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如繁星點點,鋪灑在丹水河北岸。一輪皎月,如冰輪般懸掛在初冬清冷的夜空。陣陣北風吹過,伴隨著丹水河震耳的濤聲,讓人心頭平添一股蒼涼。

那風箏在天上飄,難免飄落城外,信送不到沛公手中,故而這風箏不能隻準備一隻。按照韓淮楚作出的樣子,眾將士又趕製了十隻風箏。眾心協力之下,這些風箏很快就完成了。

隻是缺少了放風箏的線。這不是問題,待明日季心等人去了前方的集甸,花點銅板就可買上一大堆,足可放飛這十隻風箏到天上去了。

每隻風箏上,皆寫了兩個血字:突圍。那血是蘸了屍體鮮血寫就。季心領著十名勇士已經出發,喬裝改扮,抄小路繞過沛縣城,摸到城的北麵,按照風向放飛那些風箏。隻等城中收到,悟出這“突圍”二字的深意,抓住戰機乘隙突圍。

韓淮楚心想,“若那劉邦這次若收到風箏,還不能下定決心殺出重圍,那可真是無可救藥了。”

戰士們抓緊時間砍伐樹木,紮成了一隻木筏,造了兩隻木槳。一位百將帶著項追的書信連夜劃過丹水,去吳中報訊。隻等武信君項梁收到,再興大軍與楚軍決戰,報今日戰敗之仇。

那楚軍的大隊人馬,依然未來圍剿。貌似朱雞石的頭顱已給楚軍大營帶來了不小的震動。想要組織步卒圍剿這支千人騎兵,要下不小的決心。

主帥朱雞石已死,想必那領軍之權落到了楚軍軍師甯君手中。那甯君乃東陽人氏,據說是一位白衣秀士,因尋找到楚王景駒有功,被封了大夫之職。至於那領軍打仗的才能,卻不得而知。

既然楚軍不來騷擾,也無必要趕赴山林。眾將士便在河堤之下露宿,養歇精力。

被韓淮楚用一顆抗生素暫時壓製的傷勢終於發作,小妮子項追折騰了半日,忽然發起高燒來,滿臉通紅通紅,渾身如同火炭一般。白天那股子生龍活虎的勁,此刻竟一點都沒有了。

韓淮楚對這紅砂掌的傷也是束手無策。想要給她灌功療傷,又恐楚軍到來,功行一半,這傷未治好,反而會加劇。

他一狠心,又將最後一粒抗生素從百寶囊中掏將出來,納入項追口中,掬來河水喂項追服下。這保命的抗生素,終於把項追的傷壓製下來,昏昏睡去了。

韓淮楚不免大為心疼,“這最後一粒抗生素也給這辣妹子服了,若小生再遇上危及性命的傷情,到哪裏再去尋一粒來?”

更苦惱的是,那項追服了抗生素後全身乏力,不由分說玉頸一歪,倒在韓淮楚兩隻大腿上便睡,竟把他的腿當成了枕頭一般。

能夠一親項大小姐香澤,這般香豔的機緣,別人可是想都想不來。項家軍一眾兒郎,均朝這廂望了過來,眼都看直了。韓淮楚得了便宜還不自知,直是搖頭,“這小妮子哪裏不能枕,偏要枕在人腿上。就算要枕,這裏有兩千條腿,為何偏偏挑中了小生這兩條?”

他隻有苦笑一聲,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坐直了,任那項追睡去。

小妮子很快就睡著了。韓淮楚望著身下的玉人,麵如凝脂,瓊鼻杏目,樊素小口一張一兮。月光灑在她嬌美的麵龐,如同鋪了一層聖潔的清輝,晶瑩而無一點瑕疵。裹在她銀色嵌金束身細甲中的一對玉峰高聳挺拔,伴隨著她勻稱的呼吸,一顫一顫。好一副誘人的光景!

“想不到這辣妹子具有如此的誘惑力!這份殺傷力可比得上小生心中的佳人芷雅了。”韓淮楚心中不由心猿意馬,興起一陣砰砰亂跳。

一想到虞芷雅,韓淮楚亂跳的心瞬時平靜下來,將目光自然而然地從項追那攝人的嬌軀移了開去,仰望蒼穹喃喃自語:“芷雅,你如今又在哪裏?是否已率墨子弟子到達吳中,見到了項梁,還有他侄兒項羽?”

韓淮楚心中一陣懊惱。若不是黃石公他老人家鐵口斷命,那佳人便不會與自己分手。說不定現在與自己相依相偎的便是那顛倒眾生的曠世美姝。

“罷了!罷了!這都是命。不該是自己的終不會有,該是自己的總會到來。”

他心生此念,忽然一愣。“這項追姑娘如此粘人,莫非她便是小生的另一半?我的命中,該與這位辣妹子結下情緣?”

韓淮楚轉頭一瞥那嬌美如花的玉人,目光一陣迷離。

旋即他搖搖頭,“這怎麽可能!她是項羽的親妹子,將與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小生怎會與她走到一起,共度一生?”

韓淮楚胡思亂想一陣,也有了些倦意,迷迷糊糊坐著睡著了。

※※※

驀地裏一聲響箭如利嘯般劃過夜空。韓淮楚一個驚醒,睜開眼來。

這是前方的斥候發出的警訊,表示遇到了敵情!

眾將士紛紛站起,驚問道:“什麽事?”

夜色中一騎飛馳而到,馬上斥候高聲呼道:“楚軍大隊人馬偃旗息鼓,乘夜襲擊,急行軍已到十裏之內!”

韓淮楚心中一陣佩服。“看來在戰場上不能小視任何對手。那楚軍軍師甯君竟能出如此手段,主帥剛死,便來個乘夜偷襲!若不是自己廣布眼線於前方山澤密林,這一次必將被他打個措手不及。”

試想若沒有一段縱深,騎兵若來不及上馬驅策,又有何優勢可言?豈不要陷入與敵方步卒的肉搏混戰之中?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原計劃明日清晨便去襲擾楚軍大營,引誘敵人大軍前來圍捕。不料楚軍的反應是如此之快,不待項家軍去招惹他們,竟自個兒到來。

敵變我亦變。看來隻有用預定的第二個計劃,連夜潛入芒碭山去了。

韓淮楚猛力搖撼項追一把,高聲道:“項姑娘,快醒醒,楚軍來了!”

小妮子仍在夢中,臉上猶掛著甜甜的微笑。閉著眼一勾手,摟住韓淮楚的脖子,囈語道:“神仙公公,別這麽快就走,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韓淮楚一陣愕然,“這小妮子竟做夢夢到了神仙!她這一覺睡得倒真是甜美,隻苦了小生這雙腿,被她壓得酸麻酸麻。”

他也不多說,摟著項追的小蠻腰,一把將小妮子抽起站了起來。

小妮子一揉惺忪的睡眼,恰見韓淮楚那一雙俊目緊盯著她,怒目而視。韓淮楚沒好氣問道:“你剛才說什麽神仙來著?你可是在做夢?”

項追頓時霞飛雙頰,羞答答垂下玉頸,忸怩不堪。原來她剛才作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寫了一個心願在風箏上。那風箏隨風飄啊飄,一直飄到了天上。一位白胡子神仙公公笑眯眯出現在雲端,接到了那隻風箏。小妮子剛問聲:“神仙公公,我那心願是不是可以實現?”卻被韓淮楚一把抱起,攪了她的美夢。

韓淮楚此時也沒心情追問下去,說道:“楚軍偷襲,咱們快走!”

項家軍眾將士早已解開韁繩,牽過自己的馬匹,整裝待發。個個挽弓握刃,隻待項追一聲令下,便棄河堤西向,奔赴芒碭山。

項追立馬清醒了過來,意識到形勢的危急。小手向天一揮,喊一聲:“走,咱們上山打遊擊去!”

戰馬嘶鳴,眾將士紛紛躍上馬。韓淮楚找到自己的馬匹,正欲上馬,卻見項追遲遲未動,正用一雙杏眼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他心中暗叫一聲,“暈!難道這辣妹子又要與自己共乘一騎?”

隻見項追提著戰袍,一徑走了過來,一隻柔荑已搭到了韓淮楚的馬背。

韓淮楚苦笑道:“難道你還不能自己策馬?”項追一昂螓首,理直氣壯道:“我是傷員,如何能騎馬?”

這理由回答得夠響亮的,韓淮楚頓時無語。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問道:“你看這裏有這麽多人,能不能讓我輕鬆一下,你與別人共乘一騎也是一樣的。”

斜刺裏一匹馬插來,滿身披甲的季布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季布一臉陰笑,嘿嘿道:“韓少俠載你一天,也夠累的了。就讓季某代勞吧。”

項追蛾眉倒豎,一個箭步搶過季布的馬鞭,在他馬臀上重重一抽,沒好氣叱道:“想得美!做夢去吧!”那馬吃痛,倏然跑開,隻落下季布一串哈哈大笑。

韓淮楚直欲暈倒,“這辣妹子看來是吃定了我!除了小生,別人的便宜誰也不占。這下又要小生辛苦一遭了。”

※※※

馬蹄嗒嗒,一陣飛沙走石。夜幕下閃過一道道冰冷的寒光,那是項家軍將士的戰刀箭鏃在月光下反射出的光芒。一千騎士沿著丹水河溯遊而上,直插芒碭山。

那楚軍已被拋在了身後。等他們到了河堤,隻會見到一具具他們戰友的屍體。所有的戰利品,帶不走的都沉入了丹水,一點也沒給敵人留下。

卻不知季心他們,現在到了何處?是否能及時放飛那些寫著“突圍”二字的風箏?那沛公劉邦,是否能抓住這一線戰機,橫下心拋棄他的老巢沛縣,率眾突圍?

一陣“希律律”長嘶,前方的騎兵忽然停了下來。項追高聲喝問:“前隊怎麽不走了?”

一騎打馬馳回,馬上騎士恭聲答道:“啟稟大小姐,前方有密林擋路。我們不知是否要進那密林。”項追臉上露出一絲不屑:“一片樹林有什麽害怕?大家下馬,牽著馬徒步過林便是。”那騎士喏了一聲,又掉轉馬頭飛馳到前方去了。

過了這片密林,就到了芒碭山餘脈。一到芒碭山,便如龍歸大海,再也不懼那楚軍來圍剿了。

一個個騎士紛紛下馬,牽起自己的坐騎,走入那片密林。

隻見那林中盡是高大喬木,每株皆有合抱粗細。地上雜草重生,沒過膝蓋。不知怎的,這林中散亂堆放著一塊塊的巨石,俱是成噸重的花崗岩,置放在一株株的喬木之間。橫柯遮目,把那一線夜光悉數遮住,伸手不見五指。

項追呼一聲:“點火!”眾人拿起火折,點燃火把。瞬時之間,密林中亮起一串串的火花,把林中地形照得清晰起來。

影影憧憧間,隻見這密林貌似一個巨大的迷宮。從入口望去,兩樹之間,或堆有巨石,則不能通行;或留有縫隙,則能牽馬而過。

那能穿行的道路彎彎曲曲,鬥折蛇行,錯綜複雜,看得人眼花繚亂。若冒冒失失闖進這密林,能不能出來都是一個問題,更別說穿過這片樹林了。

前方將士一陣遲疑,又踟躅不前。

項追接到前方傳來的消息,玉腕一伸攥住韓淮楚,說道:“韓公子,咱們瞧瞧去。”

韓淮楚也知此時不是矯情的時候,便隨了項追走到前方。張眼一望,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些巨石顯然不是從地裏長出來的,而是有人故意為之。是何人花費如此巨大的精力,將一塊塊成噸重的巨石移到這密林中來,布置了這個巨大的迷宮?這等大手筆,非千千萬萬的夫役才能完成。不是王侯將相,便是豪商巨賈才能做到。他費盡心思布置了這迷宮,究竟有什麽目的?”

看那迷宮,貌似一個奇門陣勢,內含殺機,卻與他自鬼穀道場學來的用來戰場廝殺的諸般戰陣截然不同,純粹是用來擋道,不讓人通過。

韓淮楚精通各般戰陣,又自創了一些陣勢。他創出的戰陣,後被日本戰國名將武田信玄學去,演變出武田八陣。那項梁布下的八門金鎖陣,也被他窺出門道,一舉破了。自鬼穀懸策死後,他的眼力,當世已不作第二人想。

可這迷宮並不是他學的戰陣,什麽兩儀四象八卦九宮,在這裏絲毫派不上用場。饒是韓淮楚這等布陣的大行家,這次也識不出迷宮裏蘊藏的玄機。

“他奶奶的!這布陣的人究竟是何方高人,沒事到這裏布什麽迷宮玩。”韓淮楚心裏禁不住咒罵一句。

項追杏目凝望著韓淮楚,輕聲問道:“韓公子,你可看出了什麽?”

韓淮楚歎了口氣,沮喪道:“什麽也沒看出。”

韓淮楚此言一出,項追頓時花容失色。韓信的本事她在萬載穀早見識過了,對他佩服得是五體投地。連韓信這等縱橫家的高弟,布陣的大行家也看不出來,這密林今夜是休想過得去了。那楚軍大兵圍剿,銜尾而至,自己這一千兒郎豈不是要困死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