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南門外,黃土大道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紅色地毯。

道旁人頭攢動,文武大臣與四方百姓蜂擁而來。

今日是趙惠文王之後,趙國公子歇入主邯鄲的好日子。

趙人思念趙惠文王,是因為他算得上一個賢君。趙惠文王在位之時,文有藺相如,武有廉頗,朝中還有那門客三千的平原君,剛正執法的勇將趙奢,可謂人才濟濟。自藺相如出使鹹陽“完璧歸趙”,又在澠池會上逼著那不可一世的秦昭襄王為趙惠文王敲了一下瓦盆,秦人終於領教了趙人不甘屈服的決心。澠池會後,秦趙兩國十年無戰事。

可自從趙惠文王死後,繼任者一代不如一代,今天丟五城,明天割十城,在趙孝成王、趙悼襄王兩位君主手下,趙國被秦國一步步蠶食。到了趙幽繆王遷手中,更亡了國。

終於盼來複國的一天,由趙氏為王,臣民們焉得不高興?個個歡欣鼓舞,喜氣洋溢臉上。

早有那趙宮中的宮女宦人出城十裏,侍奉未來的國君去了。他們還攜去了一乘昔日趙王武臣坐過的鑾輿。

韓淮楚在一幫大臣之中,心想,“看來百姓十分愛戴公子歇,不知那公子歇是怎麽一副模樣?”

※※※

隻聽一陣鳴鑼開道,在一群衣甲鮮亮,陣容整齊的衛士之後,羽扇遮蔽,雲幡叢叢,一群宦人一路吆喝而來。

道旁臣民心知公子歇到了,皆跪伏於地。

一乘駟馬拉的華美鑾輿,出現在韓淮楚眼底。李左車騎著高頭大馬,神采奕奕伴隨一旁。那鑾輿簾子打開,令人詫異的是,上麵坐了兩個人。

一人韓淮楚倒也認識,是他老朋友——三晉盟盟主張耳。與君王同乘,是何等榮耀?

韓淮楚心想,“那趙歇原是張耳屬下,張耳又迎立有功,得此殊榮倒也不奇。”

另一個人想必是那公子歇。韓淮楚一見之下,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他身旁的曠世美眉虞芷雅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問道:“你笑什麽?”韓淮楚笑道:“我原以為那趙歇稱為公子,一定是個斯文儒雅的年輕人,誰知他有這般年紀。”

隻見那趙歇年紀已在五十開外,頭有點謝頂,眼珠混濁。可能是長期亡命江湖征戰沙場的緣故,麵黃肌瘦,眼角皺紋爬滿,整個人看上去好像沒吃飽飯,睡好覺。

虞芷雅卻白了他一眼,說道:“這有什麽奇怪的。晉文公重耳逃難時,比他還老呢,可也不稱公子?”隨即撲哧一笑,說道:“你以為隻有像你這麽年輕英俊才能稱公子啊?”

那鑾輿來到近前,便有上大夫程及立身道:“為臣率邯鄲臣民迎接吾王入城。”那趙歇雖還未舉行即位大典,可眾人已把他當作了國君。

趙歇轉頭看向身旁坐著的張耳,問道:“這位是——”張耳道:“這位乃是上大夫程及。”趙歇“哦”了一聲,說道:“程愛卿為保衛邯鄲,隻身入燕營送詐降書,不畏生死,實有功於國。”

程及得了趙歇讚譽,心中大悅,又將群臣一一引見。

當引見那老太史馮簡時,趙歇笑道:“老愛卿以十頭牛獻與敵軍,可效那弦高犒軍之故事了。”馮簡謙虛道:“這非老臣想出,皆是韓信韓將軍的主意。”

趙歇便問:“韓將軍可在?”韓淮楚還未應聲,虞芷雅將他一推,說道:“趙王叫你呢。”

這一動作,被趙歇看見。刹那之間,趙歇那雙混濁的老眼,投注在曠世美眉虞芷雅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異彩。

“這人間還有如此美人!李左車得獲的那些趙宮妃嬪,與她相比,真如螢火之對皓月。”

原來李左車大敗李良,那被李良納入私房的武臣舊日妃嬪又落入了趙歇之手。趙歇長年亡命天涯,近年又征戰沙場,哪裏見過如此多的絕色佳麗?一見之下,欲念如熾,夜夜與那些美人繾綣**,如魚得水。自思平生之樂事,不過如此。

那些美人已知他即將成為趙國國君,還不現出本事殷勤侍奉,以博得他的寵信。趙歇這些日子通宵韃伐,便有些睡眠不足。經過那些美人床幃調教,更食髓知味,對性事需求甚高。

誰知一見虞芷雅那曠世姿容,刹那之間被其儷色震攝,隻覺這些時日算是白活了。

隨即想到,“這美人在我趙國,隻要我一道旨意,還怕得不到她?”

他心中狂喜,竟連那站起的韓信說些什麽也沒聽到。

韓淮楚站起身,本說了句:“韓信見過吾王。”趙歇仿佛沒聽到似的,隻顧拿眼去看那曠世美眉。韓淮楚一見,心中已經徹然,暗暗惱怒,“原來這趙歇也是個好色之徒,他也垂涎芷雅的美色。”

其實韓淮楚的惱怒好沒道理,誰叫他傾慕的佳人長成這副嬌俏模樣?是男人有此反應不足為奇,何況是有“寡人之疾”的一國之君。

韓淮楚又抬高聲音,說了一句:“韓信見過吾王!”李左車暗中牽了牽趙歇衣角,那趙歇方才將目光從曠世美眉的臉上引回。

隨即驀然一怔,“看那樣子,美人與韓信十分親昵,他們是何關係?若美人是韓信妻室,難道要君奪臣妻,讓吾背負昏君罵名。而韓信為保衛邯鄲,立下如此大功,吾又怎下得了手?”

趙歇心不在焉道:“你就是韓信?”這一句話出口,那邯鄲城一幫文武麵麵相覷。

“這韓信不是自稱是趙歇所派麽?聽他口氣,好像這兩人似乎沒有見過?”

韓淮楚道聲:“正是草民。”

眾臣更聽得糊塗,心想,“韓信怎不稱為臣而稱草民,難道趙歇沒有綬職與他?”

便有那回到邯鄲的司馬卬粗聲問道:“韓信,你搞的什麽鬼,你不是說是大王派你來守城的嗎?”韓淮楚微微一笑,說道:“燕軍大兵壓境,情急之下,韓某隻有欺騙大家了。”

一句話差點讓司馬卬氣死。這韓信一番謊言,竟騙去了自己家的虎符。他說三日歸還,至今還沒有將虎符還給自己,還霸著那郡守府不走。自己看在他守城之功,不好意思向他討要,原來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司馬卬高聲喝道:“吾那虎符呢?”韓淮楚笑了一笑,從懷中取出虎符,遞了過去,說道:“將軍還要這虎符麽?如今吾王入主邯鄲,這舊日武臣的虎符還有何用?”

司馬卬聽得一愣,幹脆不接那虎符,在韓淮楚胸口重重擂了一拳,說道:“你這個大騙子,我們一城人都被你騙了。”

司馬卬一拳可要牆頭草邵騷的老命。韓淮楚血氣方剛,又有先天真炁護身,還是受得起。便笑吟吟挨了他一拳,讓他消消氣。

便有大將軍陳餘笑道:“若不是吾師弟騙去你虎符,邯鄲城一城百姓都成了燕軍俘虜。說起來大家還要慶幸被騙呢。”

這是什麽道理,上當受騙了還要慶幸?大家知道陳餘乃是說笑,臉上均露出笑容。

大將軍李左車忽然說道:“吾師弟也不是欺騙大家,李某早已稟告過,吾師弟將要來投效吾王。”

隻聽鑾輿上的張耳說道:“韓將軍有功於國,又有經天緯地之才。吾王得此良將,可喜可賀。”

趙歇看一眼李左車,又看一眼陳餘,心中更加鬱悶,“這兩位手握兵權的大將軍,均是韓信的師兄。連德高望重的張耳也這麽說,自己雖為一國之君,又怎奈何他得?”

正想問問那美人是誰,便有上大夫程及說道:“邯鄲一役,這位姑娘也立了大功。”趙歇連忙將目光投向虞芷雅,狠狠飽看了幾眼,問道:“這位姑娘是——?”

虞芷雅俏生生立起來,那頎長曼妙的身姿,直讓趙歇眼中噴出火苗。隻聽虞芷雅稟道:“草民虞芷雅,見過吾王。”

趙歇那露出門牙的嘴張得老圓,驚訝道:“原來姑娘便是在許城一劍刺傷秦軍猛將英布的墨家钜子!”

虞芷雅以曠世容姿,攝得那黥麵英布靈魂出竅,忘記抵擋,吃了她一劍。莫莊臨終傳位,這位女弟子成了統率墨家數千弟子的钜子。虞芷雅的豔名,現下已傳遍天下。

趙歇聽到這事,便對那有曠世容姿的墨家钜子十分好奇,想親眼一睹她如何美貌。今日終於如願以償。

他心中更加沮喪,“钜子在江湖地位崇高,這姑娘可不是輕易能夠得手的。聽說那張楚王陳勝,一直對她彬彬有禮,從來不敢用強。

要想得到這美人,隻有得到她的心。可吾這副尊容,年紀又大,怎似那韓信年少英俊?”

隻見虞芷雅纖手一拱,說道:“草民願率墨家弟子,為吾王助戰,誅滅暴秦。”

“誅滅暴秦?那章邯風頭正勁,陳勝的幾十萬大軍都被他打沒了。他不來惹我已是萬幸,還要我去招惹他?簡直想都不敢想。”趙歇聽得一愣一愣。

原來趙歇性情懦弱,在河東起事前便畏首畏尾,擔心秦軍勢大自己事敗身亡。若不是李左車為他決斷,他現在還在亡命天涯。

如今還不容易能夠回到闊別已久的邯鄲,在王宮之中享享富貴,哪還有心思去攻打強大的秦國。

那秦軍現在還在楚地,離此遙遠得很。魏國離他們最近,就讓魏咎去操這份心吧。

至於秦人真要來,有李左車,陳餘這些兵法大家擋著,估計那章邯還打不過來。

趙歇遂打了個哈哈,說道:“吾趙國剛剛複國,百廢待興。待到國事安穩,民富力強,再作擊秦之舉。”

虞芷雅好生失望,“等到你趙國民富力強,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恐怕到了那時,魏國已被秦軍滅了。”遂道:“如今魏國與秦軍接壤,魏國危在旦夕,吾王當念唇亡齒寒,派兵相助。”

若是換了別人,趙歇早就不耐煩了。隻是當著這美人還不便發作。趙歇遂敷衍道:“待吾即位大典之後,再來議論此事。”

便有陳餘遞上一冊,稟道:“這是為臣草擬的功勞簿,均是此次擊退燕軍各位將軍大臣的立功情況,請吾王斟酌。”

趙歇展開一看,隻見最右赫然寫著一個名字——韓信,頭脹得老大,已看不下去。

張耳說道:“吾王自會按功行賞,加官進爵,諸位放心好了。”說完暗暗伸手一拉趙歇。趙歇會意,說道:“待即位大典過後,便封賜各位愛卿。”

這批人之所以迎立自己為王,還不是想撈點好處,難道真白癡地以為他們是心念故主麽?趙歇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群臣大喜,將趙歇迎入宮中。

那趙宮在趙歇年輕時曾來過。此時見到昔日那層樓疏閣,連棟結階的王宮,處處是殘垣斷壁,不由納悶,“難道要自己這一國之君住在這裏?”

趙歇問道:“這王宮怎變成了這副模樣?”便有宮中宦人答道:“韓將軍令人拆去宮室以造守城戰械。”

趙歇終於忍耐不住,臉脹得通紅,大喝一聲:“胡鬧!這是我祖先傳下來的,豈能毀棄?”

一言既出,眾人紛紛變色。那韓淮楚與虞芷雅更是忿忿。

張耳哈哈一笑,說道:“吾王何必生氣,不就是幾間宮殿嗎?叫人再蓋即可。若邯鄲都沒了,要這宮殿何用?”

虞芷雅說道:“這些宮殿是民女親手帶人拆的。吾王若要問罪,就連民女一起問吧。”

趙歇臉色一緩,說道:“吾一時激動,口不擇言。韓將軍為保衛邯鄲殫精竭慮,何罪之有。想出此策,也算難得了。”

韓淮楚卻在想,“他哪裏是口不擇言?分明是壓抑太久,急於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