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市帳下大將傅寬當即斥道:“我家大帥敬重先生,先生怎不愛惜令名,在此胡說什麽?我家大帥活得好好的,要你來吊什麽喪?”

張良佯作驚訝:“難道你不知你家大帥死期將近麽?”

傅寬怒道:“先生無未卜先知之能,怎知我大帥死期將近?”

張良哈哈一笑:“大帥東有章邯,西有田儋,南麵乃是張楚陳王,北麵背臨武信君武臣,強敵環伺,虎視眈眈,大帥之處境,猶如鑊中鮮魚,早晚被人烹食。”

傅寬大喝道:“先生難道不知我們是哪國軍馬麽?陳王與武信君怎會是大帥的敵人?再要胡說,休怪傅某無禮。”

張良一搖折扇,說道:“閣下錯矣!大帥既拒絕入都,已不見信任於陳王。以陳王狙殺葛嬰,逼死鄧宗的手段,豈能容得大帥在此安枕?”

周市倨傲道:“本帥據地千裏,握兵十萬,若是陳王有意責難,大不了一反,自立為王,興師以拒,陳王能奈我何?”

張良“哦”了一聲:“差點忘了,大帥手中還有十萬大軍。不知大帥這十萬大軍,從何處招來?”周市道:“本帥據有魏地,當然是從魏地招來。”張良淡淡笑道:“這麽說來,大帥的軍馬,大半均是魏人了?”周市傲然道:“是又如何?”

周市攻魏之初,陳勝隻給了他一萬軍馬。幾場戰役下來,舊部已損失近半。如今軍營之中,魏籍軍士占了九成以上。

張良冷笑道:“魏人何以欽服大帥,大帥一入魏境,便爭相依附?是大帥有海內之譽,還是有堯舜之德?若不是人心去秦,陳王威名遠播,大帥怎能如此輕易據有千裏魏土?若大帥自立為王,魏人焉能心服口服?安保不背叛大帥?”

周市聞言一愣。

他原本想若是陳勝逼迫,便自立為王,卻從未考慮到這人心向背的問題。一時啞口無言。

張良見他語塞,繼續道:“大帥入魏之初,魏人苦秦久矣,陳王披堅執銳,欲推翻暴秦,魏人無不願追附驥尾。如大帥自立,魏人必反,大帥的十萬雄獅,必然嘩變。到時大帥身首異處,已能預期。”

周市冷汗頓時涔涔而下,“這張子房言之有理,看來造反不是那麽容易。難道本帥隻有俯首就頸,任陳王處置?”

他隨即冷靜下來,心想,“子房先生今日此來,便隻是來說這番話的嗎?定是有話說我。聞得張子房雄才大略,智謀過人,何不向他求教。”遂立起身,恭恭敬敬鞠了個躬,說道:“請先生明示,如何才能保得本帥性命?”

張良道:“能救大帥的,不是子房。”周市惑問:“誰能救我?”張良一指身旁魏咎,說道:“隻有魏公子咎,才能保得大帥性命。”

魏咎隨張良而來,一直含笑不發一言,周市幾乎將他忘了。

聽張良說隻有魏咎才能保得自己性命,周市這才注意到這位魏國公子。他心想,“那魏咎不過是仗著自己特殊的身份才做了三晉盟的副盟主,才能平庸,可說是連自己都不如,他怎能救自己性命?”

周市便問:“子房先生此話怎講?”

張良轉顧兩側,說道:“請大帥屏退左右。”周市一揮手,帳中眾將退了下去。

周市再拜道:“此處已無他人,請先生明言。”

張良這才道出來此目的:“欲想既保大帥性命,又保大帥榮華富貴不失,為今之計,隻有擁立魏公子咎,複立大魏國。”

周市聞言大震。有葛嬰擁立楚王襄疆而遭陳勝狙殺的前鑒,這主意他想都不敢想。今番張良竟提出這等主張,猶如石破天驚,一語點醒夢中人。

張良繼續道:“魏人苦秦,複國之心久矣。大帥若立魏室後裔,尊魏公子咎為主,魏人必感念大帥恩德。若陳王舉兵來逼,魏人必同仇敵愾,舉國上下奮力拚死迎敵。大帥便能轉危為安,確保性命無憂。”

周市便問:“子房先生說本帥的榮華富貴不失,不知我若擁立魏公子,公子將委我何職?”

這麽一筆大交易,在這當口,他當然要問問價碼。

魏咎輕笑道:“若得大帥相助,魏咎能複我江山社稷,必感念大帥厚恩。相國之職,舍大帥其誰?”

周市又問:“我那十萬大軍,歸誰統轄?”

相國之職隻是文職,隻是一時榮華,說無就無。在這刀兵四起的年代,兵權對於周市,才是唯一靠譜的東東。

魏咎笑道:“當然仍歸大帥統領。大帥以相國身份,總督軍政。國事大小,皆決於大帥一人。”

“這價碼不錯。到時我雖不能自己稱王,也沒什麽分別了。”周市心中暗喜。

當下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吾王在上,受周市一拜。周市必竭心盡力,輔佐大王光複大魏,重振河山。”

魏咎笑吟吟攙他起來,說道:“愛卿免禮。”

※※※

魏咎與周市便一拍即合,在帳中商討起登基事宜。你一言,我一語,談論甚是歡洽。

張良觸景生情,幽幽道:“魏咎,你魏國光複已指日可待,可我大韓複興,卻不知要等到何時。”

原來那韓國故土均為張楚大軍所占。三川郡為假王吳廣所據,穎川郡更在張楚王自個手中,現為大將宋留鎮守。有此強將悍兵,想要複國,談何容易。

她此番來臨濟是奉魏咎所邀。魏咎知憑他自己,難以說動周市,便請出張良這個天下知名的盟友,憑她那三寸不爛之舌來搞掂周市。

魏咎已得遂心願,張良的複國之夢還遙遙無期。張良一時大為傷感。

魏咎正在興高采烈,見張良如此,也不知怎麽勸慰她才好。

隻聽張良幹咳一聲,問道:“方才子房進來,見門外戴銬之人乃是我故友韓信韓少俠。請問大帥,韓信何故得罪大帥,大帥要斬殺與他?”

周市“哦”了一聲:“那韓信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本帥不殺他,難解心頭之恨。”張良便問:“那韓信如何狂妄自大了?大帥可否將他原話,說來給子房聽聽。”

周市吞吞吐吐道:“這個——”

原來那韓信所言,便是說自己不懂兵事。韓信原意是就事論事,指出他狄城之敗的敗因,而周市聽來卻是譏諷之意。

此時在子房先生這位天下名士麵前,他卻不能將韓信原話道出,讓子房先生也知道自己原來是個草包。

此番張良有此一問,周市再細細回想,方覺韓信之言,句句在理。不由更不願意將他原話告知這位子房先生。

張良見他吃吃艾艾的樣子,她冰雪聰明,心下已經瞭然。淡淡一笑道:“那韓信與子房交情頗深。大帥可否看在子房薄麵上,讓他進來向大帥認個錯,饒了他性命,大帥以為如何?”

周市還待猶豫,一旁魏咎說道:“在萬載穀中,本王與韓少俠也有交情。大帥可否看在本王麵上,饒他一次。”

有魏咎這未來的老板求情,周市哪裏還能說什麽。便道:“隻要他認個錯,向本帥陪個禮,本帥便可饒他。”

張良道聲:“多謝大帥海涵。”即走出帳外。

一幹悍將正立在韓淮楚身旁,聽候帳中消息。見張良出來。紛紛問道:“子房先生有何策可保大帥性命?”

韓淮楚聞言一笑,高聲道:“大帥欲立魏公子為王,諸位今後可封官晉爵,居身廟堂,可喜可賀。”

眾將聞言又驚又喜。他們泰半乃是魏人,有魏公子咎做他們大王,勝似為張楚陳勝效力。魏咎稱王,他們便都成了開國大臣,這結果讓他們十分欣喜。

有人將信將疑,問張良道:“子房先生,韓信說的可是真的?大帥決意立我們魏國公子為王?”

張良不答,將妙目投向韓信,嗔道:“就是你能!再這般口沒遮攔,我就不救你了。”

韓淮楚聞言,心想她必已搞掂,笑道:“良弟責怪得是。”

眾將聽他們這麽一說,已知韓信猜測是真,均歡欣雀躍。

韓淮楚正自高興,哪知張良卻兜頭潑下一盆冷水:“想大帥饒了你,哪有這麽容易!”韓淮楚聞言一呆:“大帥還不肯饒我!”

張良道:“快去給大帥認個不是,向大帥賠禮。”

韓淮楚聞言,劍眉一軒:“什麽!要我去認錯賠禮!沒搞錯吧?”

張良芳心大惱,“我費了多少口舌,方保住你這冤家的性命。可這當口,你卻牛脾氣又上來了。”

若信郎不肯賠禮,自己一番口舌豈非白費,你這冤家豈非小命不保?偏偏這冤家此時牛勁又上來了。

張良略一合計,已有了主意。

她盈盈走到韓淮楚麵前,俏生生道:“我的大英雄,算良弟求你了,好不好。”

韓淮楚望著張良秋波流轉,柔情綽態,不由心下一軟,點了點頭。

(張良用女性的溫柔,又快刀斬亂麻搞掂了她的愛郎。)

※※※

張良拉起韓淮楚,走入大帳。

韓淮楚長揖道:“韓信言語莽撞,冒犯大帥,是韓信之過。望大帥大人大量,饒了韓信。”

周市嗬嗬一笑:“韓將軍言重了。本帥細細思量,韓將軍先前所言,也不無道理。”

張良笑道:“俗話說宰相肚裏能撐船,大帥作了大魏的相國,果然雅量。”

周市笑道:“來人,請與韓將軍解縛。”即有軍士入帳,與韓淮楚解去鐐銬。

張良道:“此處大事已了,子房該走了。”魏咎愕然道:“張盟主不去參加本王的即位大典了麽?”張良澀澀一笑:“就免了吧,省的我處景傷懷,徒生羨慕。”

魏咎聞言,也不便強留。

韓淮楚就走出帳外,向師兄周叔辭行,攜了張良,離開周市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