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淮楚身埋池塘,依舊運起胎息大法,呼吸綿綿,層生不窮。

他此時要破土而出也不是難事。隻須伸掌一劃,便可將壓在他身上的土石推開。隻是這麽一來動作太大。韓淮楚不知周身情況,不敢輕舉妄動。

他便凝注心神,聽那宮中動靜。

隻聽宮中一隊隊腳步之聲,想是侍衛正在巡邏。左麵一處約十丈外聲音最是吵雜,有人攻喧謾罵,聲音尖厲。那人斥道:“邵騷,你這個見風使舵的無恥之徒,怎能答允立那姬風為帝?”

一年邁聲音想是那右丞相邵騷辯解道:“司馬將軍何出此言?我趙國子民均是周室臣子,今有東周公後裔在此,立他為帝也是名正言順。”

隨即一人“呸”了一聲,斥道:“丞相莫非是老糊塗了。我趙國自武靈王以來,自雄天下,有哪代君王把那羸弱不堪一擊的周室放在眼中。那周朝已成過去,丞相怎能同意這嚼古蠢事?”又一人應聲附言:“樹大招風。如今放眼天下,哪路諸侯敢自言稱帝?若立天子,豈不是將我邯鄲數十萬軍民陷入天下豪傑圍攻之地?”

那邵騷想必是被駁斥得無話說,期期艾艾道:“程大夫說得未免危言聳聽了吧。”

那司馬將軍喝道:“丞相可知我邯鄲城有多少兵馬?想對抗天下諸侯,莫非白日做夢?”

那程大夫接著說出更尖酸的話:“我早知你這老匹夫是個牆頭草,變節最快。昔日陳王派你來做護軍,你卻與武王一路,背叛陳王有負陳王所托。如今武王屍骨未寒,你不思報仇,卻倒向那叛臣李良一邊,真是一個無恥小人。”

※※※

原來那嗬斥邵騷的三人,均是趙國顯臣。一位是衛戍長司馬卬,掌管都城邯鄲的防衛;一位是太史馮簡;另一位是中大夫程及。

那叛將李良奉姬風之令,陳兵朝堂,召集擒來的群臣於大殿議事。而姬風卻未露麵,隻等李良議事成功,被趙國大臣推坐上帝位,光複他姬周的江山社稷。

這幫大臣聚在一起,見了李良,劈麵便問他為何弑君叛亂捕殺眾臣。李良原想擁立趙歇,本理直氣壯。卻被姬風所控要扶立周室。這理由連他自己也覺得荒唐。

李良話一出口,殿上立刻炸了鍋,群臣罵聲一片,無一人附和。

李良嚐過火魂幡的滋味,是鐵了心要立姬風為天子。被群臣一陣謾罵,惱羞成怒,當下令人將那罵聲最凶的司徒鄧夕推出斬首。那鄧夕也不待李良手下動手,大罵一通,自個撞柱而死。

這事鬧到血濺朝堂,群臣領教了李良的凶殘一麵,無不噤若寒蟬!

這時,那老奸巨猾的右丞相邵騷忽然大出眾人意外,竟出聲附議,讚同擁立姬風為帝。還厚著臉皮阿諛奉承,稱頌李良興複姬周宗廟社稷,功績直可與興周滅紂的太公望呂尚相比。

李良聞言大喜,當下說道:“既邵相國也同意興複周室,這事就這麽定了。明日便是黃道吉日,待登壇祭過天地便舉行登基大典。”也不待群臣多說,興衝衝自個離去給主子姬風報喜,也不放眾人回府,隻把一幹大臣留在殿上。

而殿上的兵士也未撤下,一個個虎視眈眈,防止眾人有所異動。於是群臣個個幹瞪眼,便這麽呆著,與軟禁無異。

到了晚間,那李良也不管飯,隻把這幫大臣諒了三個時辰,餓得前胸貼著後背。看那架勢,似乎這一夜便要耗在這裏了。便有人席地而坐,也不管這是不是朝堂了。

還是那厚臉皮的邵騷向看守的兵丁詢問,可否讓大家用膳。便有人向李良請示。李良這才記起這幫國中棟梁還沒有進食。若明日周天子登基大典上群臣一個個餓得有氣沒力,那才大煞光景。於是傳話,引眾人到偏殿用膳。

群臣到了偏殿,便有宴飲準備在那。而那些兵士也未跟進來,隻在殿外守護。

沒有了李良手下看守,群臣對邵騷的激憤一時爆發,便有了韓淮楚聽到的那場鬧劇。

※※※

韓淮楚身在土中,隻聽群臣越罵越凶,越罵越難聽,連邵騷的祖宗八百代也罵了出來。

忽聽那司馬卬罵到興起,大喝一聲:“老匹夫,且吃我一拳!”

隻聽“哢”的一聲,似乎那邵騷受了一記重擊。韓淮楚心道,“罵得還不夠,開打了。”

隨即聽見那邵騷“啊”的一聲慘叫,貌似經不起司馬卬那武夫的鐵拳。便有人驚呼:“不好,丞相被司馬將軍打死了!”那司馬卬道聲:“打死了活該。”

“打死了活該。”韓淮楚心中跟著說道。

一陣急促的腳步響過,一人喝道:“發生了什麽事?”那司馬卬也不懼怕,從容道:“去報告那叛臣李良,就說邵騷那老匹夫被我司馬卬打死了。”

那些看守的兵士似乎也不知如何處置,急忙退出,去向李良稟告這場突來變故。

於是偏殿內安靜下來,韓淮楚隻聽眾人咀嚼之聲。

※※※

過不了多久,韓淮楚的右麵傳來一陣腳步之聲。那步伐沉重,虎虎生風。到了離池塘三丈之處,停了下來。

接著傳來叩門之聲。一個聲音傳到韓淮楚耳中:“是誰?”

那聲音韓淮楚再熟悉不過,正是在芒碭山與自己一同斬蛇的魔君姬風!

“原來這魔君便近在三丈!”韓淮楚直出了一身冷汗。

三丈距離對於姬風這等高手,不啻近在咫尺。以姬風的耳力之聰,隻要韓淮楚一個細微的鼻息,他便可聽得清清楚楚。

韓淮楚心想幸虧自己是用了胎息大法,又埋身土中不能動彈,否則行藏早已被這魔君識破了去。

於是他專心致誌聽那邊的對話。

※※※

來人正是李良。他接到了邵騷被司馬卬打死的消息,趕忙來向姬風請示如何處置。而姬風下榻的寢宮,便在此間。

隻聽那李良稟報道:“主人,是我。”姬風“哦”了一聲,說道:“李將軍,以後你會為我大周丞相,請記住咱們在人前要以君臣相待,可別再稱我為主人。”

李良大喜,又說了一句:“多謝主人。”姬風惱道:“你怎這般沒有記性?”李良嘿嘿笑道:“我一時高興,忘了改口。今後我就稱主人為陛下吧。”

“這李良真沒記性,說著說著又說了一個主人。”韓淮楚聽得好笑。

姬風便問:“李將軍有何事啟奏?”李良便將邵騷被打死一事稟告姬風,問道:“陛下,是否該將那肇事的司馬卬拿下治罪?”

姬風淡淡道:“不必了。”李良惑問:“那司馬卬分明是對立陛下為帝之事不滿,這才打死邵騷。對這等逆臣,為何陛下不處以極刑以儆效尤?”

姬風微微一笑:“這個你就不懂了。朕還未即帝位,正欲收攏人心。那邵騷乃是一個貪生怕死,見風使舵的無恥小人,死不足惜。而司馬卬乃耿直之人,朕的大周江山今後正缺此等忠勇之士。若能放他一馬,他必感恩戴德,從此為我所用。”

李良恍然道:“陛下英明,微臣受教了。”

姬風又道:“朕忽想起一事,你可派人去辦理。”李良便問何事。姬風道:“你去將這邯鄲境內臣民的生辰八字統統錄來,送入宮中,不可疏漏一個。”李良又不解道:“陛下要這生辰八字作甚?”姬風不耐道:“朕自有用場,休要多問。”

韓淮楚聽著也是不解,不知這魔君要生辰八字派什麽用場。

李良堆笑道聲是,又獻媚道:“陛下孤身一人獨守寢宮,是否太過冷清?微臣今日得獲那武臣嬪妃十餘人,陛下可有興致招之一二臨幸。”

姬風眉頭一皺,說道:“便是今日在園中見過的那幾位嗎?”李良點頭道:“正是。”姬風不耐道:“就那等庸脂俗粉,怎堪侍奉於朕。還是留給你自用吧。”

李良聞言咋舌不迭。那些後宮嬪妃,個個是萬裏挑一的絕色佳麗,隻把李良一介武夫看得欲火高熾。他早存了占為己有之念,隻是沒得姬風許可,不敢自享這些尤物。那姬風居然稱這些美人為庸脂俗粉!這眼界也太高了吧。

他哪知道,姬風得那亙古便存在於天地之間的混沌天魔感召,將成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魔帝,眼高過頂,這些趙宮美人,他還沒有一個瞧得上眼的。

是不是姬風不會動情?並非如此。姬風原從赤鬆子修練仙道,清淨無欲,本不會動情色之念。隻是他的神識與劍魔管中邪合而為一,又入了魔道,腦中各種欲念便應運而生,這情色便是其中之一。

在雲夢山中,姬風見到了風華絕代的大才女紀嫣然,那時他心內隻想找項少龍報仇,用的是劍魔管中邪的神識,故此起了**欲之念。

以姬風的高傲,想讓這魔君動情,以那韶華逝去,青春不再的紀嫣然是絕不可能的。

既然姬風不納,李良樂得將今日得獲的美人收入私房。他心中大樂,隻想今夜要好好享受一下那些趙宮美姬。

李良不禁問了一句:“陛下既將貴為天子,這後宮可不能空置,否則哪會有後嗣傳人承繼陛下的江山社稷。不知何種美人,方堪為陛下所幸?”

姬風仰頭眺望窗外天際,幽幽道出一句:“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恐怕隻有月中嫦娥,方慰朕心。”

在姬風的心中,隻有仙子般的姿容,才能配得上他這個魔君。

李良心中一動,說道:“原來陛下是想要天上的仙子。可微臣聽說,這世間有一人,容貌可比天仙。”姬風“嗯”了一聲:“世間還有如此美色麽?”

韓淮楚一聽,心跳驟然加快,那李良將要說出的人在胸中呼之欲出。

果然,李良說道:“微臣聽聞,墨家女弟子虞芷雅有曠世容姿,貌比天仙。那秦軍猛將英布便攝於她的美色,戰場上忘了廝殺,被她一劍刺傷。”

姬風一聽此話,來了興致,說道:“世間真有如此美色?朕一定要瞧上一瞧,若真如傳言一般,朕要將她收入後宮,立她為妃。”

姬風在萬載穀曾見過虞芷雅一麵。那時虞芷雅正騎在喜鵲鷹上,飛臨在蒙毅的大營上空。隻是那時姬風還是少年,又心無雜欲,便沒有留意。

今番聽了李良之言,便動了一睹這美人芳姿之念。

而在土中的韓淮楚,一聽姬風竟想要立自己心中佳人為妃,再難屏心靜氣運那胎息大法。他這胎息大法一停,不由自主吸了一口粗氣。一股泥腥之味直傳鼻翼,卻哪有氣能吸進?韓淮楚隻覺憋氣,便用手在土中拔了一下。

他旋即意識到不妥,趕忙重運胎息大法,卻為時已晚。

姬風瑩白如玉的麵孔一沉,一個箭步,跨出寢宮,銳利的目光直向園中池塘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