早作打算,休要埋沒了你一身所學。”

※※※

當韓淮楚回到季布軍中,那季布的任務已經十分漂亮的完成——魏國複國,韓王回都,便要高奏凱歌,班師回國。

突然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被認為最能繼承項梁遺誌的少將軍項羽,被楚懷王解除了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