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呂臣在萬載穀便於韓淮楚相識,後來韓淮楚投身義軍,最初就是來到呂臣的軍營,當時與他十分投緣。

韓淮楚見呂臣在此,大奇,問道:“呂將軍,你不是在汝南麽,怎會來到這裏?”

原來那呂臣在汝南得聞陳王是為一個名叫莊賈的車夫所害,那莊賈封為陳城之守,便欲興師攻打陳城為陳勝報仇。隻是因章邯大軍駐留陳城附近,不敢輕舉妄動。後聽說章邯離開陳城領軍伐魏,陳城隻有莊賈留守,便動了取陳城之心。

呂臣令部屬盡以青布包頭,對天盟誓,號為蒼頭軍,**夜襲陳城。那莊賈一介車夫,隻是憑借獻上陳勝的首級才獲章邯賞封,哪有什麽才能與呂臣這幫隨陳勝最初起事,轉戰千裏的義軍作戰。蒼頭軍上下一心,矢誌報陳勝之仇,無不舍身用命,很快便拿下陳城。

呂臣親自帶兵殺到舊張楚王宮,揪出那不義之仆莊賈,一刀斬殺。眾軍一擁而上,亂刀將莊賈砍為肉泥。後呂臣找出陳勝屍體,厚禮安葬不提。

呂臣遂於城中遍插張楚大旗,自號大將軍,欲秉承陳勝遺誌,複立張楚,發檄傳告天下。消息傳出,楚地郡縣為之振奮,多有棄景駒而相投者。

秦將楊熊屯兵許城,聞陳城被失,張楚複立,大驚。遂領兵五萬來奪陳城。呂臣得報,引蒼頭軍往迎楊熊。兩軍於西亭相會,一場混殺。

那楊熊乃蒙毅舊部,曉暢軍事。而呂臣本江湖中人,雖說武功甚高,論起打仗卻是沒有楊熊內行。那秦軍的裝備又遠勝於呂臣的蒼頭軍,一場血戰下來,蒼頭軍損之七八。呂臣無奈,隻有敗退而去。秦軍一路追殺,乘勢收複陳城,斷了呂臣的根據地。呂臣領了殘兵敗將,星夜逃往汝南。

楊熊猶不罷手,隻欲將這張楚餘孽連根拔起,更不歇兵,率領鐵騎直取汝南。呂臣不敵,帶了親隨三百人落荒而走。楊熊窮追不舍,引眾緊緊追趕,直到這丹水河邊。

呂臣正在勢危,卻有一道人迎於路旁,將他帶到一處密林。那楊熊追到密林,見了林中布置,不敢深入,遂罷兵而去。

那道人便是盧生,那密林便是範蠡布下的奇陣。而呂臣被盧生所引,便來到了此間。

※※※

卻說呂臣見韓淮楚問話,長噓一聲,說道:“說來話長,到了穀中,再與韓將軍相敘。”

隻見那端坐在藤椅中的範增一雙電目緊緊盯著韓淮楚,幹咳一聲,朗聲道:“久聞盧師弟雲道,兩年前楚地淮陰星空,忽現一個客星。老夫留意這客星久矣,昨夜這客星蒞臨吾方上空,原來是應在韓少俠身上。今日一見,少俠果然乃人中龍鳳,當得起這客星之謂。”

小妮子項追不知何時走上前來,眨著一雙杏眼,滿臉的好奇,問道:“什麽是客星?”那範增望了項追一眼,眼中忽異光閃爍,問道:“姑娘如何稱呼?”項追答道:“小女乃武信君侄女,名叫項追。”

範增眼中現出一絲疑惑:“武信君項公的侄女?姑娘可否將你生辰告與老夫知道?”

這姑娘家的生辰最是隱秘,除了要出嫁,由媒人與夫家合八字,外人是絕不能知道的。那項追嬌靨一紅,將螓首湊到範增的麵前,在他耳邊輕輕吐露了幾個字。

範增雙眼閉起,掐指默算,白眉擰結在一起,那困惑似乎越來越濃。

項追見他表情,她是個直性子,再也忍耐不住,脆聲問道:“範先生可算出了什麽?”

範增睜開眼,疑惑道:“奇怪!姑娘的命似乎貴不可言,當誕下天子,按理應該是國母之命。卻命犯桃花煞,至多隻不過是個伴君的命。”

“這辣妹子居然也是個伴君的命,還會誕下天子,這範增說得太玄乎了吧?”韓淮楚聞言心中一怔。

要知道這未來的天子是劉邦,說項追會伴君,卻是伴哪個“君”?難道她會嫁給那無恥的流氓做妃子?她是西楚霸王項羽的親妹子,將會與劉邦有不共戴天之仇,這怎麽可能?

而且聽那範增之意,項追會為劉邦生下一子,被立為天子。這番推測,更叫韓淮楚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若是這話從世外三仙中的黃石公口中說出,他鐵口直斷,韓淮楚不信也信了。而這範增隻是一個隱士,讓韓淮楚怎麽也不能相信。

韓淮楚隻疑那範增或是故作玄虛,或是斷命之能還沒學到家。

按理說項追聽了範增說她命裏貴不可言該當高興,可小妮子卻一臉的不悅,望了韓淮楚一眼,哼了一聲道:“誰稀罕什麽國母之命了。”

範增循著項追那目光一看,便見到一臉困惑的韓淮楚,心中一動:“這姑娘的桃花煞,莫非便應在韓信身上?”

隻聽項追又板著臉道:“我不管什麽命了。範先生您還沒告訴我,什麽是客星呢。”

範增哦了一聲,解釋道:“這客星嘛,就是說他本不屬於這片星空,是從不知之境闖進來的。”

這解釋更叫人聽不懂,獨有韓淮楚心知肚明。

一旁那盧生瘸著一隻腿,笑嗬嗬走到範增麵前,說道:“師兄,人家蒞臨吾山穀,你一個勁地斷命作甚,還不快請大家進來。”

範增從藤椅上立起,將手一擺,說道:“諸位既能來此,便是有緣。請隨老夫入我陶花園。”

韓淮楚咋聞範增最後吐露的三字,心中又是一震,一句話衝口問出:“範先生說此處何名?”範增麵無表情說道:“此處乃陶花園,乃吾先祖所名。老夫先祖範蠡自號陶朱公,這穀中滿地鮮花,芬芳爭豔,故取名此穀為陶花園。有什麽不妥之處麽?”

韓淮楚聽範增這麽一解釋,方才明白是自己聽錯,此陶花園非東晉文人陶淵明那《桃花源記》文中提到的桃花源。

他忽然想到,“那桃花源雖膾炙人口,卻無人知道在什麽地方。莫非此穀便是那兩千年來人們一直津津樂道卻遍尋不著的桃花源。以訛傳訛,倒有這個可能了。

文中所寫‘避秦時亂,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時正是秦時,而這山穀有密林與那斷龍石為屏障,外人也走不進來,可不正是一處避亂的世外桃源麽?”

於是眾人舉步向前,隨範增走入那不知是不是桃花源的陶花園。

※※※

行了數步,一道如白龍般的瀑布奔瀉而下,遠遠傳來轟鳴之聲,衝入一窪盆地,匯成一泊深潭,濺起萬千水花。

那深潭之水,經過一條條人工開鑿的渠道,流淌到一壟壟的稻田中。這些稻田均依山而辟,形成從上而下的一片梯田。雖時在初冬,那田間的麥穗似乎不受氣候的影響,依然是黃澄一片。

入到山穀,最令人留意的便是那穀中的氣候,那真是溫暖如春。陣陣晨風吹來,清風送爽,伴隨著山間的清新之氣,與迎風飄來的縷縷花香,令人神智為之一暢。

那盧生邊走邊向眾人解釋,雲此處下通地脈,地底的熱氣傳到穀中,一年四季也不覺得寒冷。眾人聽了嘖嘖稱奇。韓淮楚心想,“那範蠡不知哪裏找到這福地,真可以開休閑山莊了。”

此處名叫陶花園,沒有花豈非浪得虛名。

隻見滿穀繁花茂蕊,爭芳鬥豔。有那春日開的牡丹,夏日開的芍藥,秋菊冬梅,四時花卉,一應俱全。甚至那滇南的茶花,塞外的曼陀羅,與一盆盆不能生長在戶外,經人搭棚培植的蘭花也能見到。

那牡丹國色天香,芍藥豔麗芬芳,秋菊暗香浮動,蘭花儼若君子,茶花火齊雲錦,曼陀羅詭奇妖豔,端地是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隻是那夭夭灼灼的桃花雖間或可見,卻僅僅隻是百花中的一類,未見特別的繁茂。韓淮楚心想,“那《桃花源記》正文中不見半字桃花,隻是那地名為桃花源。可能是後世之人望文生義,誤以為那桃花源中種得有遍地桃花。”

青磚紅瓦,木柵柴扉,掩映在一叢叢的繁花之中,雜七錯八,在穀中築起一排排的農舍。金雞一唱,曉日初升。

似乎這穀中之人,已打破了“雞鳴而起”的習慣,也未見有農舍點燈。至於那坡上的田畝麥穗,也不須打理,就任它自然生長好了。這裏與世無爭,那田間四季有收,盡可豐衣足食。收成如何,不是這世外桃源中人關心的事。

農舍的大門皆是敞開,沒有一戶人家關著門。此處也沒有偷盜,人們早養成了夜不閉戶這個習慣。

從門中望去,隻見農舍大院之中,拴著牛羊騾馬各類牲畜,養著雞鴨豬犬各種家禽。那養的犬也似乎生性溫順,見人走過也不汪汪大叫,仿佛已脫出了犬這種類。還有那織布用的機杼,捕獵用的弓箭,犁田用的農具,就散亂地放置在院子之中,也懶得去收拾。

與外間的世人飽受戰亂之苦,忍受著官府的橫征暴斂苛捐雜稅相比,生活在這穀中的人,真是太幸福太自由了。

盧生雲道,這穀中本有百戶人家,皆是陶朱公當初帶來。後來曆經兩百年,不斷有避七雄爭霸的亂民引進,已發展到千戶。

“幸得如此,否則這一百戶人間互相婚嫁,近親繁殖,這裏的人不變成白癡才怪。”韓淮楚就在想。

至於那範蠡搞出這世外桃源的目的,韓淮楚猜測,他富可敵國家大業大,偏偏當時商人又沒什麽地位,不像現代商人受“三個代表”政策的保護,錢賺得多了一不小心還會從政,牛氣衝天。那範蠡難免會有人嫉妒,想吞沒他的萬貫家財。他又名聲在外,不免會有當局者延請他去爭霸天下。於是便辟出這避難之所,以備不虞之患。

眾兵將一邊觀賞穀中景致,一邊牽馬而行。不多時,來到一座前後三進院落的大宅子。這宅子外牆俱用石磚砌成,高門大院,氣勢與先頭所見那些木門柴扉絕然不同。吊簷門鬥下高懸一塊金漆黑地的匾額:“陶朱公府”,下邊朱漆銅環的大門洞開,向內一望,畫影照壁,看起來主人是極闊綽的人家。

韓淮楚心道,“範增居處到了。他先祖範蠡富可敵國,雖然避身山穀之中,自也不會委屈自己與美人西施,過得如他處那些農戶一般簡陋。”

項家軍有騎兵千人,這大宅還容納不下。項追傳令,讓大家就地歇息。範增卻搖頭道:“諸位來此是客,老夫怎能不盡地主之誼。這裏有千戶人家,一家招待一位便行了,怎能讓諸位置身山野之中。”

他一說完,舉手一拍。從宅內走出一人,年過四旬,作管家打扮。範增對那人說道:“範大,去與穀中人家說說,一戶領一位軍爺回家,好生款待。”那範大點頭稱是。

項追笑咯咯問道:“我們這麽多人,會不會把你們山穀吃窮了?”那盧生聽罷哈哈大笑:“這穀中存糧堆得都快發黴了,地裏的稻穗熟了,也懶得去收。你們來人再多出十倍,或許會把吾等吃窮。”

季布厚臉笑問:“敢問這穀中可有肉食給咱們弟兄打打牙祭?”範增淡淡一笑,說道:“範大,去傳老夫口諭,宰牛十口,豬十頭,去分給各戶人家。”

見眾人疑惑,盧生解釋道:“咱們這山穀中雖然各戶人家都養牛喂豬,但隻是寄給大家飼養的,不是想殺了吃便能殺的。須經貧道師兄統一安排,定時宰殺,再分發給各家各戶。”

項追詫問:“如此一來,大家會不會有異議?”盧生道:“這兩百年來,穀中已形成了這種習慣。”

他頓了一頓,說道:“這溪中有魚,每日派人撒上幾網,無論多少,按人頭均分。山中有獸,每日派人捕獵,得來的也是家家有份。就連這耕田用的犁具,燒飯用的鍋,都是專門的鐵匠打造,按需要分發。耕種用的種子,亦有專人管理。還有專職木匠,為大家修繕房屋,打造家具。兩百來年,就這麽過了下來,一直相安無事。”

韓淮楚聞言,心中閃過一詞——共產主義。那共產主義的按需分配方式,想不到在這陶花園中竟爾已經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