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季布別的時候看不到他的影子,這會兒又像陰魂一般冒出泡來。隻聽季布在一旁冷笑道:“說什麽韓信有經天緯地之能,今日連這一片樹林也過不去,看來不過如此。”

“啪”的一聲,一粒小石飛來,正砸在季布的胸口。卻是項追彎腰拾起地上之石,重重擲出。項追叱喝道:“季布你給我閉嘴。這當口你居然還有心情說什麽風涼話!”

季布一吐舌頭,趕緊識趣地閃人。

項追看韓淮楚額頭上滿是冷汗,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遞了過去,柔聲道:“韓公子,不要著急,你再想一想。若是你想不出來,大不了我們殺將回去,與楚軍戰個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韓淮楚呆呆望著項追,心想殺回去那絕對是活不成。項追勸他不急,他卻越發的焦急。

忽然一人高呼一聲:“什麽人!”眾人目光齊向那呼喊之人望去。

項追問那人道:“你看到了什麽?”那人愣愣道:“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一個人影在林中飄過,這會子又不見了。”

有人接話道:“莫非你眼花了,哪裏有什麽人?”那人揉了揉眼,說道:“或許吧。”

遠處一陣清風拂過樹梢,吹得樹葉沙沙直響。陡聽一聲暴喝:“何方朋友敢來覦探我軍虛實!”話音一落,一道白光掠過眾人頭頂,卻是韓淮楚擲出一口飛刀。

那飛刀飽挾韓淮楚先天真炁,去如閃電。隻聽“撲騰”一聲,從樹上跌落下一個人來。

那人原來是一個道人。他哼哼嘰嘰立起身來。隻見他身著一件玄色道袍,臉上橫肉突兀,身形如虎,眼中寒光閃爍。腿肚子上插了一枚飛刀,卻是為韓淮楚所傷。

韓淮楚目光炯炯望著那道人,忽然哈哈大笑:“我當是誰,原來是被秦廷遍地通緝的盧道長!真是意想不到。”

這道人便是陰陽五行門掌門徐福的師弟,秦始皇發榜全國通緝而未得的盧生。在淮陰城時韓淮楚曾見過他一麵。那時他與徐福在一處高崗高談闊論大談堪輿之說,韓淮楚便躲在草叢偷聽。後來那被他們認定是龍脈的風水寶地,便成了韓淮楚埋葬他替身韓信之母的墓地。

隻見那盧生不見慌亂哈哈一笑,揖手道:“原來貧道苦心找尋的客星便在這裏。好!好!韓信韓少俠,今日幸會了。貧道師兄便在林子的另一邊恭候大駕,你可過得了此林?”

“他師兄?徐福那牛鼻子不是被小生一番言語打發到了東瀛做了什麽神武天皇麽,怎麽還在此處?”韓淮楚一陣困惑,問道:“你師兄可是徐福徐道長?”

盧生搖頭道:“非也。貧道那師兄乃是先師收的一位俗家弟子,並非是徐福師兄。”

韓淮楚又問道:“這麽說來,這迷宮便是你師兄所布的了?”

盧生又搖頭道:“這些樹木長成須得二百年以上光陰,貧道的師兄哪裏能布成這陣勢。這實是他先祖所布。”

韓淮楚點點頭,繼問道:“你師兄是何方高人,姓甚名誰?”那盧生倨傲一笑,昂首道:“韓少俠若過得此林,自會見到。若過不得此林,你這客星也不過如此,不知貧道師兄名號也罷。”

他話一說完,瘸著那條受傷的腿,一個閃身,穿入密林,倏忽再不見蹤跡。

韓淮楚心中驚異莫名。“聽他話語,這迷宮原來是他師兄先祖所布。不知他師兄先祖又是何方高人,竟出此大手筆在這丹水河畔布下如此奇陣,又所欲何為?”

“這密林今日勢必是要過去不可的了。姑不論後有追兵,那盧生貌似在考較自己的才學,若過不得這林,豈不被他小看了。”

韓淮楚眉心緊鎖,一陣苦思冥想。

“以師傅鬼穀懸策所授,自己竟不能識得此中玄機。難道那位奇人,才學還在師傅他老人家之上?”

一想到鬼穀懸策,韓淮楚腦中電光石火憶起師傅曾對自己說過的一件門中秘辛。

那是他隨鬼穀懸策遊曆沛縣之時。在清風觀韓淮楚得鬼穀懸策耳提麵命,指點諸般戰陣。韓淮楚當時讚頌道:“師傅所授徒兒之學,幾囊天下之陣也!”

鬼穀懸策卻搖頭道:“天下之大奇人輩出,徒兒怎可出這井蛙之論。”韓淮楚奇道:“這普天之下,還有學問高過師傅的麽?”鬼穀懸策點頭道:“陶朱公範蠡文韜武略,一身本領當在為師之上。吾縱橫家祖師王詡未創派立說之前,便得他教益良多。”

於是鬼穀懸策緩緩講述了一個故事。

那是縱橫家祖師王詡年輕之時。他為了收集百家學說,雲遊天下,遍訪高人。

他不知何處打聽到當時一位巨商,原來便是助越王勾踐興複越國吞滅吳國的大夫範蠡。

想那越國幾乎亡國滅種,而吳國乃是當時的霸主,強盛到了極致。而越王勾踐采納範蠡之計,忍辱負重,臥薪嚐膽,終於滅了吳國。其間重重計謀,皆出自範蠡。範蠡那文韜武略,自不用世人懷疑。

偏偏待越王功成之日,那範蠡便悄然隱退,攜了美人西施泛舟五湖。清波飄渺間,看著那湖光山色,對著那絕世嬌娃,無憂無慮,一何逍遙快活。

要享受似這等逍遙,那人一須有閑,二須有錢。範蠡掛冠而去,有的是閑情逸誌。而他憑借一顆聰明的頭腦,投身商賈,賺下了萬貫家財,幾乎富可敵國。

而王詡那時還是一位籍籍無名的江湖人士,二人身份相差懸殊。那王詡硬是憑自己一股銳勁,找到了歸隱山林的範蠡,求他傳授兵法與權謀之術。

可能是王詡投了範蠡的緣,也可能是範蠡不想讓自己一身本事埋沒林泉,他竟對王詡傾囊相授。王詡學得範蠡平生本事,後又借鑒百家學說,創立了縱橫家一派。終於修得道術,羽化而登仙。

他成仙之前,對傳承其衣缽的下代門主講述了這段往事。

王詡偏重於兵法,詭辯與道術,對陣法的研究也僅限於戰場的實用。當範蠡欲教他其他雜術時,他嫌浪費精力便未有心向學。可惜範蠡一生學究天人的本事,他隻學了一半去了。

王詡曾對下代門人提及過範蠡創下的一個大陣,說那陣暗含自然之理,不在奇門陣法之列。欲要破此陣,須得弄清圓的規律。至於怎樣破陣,語焉不詳。

當時這圓的規律,以諸子百家車載鬥量的人才,也沒有人弄得清。要到現代,一個小學生便可答出一係列關於圓的幾何問題了。若是一個合格的初中生,更是能揮灑自如。

那王詡當時對此事隻是隨口而提。祖師爺說過的話,下代門主自然是銘記在心,一點不漏地傳給了曆代縱橫家門主。鬼穀懸策有意讓韓淮楚承繼衣缽,便將這些秘辛講給了他聽。

韓淮楚當時還搞不明白,那範蠡創下的一個大陣,與圓有什麽關係。

今日他見了這迷宮,忽然想到這陣莫非便是範蠡創下的那個大陣?盧生那個師兄的先祖,莫非便是那學究天人的陶朱公範蠡?

他這麽一想,隻覺有了點眉目。

“是了,以範蠡那富可敵國的財力,自然能夠找來這麽多夫役,搬來這麽多大石。聽盧生所說,這些喬木的長成須得兩百年光陰。兩百年前,正是春秋之末,戰國之初,範蠡在世之時。他栽下這些樹種,正是那個時候。

但要破這陣勢,該當如何?又與圓有什麽聯係?”韓淮楚踱來踱去,百思不得其解。

一道冷暉從樹梢縫隙間透下。韓淮楚舉頭一望,恰見天上圓圓的冰輪,被一線細枝橫穿而過。

韓淮楚驀地心中興起一念,“圓的規律,最簡單的莫過於圓周率了。以圓的周長除以直徑,便可算出那圓周率來。”

他凝望著迷宮的入口,心中默想,“3.14,這第一步左行三顆樹,便可看到一處通路,然後右行一樹,又可看到通路,再左行四樹,便被樹影擋住視線,看不清楚了。”

他緊鎖的眉宇間瞬時舒展開來,心中一片光明。

隻是他尚存有一個疑問,不知那範蠡算出的圓周率,究竟算到了小數點後幾位。

這圓周率,一般學生隻能記住小數點後七位數,即3.1415926。而韓淮楚記下的圓周率,可到小數點後二十二位。這也不是他有什麽超強的記憶功能,而是他記住了一句口訣。

山巔一日一壺酒,日落舞三舞,把酒吃,酒殺爾,殺不死,樂而樂。換成數字,便是3.1415926535897932384626。這是在小學時一位數學老師教給他的。

韓淮楚心想,“若不知道範蠡這陣用的圓周率在幾位數,不可冒然入內。一步踏錯,便陷入了這迷宮之中。別人不知這圓周率,自然是進去不得了。看來隻有小生去探探路,試一下範蠡這位學究天人的高人,能把圓周率算到幾位。”

他念頭一起,便對眾人道:“請諸位在此等候,韓某去去便回。”

項追關切道:“你若無把握,千萬不要冒然而去。”韓淮楚點了點頭,說道:“吾自會小心。最不濟也可原路返回。”話一說完,一挺身,已進了那迷宮入口。

隻見他如穿花蝴蝶般,左行三顆樹,進了一處通路;又右行一樹,進了另一通路;再複左行四步。

韓淮楚陡然停了下來。隻見從他所站的方位看去,右前越一樹有一個通路,越兩樹又有一個通路。他實不知該進哪個通路。

“若範蠡用的圓周率是3.1415……,則該進前一個通路。若他用的是3.142,則該進第二個通路。那範蠡再怎麽說,到底也是兩千年前的古人了,他不會算得這麽精確吧。”

韓淮楚想了一想,一咬牙,越過一顆大樹,進了前一個通路。

又見左麵三顆樹後,現出一道缺口。這一下韓淮楚心下已經了然,試著又探路一陣,沿著原路退了回來。

剛才他已經試出,那範蠡用的圓周率乃是3.142,連有些小學生掌握的都不如。隻須按這數字,左右往複穿梭,便可過這密林。

不過他內心還是佩服不已。按史書上記載的,圓周率的計算,最早須等到東漢時的祖衝之。那祖衝之算出的圓周率是3.14,比範蠡的結果還少了一位。想不到在春秋之末,便有範蠡浸潤於此領域。

那圓周率的演算,當時的人做法是用圓規在地上劃一個大圓,用繩丈量圓周的長度,再除以圓的直徑。圓劃得越大,用的工具越精密,得出的結果也就越精確。他也不知道,那範蠡演算這圓周率時用了多大一個圓規。想他富可敵國,那圓規該當比祖衝之用的大吧。

範蠡有西施這等傾國傾城的美人相伴左右,還有閑暇來計算圓周率,種這麽大一片樹,搞來這麽多的巨石,擺什麽迷宮,真是活的太滋潤了。

想來有錢有閑的人,都是如此顯擺,挖空心思幹一些常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

項追見他這麽快就返回,想他一定是迷失了方向,不敢深入。失望地歎了口氣,說道:“進不得林也沒關係。眾人聽令!掉轉馬頭,準備回去與楚軍決一死戰!”

那陰魂不散的季布又冒出泡來,嘟囔一聲:“還說什麽上山去打遊擊,這下可把咱們害慘了!還不如不來這裏,就在河堤壘下工事,也可占一點地利之優。”

隻聽韓淮楚輕聲一笑,手一抬,道聲:“且慢!”季布翻了一下白眼,問道:“姓韓的小子,你還有什麽話說?”

此刻他也不稱呼韓淮楚為韓少俠了,改口叫他“姓韓的小子”。

韓淮楚笑道:“大家還是按原定計劃,隨我過這樹林,再上芒碭山。”

項追眨著一雙杏眼,驚喜道:“韓公子,你可有了破陣之法?”韓淮楚點點頭道:“若非如此,我怎敢帶大家冒然而進這密林?”

項追用粉拳一擂韓淮楚肩頭,笑逐顏開:“真有你的!韓公子,我就知道沒有看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