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淮楚在清溪鬼穀療養傷情,已過大半個月。

他的傷勢日趨好轉,人已漸漸康複。這一日清晨,他起床起來,隻覺空氣格外清新。一時興起,在屋前打了一套軍中學得的長拳,活絡了一下筋骨。

為師傅清溪隱叟修築的“聖君宮”破土二十天,已現出雛形。

那聖君宮占地兩畝,分前中後三座大殿。前殿乃是三清殿,後殿則是玄女殿,而正殿便是為師傅鬼穀懸策建的聖君殿。

大師兄隨何已派匠人在山下鑄造鬼穀懸策銅塑,表層鍍金,準備在聖君宮建好後供奉於正殿,還特地讓人在大殿牆壁上鏤刻隱叟以身飼蛇,為民除害的浮雕,好曉諭世人,供人瞻仰。

三殿各占一院,中有長廊拱門相連,迂回曲折。院中植有鬆樹蒼柏,亭亭如蓋。殿前種有四時花卉,爭奇鬥豔。更挖掘了一泓清池,從遠處引清溪活水流到池內。

工匠們皆住山下,早來晚歸。大師兄隨何四處張羅,忙碌不停。而韓淮楚因傷在身,也幫不上什麽忙,隻能看著聖君宮一日日拔地而起。

清溪隱叟得道成仙,被封雲夢聖君的消息傳到山下,不時有信徒上山敬香,為修築宮殿捐錢,大大緩解了資金的緊張。

※※※

韓淮楚打過一番長拳之後,隻覺渾身經脈暢通,氣血舒泰,信步走到工地,欲去看看工程的進展。

此時尚早,匠人們還未到來。

韓淮楚來到正殿,那殿門還未裝,隻做了一副框架。韓淮楚剛踏入門內,一個身影映於眼前。

隻見一人身著青布長衫,背對著跪在鏤刻了一半的鬼穀懸策以身飼蛇的浮雕麵前,正焚香禱拜。

“天這麽早,怎會有信徒來拜我師傅?隻有天未亮啟程這時方能到此,這人也真夠心誠的。”韓淮楚看著十分奇怪。

再一細看,卻感覺那背影十分眼熟。韓淮楚心中砰然一動,喊了一聲:“二師兄,是你麽?”

那人回過頭立起身來,笑吟吟道:“韓師弟,是我。”

隻見此人中等身材,國字方臉,目光犀利,衣冠不整,正是韓淮楚那不愛修邊幅的二師兄——範陽人蒯通。

自從萬載穀韓淮楚隨師傅鬼穀懸策離開去了沛縣,便再也未見師兄蒯通。此時見他忽然回到鬼穀,韓淮楚不由大喜。上前拉住蒯通手,問道:“二師兄,你怎麽回來了?”

蒯通嗬嗬笑道:“師傅得道成仙,做徒弟的怎能不回來拜祭?韓師弟,聽說你受了重傷,如今傷可有礙?”

韓淮楚甩了甩胳膊,說道:“多謝師兄關心,現在我傷已沒事了。”蒯通點點頭,說道:“這就好,這就好。大師兄何在?”

韓淮楚便將蒯通引到自己所居木屋,見了隨何。師兄弟久別重逢,自是分外高興。

隨何問道:“小通,我縱橫家的詭辯之術與師傅他老人家的相麵之道,你研習多年。以你的性格,自不會甘於埋沒,你這一向去了哪裏出仕?”

蒯通笑道:“大師兄果然知我甚深。不錯,師弟我現下正在趙國,為趙王效命。”

隨何與韓淮楚齊愕然道:“哪個趙王?”蒯通道:“趙王即武信君武臣也。”

※※※

原來如今天下形勢又有大變。

那殺害了假王吳廣,被陳勝封為上將軍的田臧,領了十幾萬吳廣舊部,起兵西向,隻想擊敗風頭正勁的秦國涇陽侯章邯與武成侯王離的聯軍。

兵至河南敖倉,正遇章邯大軍。兩國大軍便擺開陣勢會戰。

秦陣中馳出一員小將,騎一匹大宛追風馬,頭戴亮銀盔,身穿魚鱗寶甲,身材瘦小,臉上赫然烙了一塊印記。高聲喝道:“何方草寇,敢擋我大軍之路?”聲如霹靂,聞者悸動。

張楚軍中一陣大嘩。原來有人認出,那小將正是在戲下連斬五十員大將的煞星——黥麵英布!

田臧已聞英布之名,見了英布之英勇,未戰先怯。環顧左右道:“何人與我拿下此人?”

左右眾將哪裏敢應聲出戰。

田臧歎道:“可惜驍騎將軍不在。”隻好策馬上前,自個來戰英布。

張楚軍中能與英布匹敵的,隻有驍騎將軍利蒼。可那利蒼自吳廣死後,便掛印而去。

田臧為恐手下恥笑,硬著頭皮,來戰那人見人怕的英布。交馬僅一合,被英布一劍刺死。

秦軍乘勝殺出。張楚軍主帥被斬,頃刻崩潰,非走即降。章邯一路追趕,直到田臧的基地——滎陽城下。

卻又有張楚守將,殺死城門守軍獻關投降。原來這些人原是秦國郡守李由的部下,因李由棄城而去,不得已隻好投降了吳廣。今見章邯得勝,張楚大勢已去,又打了投降秦軍的主意。

章邯不費吹灰之力,收複了有秦國藩籬之稱的兵馬重鎮滎陽,稍作休整,又引軍直逼張楚都城——陳城。

消息傳來,陳城朝野俱驚。那陳城守軍隻有四萬,如何能與章邯大軍擷頏?

張楚的最後一支勁旅,隻剩左將軍武信君武臣的二十萬軍隊,卻在千裏之外的趙地,遠水救不了近火。

就算陳勝想召來這支軍隊,也不可能了。隻因那武信君武臣,早有背主自立之心。

※※※

武臣本是陳勝故交,與吳廣一樣,也是大澤鄉揭竿而起的首義元老。故此混到與右將軍周文,前將軍葛嬰平起平坐的地位,任張楚國右將軍。陳勝得了陳城後,派他經略故趙之地。

武臣率師渡白馬津而上,有縱橫家弟子陳餘為其出謀劃策,又得三晉盟盟主張耳之助,遊說各處豪傑誅殺秦廷長吏響應義軍。不費吹灰之力,攻下趙地十餘座城池,聚師十萬有餘。

護軍大司徒邵騷便在此時進言:“將軍如今功勞今非昔比,不能沒有封號。不如進位為武信君,以號令便宜行事。”那武臣從其言,遂自封武信君。

一路上高歌奏凱,所攻城池皆輕鬆搞定。不料在範陽城遇到了一點小小麻煩。

那範陽令徐公,本武將出身,有誌保城,聞張楚兵至,繕甲厲兵,據城堅守,武臣攻打了範陽大半個月也未將城攻下。

武臣久攻範陽不下,正自煩惱,帳下陳餘稟道:“末將保奏一人,可憑他三寸不爛之舌,說動徐公來降。”武臣奇道:“本君也曾派使者去說降徐公,怎奈那廝頑固不化,派的使者被他罵了回來。又有何人能說動徐公?”

陳餘笑道:“別人不能,是因為沒這個能耐。末將保奏的這個人,一定能讓徐公獻城來降。”武臣大奇,問道:“你說的是何方高人?”陳餘道:“他是末將的師兄蒯通,也是範陽人氏,現正在我營中。”

那縱橫家出過蘇秦,張儀兩位縱橫捭闔的大辯士,又出過孫臏,龐涓兩位叱吒風雲的軍事天才,在這刀兵四起的大爭之年,天下諸侯莫不欲延擾縱橫家弟子為其效命。武臣早知蒯通乃是清溪隱叟的第二大弟子,想必他有驚人絕學,一聞大喜,說道:“快請!”

蒯通自從離開萬載穀後,便回到家鄉。如隨何所說,他不是自甘埋沒之人。想到自己學得一身本領,便欲找個買家,一展自己的才華。隻是沒有機會,讓他遇到一個他瞧得上眼的諸侯。

機會終於到來——武臣率領的張楚大軍打到了家門口。那武臣有十幾萬大軍。放眼天下,像這樣有實力的諸侯沒有幾個。蒯通那顆不甘埋沒的心,開始躍躍欲試。

蒯通得知師弟陳餘也在武臣軍中,遂去見陳餘,讓他為自己引薦。陳餘一番吹噓,說得武臣心癢難忍,隻欲立刻見到蒯通這位縱橫家高弟。

蒯通進見武臣,寒噓幾句,武臣便直入正題,問道:“徐公據城堅守,我軍未能克之,先生有何良策可下範陽?”

蒯通哈哈大笑道:“區區一個範陽何足道哉!賢君若依我,就是拿下整個趙地都不在話下。”

武臣一聽,精神一振,起座欠身道:“願聆先生高策。”

蒯通話鋒一轉,問道:“賢君謂徐公何種人也?”武臣道:“徐公者,恃勇鬥狠,冥頑不化一介武夫也。”

蒯通搖頭道:“賢君錯矣!那徐公非冥頑不化,乃是怯而畏死,貪而重富貴也。”

此言一出,武臣大惑不解:“那徐公連日裏與我軍死戰,拚死守城二十天,怎會是貪生怕死之徒?”

蒯通侃侃說道:“吾乃徐公鄉鄰,知之甚深。他據城堅守,並非以君為敵,不過是怕城陷後性命不保,富貴不存。賢君嫉惡如仇,前所過十餘城,盡誅秦廷所置官吏。徐公有鑒於此,焉能不拚死一戰,以全其身?賢君若仍是如此,恐日後所遇不止一個徐公,將步步雷池,處處荊棘。千裏趙地,不知何時能下矣。”

武臣長揖道:“依先生之見,本君該當如何?”蒯通道:“池清不能養魚,至剛則易損折。賢君不如裝裝糊塗,遇事變通,則大事可成也。”

武臣點頭道:“聽先生一言,本君茅塞頓開。不知先生如何能下範陽?”

蒯通道:“請賢君立一空頭綬狀。蒯某憑此,管叫徐公來降。”

武臣便立一空頭綬狀,蓋上張楚國左將軍武信君大印,交與蒯通。

蒯通入了範陽,先以鄉鄰身份謁見徐公,與他套套近乎。再亮出使者身份,又是恫嚇,說城外有武臣十幾萬大軍,破城隻是早晚的事,到時你免不了一死;又是利誘,給徐公看那空頭綬狀,雲高官厚祿任你挑選。

那徐公被蒯通猜中,果然是貪生怕死,戀圖富貴之輩,聽了蒯通說辭,便欲投降。他倒有自知之明,想自己無甚功勞,不敢在那空頭綬狀上亂填,隻說:“能保住範陽令不失足矣。”蒯通笑道:“這有何難。”當即取筆在那綬狀上填下“範陽令”三字。

徐公得了綬狀,吃了定心丸,遂開城投降。武臣也信守諾言,讓他依舊當範陽令。

蒯通又生一計,讓徐公乘朱車華轂,周遊於燕趙之郊。

那些秦廷守將,見徐公降了武臣,依舊能得富貴,紛紛心動。徐公謂眾人道:“武信君寬懷大度,你們獻關投降,也能如我一樣保住富貴。”於是眾人皆動了投降之念。

武臣用蒯通之計,從此再未遇上任何麻煩。使者一到,秦國守將立刻表示效忠,可謂聞風趨附,傳檄而定千裏。不到數月,已攻陷了三十餘城。不久又有故趙都城邯鄲守將李良獻城投降,趙土基本平定。

蒯通得武臣器重,做了他首席謀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