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家軍眾將士牽著馬匹,一個緊接一個,隨著韓淮楚在密林中穿來梭往。

不多時,眾人已出了那密林。隻見天空已泛出魚肚白,原來已到了清晨。

出得林外,便見到一處平緩的坡地。那坡地上現出一條道路,直通上山。道上俱用方磚鋪就,一級一級,連成一條長達千米的石階。石階上苔痕爬滿,凝著那清晨的朝露,又濕又滑。

“這範蠡果然是大手筆,在迷宮之後,又修築了這麽一條山路,也不知要花多少財力人力。”韓淮楚心想。

“自己過了這迷宮,按道理那個範蠡的後人,盧生的師兄該當現身了,卻仍不見半個人影,不知是何緣故。”

他正疑惑間,隻聽那山徑之上飄來一音。卻是那盧生在說話,經山穀回響,遠遠傳來。盧生遙遙道:“韓少俠果然高明,竟過了這兩百來年無人能過的迷宮,闖到了此間,沒有讓吾等失望。請諸位上來吧。”

“是了,他師兄原來在山上。”韓淮楚一揮手,說道:“大家隨我上山。”

那山徑十分的濕滑。眾將士小心翼翼牽著戰馬,一步步魚貫登山。

去到高處,卻見路旁地勢漸陡,巉石聳立,視野越來越是狹窄。到了山徑的盡頭,兩邊岩石如同劍鞘一般挺直,向中逼迫,路寬隻容下一匹馬通過。

迎麵隻見一塊巨大的青石擋住了前行的去路。那青石似乎經過人工開鑿,方方正正,正好塞在兩陡岩石之間。方石的正麵,龍飛鳳舞用朱筆勾畫,鏤刻了三個大字——斷龍石。

那斷龍石又厚又沉,望去怕不有萬斤之重。也不知當初是如何把這巨石弄到這山上來的。

韓淮楚一陣愕然,“這算什麽?請我們上山,卻又擺下這斷龍石擋住去路?”遂提氣高聲喊道:“盧道長,為何不將道路打開?”

隻聽一聲長笑,一年邁卻不失清朗的聲音從斷龍石後傳出。那石後之人說道:“聽聞韓少俠棋藝高超,冠絕當世。老夫不才,願向少俠討教一局。若是少俠得勝,這斷龍石自然會開。”

韓淮楚聞言嘿嘿一笑。以他業餘四段的棋藝,連師傅鬼穀懸策也是不如,居然還敢有人來向他挑戰,枰上較技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小菜一碟。於是朗聲道:“既是先生有意,小可奉陪便是。不知先生為何要同小可對弈?”

那老者道:“戰場如棋,能將這棋擺弄好,想必叱吒沙場亦非難事。老夫聞少俠有經天緯地之才,雖未見過少俠運籌帷幄於疆場,亦可以一局棋觀之。”

韓淮楚方知這老者原來是要考較自己軍事才能。遂笑道:“不知先生想怎麽個弈法?”

老者慢悠悠道:“讓老夫九子。”

讓九子是什麽意味?

要知道現代專業九段與專業初段之間,至多也隻能讓兩子。有時活躍於一線的初段與九段對弈,一子不讓也能將九段幹翻。那老者一開口就讓韓淮楚讓他九子,不是剛剛學棋的初販子,就是要扮豬吃老虎了。

韓淮楚淡淡一笑道:“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小可不知先生實力,不敢托大。先生讓小可九子何如?”

老者幹咳一聲,說道:“那麽就讓老夫一先吧。”韓淮楚搖搖頭,說道:“寸步不敢讓。”老者沉默一陣,又道:“那麽讓老夫先行如何?”韓淮楚連連搖頭:“先下手為強,這戰場的先機是萬萬不可失去的。”

老者聲音中透著嘉許,讚道:“少俠不驕不躁,這棋未下,老夫已知你之才也。既然少俠不肯相讓,咱們就以下棋為題賦詩一首。老夫出上句,如少俠能接下下句,則由你執先。”韓淮楚點點頭道:“如此也好。”

小妮子項追睜大一雙杏眼緊盯著韓淮楚。韓淮楚的統兵之能她早領教過,而他的文采卻沒有見識。聽說要賦詩,頓時興趣盎然。

她卻不知韓淮楚在穿越時空之前便是文學高材生,後來在鬼穀道場學了一年的文言文,寫得一手好策論。他胸中裝著兩千年來的佳句妙辭,熟讀唐詩三百首,那是不會吟詩也會吟了,又怎會怕這賦詩。

隻是他明白這賦詩也有高下之分。詩由心生,胸襟開闊者,作出的詩有感而發大氣磅礴,就像李白所寫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一般。而識見淺薄者作出的詩則無病呻吟,讀起來平淡無味,徒然浪費紙張筆墨而已。

老者要賦的詩,自然是來考較自己的胸襟,當然不是來與自己咬文嚼字作那無聊的遊戲的。

老者道聲好,起了一句:“黑白分兩色。”這句說的是棋子分黑白兩種顏色,起句倒也平凡。

韓淮楚略微思索,便接下下句:“天地割四方。”

老者撫掌讚聲好,說道:“當今之世,諸侯割據一方,又喻棋盤方方正正,正是這句天地割四方了。老夫的下句是‘逐鹿爭中原’,少俠可接得出麽?”

“看來這老者心中也不甘寂寞,早有出山爭霸天下之誌。要不然怎作得此句?”韓淮楚心中一笑,遂笑著吟道:“扶枰論短長。”這一句又回到對弈上來,倒也點題。

老者又讚聲好,快速說道:“入以蛇行竇,”韓淮楚略微沉思,續道:“出則鷹翱翔。”

老者連連咳嗽,吟出最後一句:“輸贏皆一笑,”韓淮楚不假思索接上:“成敗又何妨?”

隻聽一陣哈哈大笑,老者道:“輸贏皆一笑,成敗又何妨。聽了此句,老夫患得患失之心盡去矣。範增啊範增,你隻要轟轟烈烈地來過一場,又何必計較什麽成敗得失?”

“範增?這老者居然就是範增?”韓淮楚一聽那老者自報姓名,心頭劇震。

別人不知範增是誰,身為穿人的韓淮楚是再清楚不過。

那範增是項羽的亞夫,有安邦定國之才,匡扶社稷之能。項羽的稱霸之策,皆出自範增之口。若非劉邦用離間計讓項羽對範增產生猜忌,最後範增灰心失望稱病歸隱,這楚漢爭霸的最後結局還不知如何。

“原來這位老者,便是那西楚霸王項羽的智囊,亞父範增。想不到他竟是範蠡的後人。”韓淮楚心想。

“剛才自己與他賦詩一首,倒勾起了他的萬丈雄心,萌生出山之誌。這未來老板劉邦的帝王之路,又平添了一個巨大的障礙,倒是小生無心之過了。”

他又一想,“聽範增賦的詩,這老先生早盟出山之意。就算自己不來此間,範增那顆不甘寂寞的心,也會讓他離開林泉,卷入到現下風雲起伏的天下爭霸中去的。”

韓淮楚想到此間,心中一片釋然。說道:“小可接上了下句,這棋是否該當吾執先?”

範增慢悠悠道:“不必了。這棋未下,老夫已知少俠也。”

韓淮楚又道:“那麽就請範先生啟開這斷龍石吧。”範增沉默一陣,說道:“老夫要啟開這石隻是舉手之勞。但不知少俠能否自己為之。”

“這老頭竟如此不幹脆,這當口還要來考較小生的智力!”

韓淮楚聞言心下雖有點不豫,但人家出了這個難題,他還是有心接受挑戰。於是拿眼向四周張望起來。

“聽範增之意,這斷龍石雖重,定能從外間打開。然而這石幾乎有萬斤之重,又豈是人力能舉起?想起來對付它的隻有用機械之類的東東了。但它與在萬載穀見過的千斤鐵閘又有不同。那鐵閘是在上部鑄有吊環,用粗繩借絞盤之力吊起。這大石表麵卻無一物,未見有繩索係於其上,這辦法貌似行不通了。而且要吊這萬斤大石,又怎能用繩索?按力學分析也該用上鋼纜才穩妥。”

韓淮楚在高校學的是理工,一時之間在書本中學過的種種工程機械浮現於腦海之中。

“要想啟開這大石,隻有用上千斤頂。壓強在**中是不變的,而受力的麵積則可大可小。隻要有那麽一個機械,這力便可放大到成百上千倍了。隻是以這地勢來論,此處位於高坡之上,又怎會有水這種**出現?”

韓淮楚略一低頭,一眼便瞥到石前一處裂縫滲出的一絲水痕。頓時心中一喜。

“看來這次小生又蒙對了,這巨石果然是用千斤頂之類的機械啟開。現下裏還差一口液缸,一隻活塞。”

要知道千斤頂這種機械,那活塞與液缸必須配合緊密,不能有太大的泄露。韓淮楚已悟出了開啟巨石的道道,便細心尋找那石前可用作活塞液缸的東東了。

他拿眼一掃,便看見山徑左麵岩石之上,雜草之下掩藏著一口小洞。那小洞雖說隱藏不易察覺,但在韓淮楚這“有心人”的細心觀察下,便無所遁形了。

韓淮楚舉足上前,撥開雜草,隻見那小洞開得圓圓溜溜,不像天然生成,似有人工鏜磨的痕跡。向內一望,隻見洞內尺許以下,黑呼呼難辨虛實。

他信手折了一根樹枝,用匕首削盡枝上的枝椏殘葉,變成了一根光禿禿的木杆。韓淮楚操起那木杆,插入圓洞之中。那木杆深入一尺,似乎抵到了什麽物事,再難向下伸進。

他猛一用力,隻見那巨石微微一顫,“哢嚓”一聲,手中的木杆已經折斷了。

幸而那斷處不深,韓淮楚一邊挑出斷枝,一邊打眼望向那巨石。

“好家夥!看來這木杆還不夠結實。那活塞就塞在洞裏,剛才我用了一下力,那活塞便向下移動了一點。這巨石的一顫,便是受那液力的傳動所致。隻是小生又該去哪找個又長又結實的稱手的東東呢?”

他再一瞧,隻見那岩石之上生長了一顆大樹,樹下荒榛之下,透出一絲綠色。韓淮楚一個縱身,如蜻蜓點水般騰身而上,伸手一探,從荒榛下抽出一杆青竹來。

那杆青竹瑩碧如玉,長一丈二尺,竹身上隱隱透出光華,入手比尋常的竹子沉重了稍許,顯然不是一般的竹子。

始皇在世之時,征調了五十萬秦兵伐百越,置桂林象郡。深陷於嶺南的五十萬秦軍便與當時的嶺南大國夜朗國士兵頻頻交戰。夜朗人用墨竹製成的竹劍,鋒利程度與秦人的青銅劍比起來並不差多少,具有極強的彈性和韌勁,用於戰場搏殺的話,竹劍的柔軟性正好能彌補竹子硬度的不足,又精於叢林作戰,致使秦軍討不了好,那夜朗國至今仍傲立一隅未被秦國所滅。

而這杆青竹質地遠遠超過那夜朗人用的墨竹,也不知是什麽種類。

韓淮楚心道,“是了,似此風吹日曬電閃雷劈,隻有這竹,才能曆經久遠而不腐。那範蠡也不知哪裏尋來這寶貝,隻用在操縱巨石開啟而不用來做兵器,倒是大材小用了。”

隻見他將那竹向圓洞內一插,吐氣開聲叫一聲:“起!”這一次再沒有折斷。那擋道的巨石一陣搖晃,慢慢吞吞升了起來。

隨著巨石的緩慢上升,那石下的一個鐵鑄托盤現了出來。

眾人看得瞠目結舌,“韓信隻用了一杆青竹,便托起了這麽重的家夥,簡直是不可思議!”那小妮子項追更是用杏目朝韓淮楚頻閃,那神態仿佛像看大神一般崇拜。

陰魂一般的季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湊到了近前,這次他再不說風涼話了,而是舉起雙手拍掌,讚道:“韓少俠果然有一套,俺季布對你現在是心服口服。”

韓淮楚嘿嘿一笑,心想,“小生何止有一套,要把這兩千年後的科技一一展現出來,你這小子眼睛不掉下來我韓字就倒著寫。”

那青竹插入了一丈,巨石已升高到了頂端。隻見石後一位道人手提一根碗口粗鐵棒,在托盤下燒鑄的一處橫栓下一插,那巨石便穩穩當當停了下來不往下墜。這道人臉上橫肉突兀,不是那盧生又是誰?

斷龍石之後,眼前驟然開朗,出現一個莫大的峽穀,群峰環抱,峰巒疊翠。一丈之外一張藤椅中,坐了一位老者,須發如雪,臉如刀削一般顴骨分明,眼光如電仿佛曆經滄桑能識透世人。身著一件寬鬆的布袍,包裹著他那如寒竹般瘦削的身軀。雖年邁卻有一身錚錚鐵骨,支撐著他將上軀挺得如標槍般筆直。

韓淮楚越過那巨石,躬身行了個大禮,問道:“先生可是範增?”

還未等老者回答,從側方閃過一人,一把將韓淮楚抱住,欣喜道:“韓將軍真是你麽?可想死我了!”

隻見那人赤膊袒胸,魁梧健碩,正是韓淮楚的老朋友——丐幫幫主呂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