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陰冷的長夜,天空中烏雲滾滾,將月亮星辰悉數掩蓋。

正值盛夏,那天氣悶熱得很,山野中的蟋蟀昆蟲鳴叫個不停。似乎有一場暴雨,隨時便可落下。

陶朱公範蠡與妻子西施早早歇息了,正在寢屋交頸而眠。

這夏日的晚上,在山上有股子穿堂風從窗間透過,帶來絲絲涼意,吹得帳幔一陣抖動。範蠡與西施均身著薄衫,以拒風邪。二人均睡得正酣,發出均勻的鼾聲。

突然一陣冷入骨髓的涼意襲來,二人機淩淩打了個寒戰,同時驚醒過來。

隻聽“吧嗒吧嗒”,似乎有水滴下。那聲音卻是從屋中傳來,不似下雨時屋簷的滴水之聲。

二人坐起仔細一看,隻見四周牆壁,悉數凝結了一層霧水。那霧水結成一串串水珠,正淅瀝瀝往地麵上直淌。

這景象詭異得很。若非屋內屋外有極大的溫差,怎會凝結出恁多水來?要說屋內應該比屋外熱,現在正好倒了過來,二人隻覺驚異莫名。

忽然那霧水顏色起了變化,漸漸轉為紅色。先是淺淺的一點紅,接著是深紅,最後變成了殷紅,伴隨著撲鼻的腥味,竟爾全部成了一串串淋漓的鮮血!

西施“呀”了一聲,驚恐道:“有鬼!莫非那死去的吳國軍民來找我報仇?”

範蠡緊拉住西施的手,說道:“不用擔心!那吳國軍民又不是死在你手中,就算報仇也該衝我而來。”西施嬌軀亂抖,驚懼道:“不管是衝誰而來,都不是好事。夫君,我好害怕。”

範蠡猛然回頭,高聲喊道:“何方冤魂,請現出身來!有什麽仇怨要報,就衝著我範蠡來好了!”

鬥室之中一陣陰風襲來,隨之興起一團白霧,霧氣繚繞,隻手莫辨。那霧氣一現,室內立刻如三九嚴冬,冷嗖嗖仿佛置身冰窖。

霧氣之中,立了一人,麵色陰冷,怒目如電,手提一把鋼鞭,可不正是那死去的吳國丞相伍子胥!

隻聽伍子胥陰測測一聲長笑道:“範大夫,別來無恙否。”

西施尖叫一聲:“伍丞相,怎會是你!你不是死了麽?”伍子胥冷笑道:“老夫是死了,但未能報滅國毀身之仇,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夠心安。”

範蠡高聲道:“兩國爭霸,各憑手段。吳國之滅,是你伍子胥無能,未能讓那夫差識破範某的計謀。你既身死,便當轉世投胎,為何冤魂不散,要來找吾二人報仇?”

伍子胥仰天大笑,聲音中充滿激憤:“老夫怨氣太重直衝霄漢,魂魄不散,連地府的閻王也不敢收。你看看老夫成了什麽模樣,便會明白。”

隻見那裹在伍子胥周身的白霧倏然消失,伍子胥皮肉毛發一瞬間不見,變成了一具骷髏。那骷髏眼眶空洞,內無一物。

隻聽那骷髏悲悵道:“老夫身死之後,剜去雙目,掛於姑蘇城頭,便是想看著你越國攻進城的這一天。誰知夫差這蠢夫,竟把老夫屍骨從墳墓中起出,投到大江之中為千魚所噬,咬得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範蠡歎氣道:“丞相如此,範某亦覺不忍。但讓你喂魚的是你的徒弟夫差,你要報仇,怎不去找他,而是找上了我們?”

骷髏道:“我那徒弟原本與我師徒情深,老夫的話他言聽計從。可恨他中了你們的奸計,對老夫產生了猜忌。又迷戀妖女的美色,終於身死國亡。過不在他,而在你們這對夫妻。”

範蠡心知伍子胥懷抱深仇大怨今夜闖到此間,單憑言語是說他不動的了。遂慨然道:“你若想報仇,便拿去範某這條性命便是,不要為難我妻子。”

骷髏卻連聲冷笑:“你想保全這妖女,老夫偏不如你所願。吾今夜此來,正是要來找這妖女算賬。”

隻聽他高喊一聲:“小狐狸,還不現身!”

“哧溜”一聲,從窗外竄進一條通體雪白的狐狸,鼻尖耳長,眼中閃著碧磷磷的光芒。

那白狐竟能說人語,撲到骷髏腿下,恭聲道:“伍君,有何吩咐與小妖?”

骷髏道:“你不是正想找一具姣好皮囊嗎?這妖女有絕色之姿,還不去奪她舍更待何時?”

白狐大喜,說道:“這妖女比起小妖祖奶奶具有的妲己肉身,一點也不遜色。就是這一具了。”

話音一落,隻聽西施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雙手抱頭,瞬時倒地昏厥過去。

範蠡知西施已被狐狸精所害,心如刀剮,厲聲道:“老匹夫,你怎害了我妻子的性命?”

骷髏哈哈大笑:“老夫知你最鍾愛這妖女,為了她連越國大夫都不做了。拿你性命,對老夫來說易如反掌,卻成全了你。今取了這妖女性命,讓你生不如死,方遂老夫心意。”

隻見那倒地的西施屍體盈盈立起,雙目睜開。小狐狸對著一麵菱鏡照看著自己新據的肉身,左看右看,喜不自勝,對骷髏拜謝道:“多謝伍君賜小妖如此一具國色天香的舍身。”

原來這白狐是朝歌城外軒轅墳中的一個幼小狐狸,祖奶奶便是那惑亂紂王,毀了殷商江山社稷的九尾狐。後來丞相比幹與武成王黃飛虎火燒軒轅墳,將大小狐狸精一鍋端了。這白狐恰巧沒在軒轅墳,僥幸逃脫了性命。

後來九尾狐被薑子牙拿住,用法寶斬去了頭顱。這白狐便成了孤家寡人,流落山林。

又過六百年,這小狐狸曆經修煉,道行日深。雖比不上那些修煉過千年的大妖,卻也相差無幾。

讀者會不會奇怪,一個修煉了六百年的妖精,會聽從於一個剛死去不久的厲鬼?這裏也有個緣故。

原來伍子胥也非常人,乃是天魔蚩尤的後代,身具九黎血脈,天資遠超常人。具有這九黎血脈的人,若是練武功則看不出優勢,若是要修煉道法則比尋常人快出了百倍,直可用一日千裏來形容之。

那伍子胥怨氣衝天,又受人間香火,進境神速,成了一方鬼王。就算在地府,閻王爺也讓他三分。真是生為人傑,死為鬼雄。

他便能驅動妖魅,號令群魔。這隻白狐,便是他帶來專門奪西施舍身的妖精。

卻說那白狐見到自己變成了傾國傾城的模樣,歡喜道:“小妖尚無名號。今日具有了肉身,可喜可賀,該當取個名。伍君你學識淵博,就給小妖取個響當當的名號吧。”

骷髏也不推辭,想了一想,說道:“人是玉麵,就叫玉麵狐吧。”

白狐嘀咕了一聲:“玉麵狐,好聽,比起小妖祖奶奶的九尾狐好聽多了。多謝伍君。”

一鬼一妖,在室中你一言,我一語,全不把滿心淒切,委頓在地的範蠡放在眼裏。對於妖魔鬼怪,那凡夫俗子在他們眼裏如螻蟻無異。

伍子胥見報仇事成,也不逗留,與玉麵狐閃身去了。

(至於那玉麵狐用西施之身,又鬧出什麽動靜,此是後話,暫且不表。看過西遊記的朋友,可以先肆意想象一下。)

那範蠡見妻子身亡,連屍體都給妖精占去了,心中大悲。

他從此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鬱鬱寡歡,不久便身染重病。

範蠡自知命不久矣,為自己造了座墳墓,也為西施造了一座衣冠塚,準備兩墓連在一起。

範蠡的正妻,也就是範增的先祖奶奶,生性妒忌。而範蠡自從與西施結為夫妻之後,再未與她同床共枕過。她便對兒女們說,是那妖女西施害了你爹。若不是她,你爹還好生生在越國做大官呢。諸位子女俱是她所生,便聽了進去。

過了半年,範蠡的病終於不治,一命嗚呼。範蠡的長子便將西施的墳墓遷到別處,與他爹的墳遠遠隔開。

※※※

韓淮楚聽罷範增講述這段傷心的往事,唏噓不已。

他想起還要苦練金針刺穴之術,便向範增言及。範增道:“少俠今夜還沒有宿處,就在老夫府中辟間廂房,供你安歇吧。”

於是二人回到陶朱公府,範增安排了一間屋子,給韓淮楚住下。

韓淮楚練習金針刺穴之術直到二更,方才沉沉睡下。

次日醒來,韓淮楚從榻上一躍而起。隻見日頭正懸天空,已是正午時分。

他驚訝自己怎睡得這麽香。想項追的傷隻能再挺得三日,如今已過了一日,還有兩日好活。心中記掛,便來尋找項追。

小妮子果然傷情惡化,正躺在榻上發著高燒。一見韓淮楚進來,眼珠便直勾勾地盯著他。

盧生端著一碗湯藥,正在給項追喂服。見到韓淮楚,說道:“韓少俠,你那金針刺穴之術練得怎麽樣了。貧道這藥不怎麽管用呢。”

韓淮楚道:“道長辛苦了。事不宜遲,韓某這便與項姑娘治傷吧。”

盧生陰險地哈哈一笑:“項姑娘就交托給你了,貧道告辭。”

他這話一語雙關,也不知是將小妮子的病交托給韓淮楚,還是她的終身大事,聽得項追麵紅耳赤。

待盧生走出,韓淮楚掩上房門,關上窗,拉起窗簾,室內瞬時暗淡下來。

韓淮楚點燃桌上一盞蠟燭,走到項追榻前。

小妮子目光火熱,含情脈脈地望著韓淮楚,嬌羞道:“韓公子,昨日盧道長對我說的話,可是真的?”

韓淮楚裝糊塗道:“什麽話?”項追羞道:“你怎明知故問?道長說你會娶我為妻,是不是你的真心話?”

韓淮楚在她火辣的目光注視之下,一陣猶豫,終於點了一下頭。隻覺這個點頭,有千鈞之重。

項追幽幽歎息一聲,一隻柔荑溫柔地握住了韓淮楚的手,柔聲道:“韓公子,我知道你喜歡虞姐姐,你想娶她為妻,與我羽哥哥一樣。這個我是不會介意的。你放心,我會成為一個好妻子的。”

她那聲音清脆無比,如同黃鶯出穀,又是在一個人比花嬌的絕色少女口中道出。娓娓情話,聽得韓淮楚心中一蕩。

隻聽項追繼續道:“自從在萬載穀中見到了公子,我心中便再容不下任何男子。我曾發誓,今生要做你的妻子。”

韓淮楚忍不住問道:“你在萬載穀找我學兵法,學象棋,難道是想故意接近我?”

項追倒是一點也不掩飾:“那兵法黴澀難懂,看著我就頭痛。象棋更不用說了,我怎麽下也是個輸。那時我知道咱倆會分開,隻想在你身邊能多呆一陣便是一陣。”

聽著項追毫不掩飾地吐露衷曲,韓淮楚鼻子一陣發酸。想到那時隻將項追當成了一個潑辣的小妹子,一有機會便趕她走,卻全然不顧她心中的感受,真是辜負了她對自己的一片深情。

項追說不介意自己傾慕虞芷雅,是否暗示自己能一箭雙雕,享受齊人之福?以她的容貌。連這份委屈都能忍受,錯非對自己用情極深,怎能做到?

若她不是項羽的妹子,自己在遇到虞芷雅之前先遇到她,麵對如此嬌憨可人的美眉,是否會早就舉起白旗投降了呢?

項追杏目凝望著韓淮楚,問道:“韓公子,你對我說句真心話,你心中是否對我有那麽一點情義?”

至於說情義,韓淮楚心中的感覺是昨日沒有,現在好像有了一點。情不自禁又點了一下頭。

項追看他這頭點下,眉梢喜色洋溢,說道:“我們既然有這名分,就該改改口了。你稱我項姑娘,我叫你韓公子,你看叫得多麽生份。”

韓淮楚笑了笑,問道:“我叫你追妹妹好不好?”項追一皺眉頭,說道:“這是我羽哥哥叫的,不好。”韓淮楚想了想,又道:“我就叫你追兒,如何?”項追拍手咯咯笑道:“這個好聽,我喜歡。”

看著項追那歡欣如小女孩的樣子,韓淮楚仿佛被迷惑住了,也是滿臉的微笑。

項追又笑盈盈問道:“我叫你信哥,你覺得好聽嗎?”

韓淮楚怎麽聽怎麽覺得別扭,心想小生豈不是成了信鴿了,連忙搖頭道:“不好。”項追莞爾一笑,脆生生甜蜜蜜喊了一聲:“信哥哥,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韓淮楚一捧項追的嬌靨,說道:“滿意。追兒,該讓信哥哥為你療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