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要殺嬴政?”蓋聶神色肅然,問道。

“暴君害我國破家亡,此仇不報,難解心頭之恨。”張良道。

蓋聶歎了口氣:“天下人想殺始皇帝的不知多少。但珢兒你可曾想過,那嬴政該不該殺?”

“那暴君當然該殺。”張良道。

蓋聶搖了搖頭:“珢兒你錯了。嬴政滅你六國,害你們國破家亡,在你們眼中,自然該殺。可對於天下百姓,他卻不該殺。”

張良問道:“為何?”

蓋聶道:“殷周八百年,多少諸侯割據一方,老百姓飽嚐戰亂之苦。而嬴政消滅六國,終結了無休無止的殺伐征戰。書同文,車同軌,完成了統一天下的偉業,開創了曆史。對天下百姓,他是英雄,是讓他們免於戰火荼毒的恩人。你說他該不該殺?”

張良聞言一呆。她心中念念不忘的,隻是家國仇怨,從未想到過這一層。聽蓋聶一言,不由對自己一直持有的信念產生了懷疑。

蓋聶又道:“你們六國後裔,隻知道複國,一心讓曆史的車輪倒退回去。可曾想過,這割據一方,會給天下百姓帶來什麽後果?我蓋聶若想殺他嬴政,哪裏還容他活到今日。隻是我念如此,珢兒你找錯人了。”

張良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找到這漠北塞外,曆經艱難地攀山越嶺來到這懸崖絕壁,卻換來如此結果。不由歎氣道:“蓋伯伯說的也有道理,看來珢兒是白來一趟了。”

“我勸你放下仇恨,過平靜的生活去吧。”蓋聶勸道。

“平靜的生活?”張良心有不甘道:“蓋伯伯你是局外人。可你如換成是珢兒,也能放下這血海深仇嗎?”

蓋聶歎了口氣:“換了是我,也難。”

張良忽問:“蓋伯伯,你在榆次家中過得好好的,為何會隱居到了大漠,又為什麽每日枕著這築,在這渺無人跡的絕壁懸崖,過這清苦的日子?”

“珢兒你可知,我不殺伯倫,伯倫卻因我而死。”蓋聶眼光掃過那阿力,苦澀地說道。

張良不解道:“伯伯此話何意?”

蓋聶仰天長嘯一聲,聲音充滿悲悵,說道:“你可聽說過,那荊軻刺秦的故事?”

張良臉現敬重之色,讚道:“圖窮匕見,壯哉荊卿!天下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曉。我隻願學他荊軻,仗三尺寒鐵,飲那暴君鮮血。”

“你可知,那荊軻是我平生唯一的知己。”蓋聶沙啞著聲音,悲痛地講起當年的往事。

劍神蓋聶,家居榆次聶村。自小便練成一身出神入化的劍術。多少江湖俠客,慕名來到聶村比武,均桀驁而來,敗興而去。劍客荊軻,也曾千裏迢迢專程拜訪,來與蓋聶比武。雖不敵而落敗,二人卻惺惺相惜,結為知己。荊軻在聶村逗留半年,二人每日把酒論劍,暢談天下英雄,是何等快樂的日子!

後荊軻遊曆到了燕國,為燕太子丹知曉。太子丹用幕僚田光之死,激荊軻為其所用,答應刺殺秦王以解燕國之危。荊軻便傳書蓋聶同去。

劍神蓋聶本不懼死,但他一直認為,讓秦國統一天下,不是壞事,反而大利於天下百姓。對荊軻受人利用之事不以為然。遂修書一封,婉言謝絕,並勸荊軻勿要去秦。

荊軻在燕國等了數月,隻等到蓋聶的拒絕,大失所望。太子丹催促得緊,荊軻隻有與另一位燕國勇士——秦舞陽一同上路。

到了鹹陽宮中,荊軻遞上秦國叛將桓奇(樊於期)的人頭作見麵禮,得到了麵見秦王的機會。他將一把吹毛立斷,削鐵如泥的匕首藏於盛燕國地圖的匣子中,準備行刺。

而那所謂的燕國勇士秦舞陽,在殿上見了秦宮威儀,嚇得麵色如土,當場就尿了褲子。他這樣子引起了秦王的懷疑。這一下逼得荊軻隻有獨自動手。圖窮匕見,刺客荊軻功敗垂成,被砍作肉泥,流下千古遺恨,供人嗟歎。

噩耗傳來,蓋聶悲痛至極。他自怨自艾,認為荊軻之死,實是自己之過。如自己也去鹹陽,憑二人之力,定能殺死秦王,逃出鹹陽。平生唯一的知己便不會死。

張良聽完蓋聶的敘述,臉色也變得如蓋聶一般的悲痛,似乎深深為這悲壯的故事感染。而一旁阿力,還是頭一次聽師傅說起往事,也露出傷感之色。

※※※

張良又問:“蓋伯伯不會音律,這築是何物?伯伯為何每日枕著它入睡,日日不離?”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蓋聶吟上一句,說道:“這築,便是奏這曲《易水寒》的燕國樂師高漸離的遺物。我見此物,如見荊軻。日日不離不棄,隻為緬懷故友耳。”

燕國樂師高漸離,乃太子丹座下門客。荊軻臨行之前,於易水之濱,高漸離擊築為其送行,奏的便是這一曲著名的《易水寒》。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這悲壯的曲詞,惹來曆代多少文人騷客的緬懷遐想,又引來千古多少英雄豪傑的折腰敬歎。

秦王政滅六國後,廣搜太子丹黨羽。高漸離隱居不成,索性自薦來見秦王。秦王對這著名的樂師早就心慕,為恐他有別圖,竟刺瞎了高漸離的雙目,讓其為他奏曲。

高漸離將築灌滿鉛水,待秦王走近,用築擊向秦王。行刺不成,反慘遭殺戮。秦王政經此一事,從此不信也不近六國中人。

蓋聶聞訊,便隻身闖入鹹陽,將築從秦宮中搶出。而他這舉動,讓他成了秦廷的通緝要犯,在中原無處立足。他便遠走大漠,隱姓埋名,自號倉海君。

※※※

張良沉浸在荊軻高漸離悲壯的故事中,眼中現出一絲淚花。她拿起竹尺,敲擊起來。其聲商音淒切,羽音慷慨,聞之令人泫然欲泣。

荊軻高漸離刺秦雖敗,這一曲《易水寒》卻在當時流傳開來,廣為傳頌。張良精通音律,自然而知。

在一旁的阿力聽著那曲,神情忽然激動起來,高喊一聲:“這是什麽曲子?怎麽這麽熟悉?”

張良俏目投向阿力,問道:“公子聽過這一曲《易水寒》麽?”

阿力語氣急促道:“我好像幼時聽過這曲子。在師傅帶我來大漠之前,每日都要聽這曲子。但來到這裏,我卻從未聽人奏過。”

張良疑惑的眼神投向蓋聶,說道:“這一曲《易水寒》是在高漸離死後,有人從他遺物中找出曲譜,這才流傳開的。而你這徒弟,從小就聽過這曲。那時並無他人會奏這曲,難道——?”

她正自猜疑,劍神蓋聶已是怒容滿麵,止住她話頭:“珢兒,休要胡說!”

“撲通”一聲,阿力雙膝跪地,叩首道:“求師傅告訴徒兒,我父母是誰?”

蓋聶板起臉,說道:“你從小就是個孤兒,是老夫見你可憐,將你收養,拉扯大的。”

阿力哪裏相信,疑問道:“可是那曲,徒兒從小便聽過,天天有人彈給徒兒聽,是何緣故?”

蓋聶歎息一聲:“癡兒,有些事情,你知道反而不好。珢兒,請回吧。”

張良見請蓋聶不動,隻有罷了,盈盈拜別。

蓋聶便道:“阿力,你把珢兒姑娘吊下崖去。”

※※※

比武場中,經過兩場比拚,場中隻剩了四人。除項寶兒外,尚有左穀蠡王烏赫巴獸,太子麾下拓木與哈赤。

項寶兒靠著嫻熟的刀法,沉重的臂力,輕易擊敗了一位萬騎長與左大將奧爾格勒。左穀蠡王烏赫巴獸也不愧為上次匈奴族第一巴特爾的得主,連勝兩場。拓木與哈赤雖在比試拳腳時棄權,此時終於顯山露水,表現了驚人的馬上功夫,將四名武將打敗。看來他們使兵器的功夫,遠勝於拳腳。頭曼將二人配給太子昆脫,正是看中他們超群的武功,足以保護太子的安全。二人憋足了勁,要在這一場找回麵子。隻是眼下最棘手的人物,是異軍突起的布爾古德。

這次項寶兒抽簽抽到了哈赤。另一場角逐,拓木施展詐術,用回馬棒法,險勝烏赫巴獸。

看到今年比武大會,即將產生新的勝者。匈奴族第一巴特爾即將易主,場外觀戰之人的興奮,被撩撥到了極點。

哈赤使一杆戰國時期武將最常用的兵器——長戈。待左賢王蘇合宣布開始之後,兩馬一錯,項寶兒與哈赤廝打起來。

※※※

因比武純粹是較技,非戰場你死我活的廝殺,大會明令點到即止。哈赤此時卻似見了仇人,頭發倒豎,赤紅了眼,將一杆長戈舞得虎虎生風,隻欲取了項寶兒的性命,招招均是辛辣的殺手。

項寶兒起初還有所保留,卻被哈赤一味相逼,惹出來血性,將家傳刀法盡數施展起來。他一身肩負項少龍與滕翼兩人的武功精粹,此時表現出了精湛的刀法。大刀掄開,好似狂風暴雨,大河奔流,將哈赤凶狠的氣焰壓了下去。

戰了十數個回合,項寶兒“呔”的一聲,將哈赤長戈震脫手。按大會規則,此時哈赤應該認輸。但哈赤卻全然不理,滾下馬,拾起長戈,徒步又來拚鬥。

項寶兒怒火中燒,大喝一聲,從馬背上一躍而起,淩空揮刀,劈向哈赤。百戰寶刀無儔的勁道,已將哈赤全身籠罩!

眼看哈赤不敵。大出眾人意料的是,項寶兒竟意外脫手,在空中失去穩頭,跌落垓心。場外人大奇,“這布爾古德前兩場表現神勇,這一場也一直霸氣十足,眼看是第一巴特爾的熱門人選,為何在這一次竟然表現失常?”

隻有項寶兒心中明白,自己已著了道。方才那匈奴族少女獻給自己喝的酒,裏麵大有文章。

哈赤一直不肯認輸,等的就是這機會。看來他早已知曉內幕。一聲獰笑,提起長戈,刺向項寶兒,欲結果了他的性命。

項寶兒鼓足殘勇,在地下一個翻滾,避開長戈,人已撲到哈赤身旁。用力一抱,將哈赤大腿扯住,拉倒在地。項寶兒掄起鐵拳,一拳砸中哈赤胸口。哈赤狂噴一口鮮血,道聲:“你!”當即斃命。

場外一片嘩然。比武殺死人,在匈奴族曆史上還從未有過。

拓木見兄弟殞命,慘叫一聲,提了一根狼牙棒,衝到垓心,一棒砸下,要為兄弟報仇。

項寶兒拾起場上長戈,擋了一下。長戈墜地,項寶兒被震出丈外。此時他藥性發作,項寶兒隻覺雙手軟綿綿,好象一根稻草也擰不起來了。

驟聽一聲嬌叱,場中又跳入一位美少女,英姿颯爽,杏目圓睜,手提一杆長槍,可不正是項追。

那項追高呼:“休傷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