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峨冠博帶,身材削瘦,麵無血色的中年男子早迎出館外,喜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一向韓將軍你去了哪裏,大王正找你呢。”

韓淮楚愕然道:“大王找我何事?”

朱房道:“此事說來話長,將軍且入內長談。”便將韓淮楚引入大堂。

韓淮楚落座,朱房劈麵問道:“大王待你不薄,韓將軍為何不辭而別?”韓淮楚正為此事心愧,支吾道:“我師傅聽聞芒碭山出了一條大蛇,找上我,要去看個究竟。”

朱房責備道:“如今戰事正緊,將軍不思報效朝廷,卻去看什麽大蛇,豈不是太孟浪了。”

韓淮楚便道:“末將在驛館賦閑多日,未得陳王封綬,左右無事,想出去走走也無妨。”

朱房便道:“大王非不想重用你,隻是無甚機會。你看,這機會不是來了麽?”韓淮楚便問:“陳王欲委我何職?”

朱房道:“右將軍新近大敗於秦軍,喪師辱國。大王痛悔未聽將軍之言,致有戲下大敗。欲派你接續周文,重整軍馬,殺入鹹陽,為我張楚死難的將士報仇。”

“切!原來是要小生去接這個爛攤子。當初兵力鼎盛時不派我去,如今敗得潰不成軍時便想到了小生。”

韓淮楚臉上不動聲色,問道:“那右將軍周文,手中還有多少兵馬?”朱房道:“他在曹陽關收攏殘部,聽說有五萬部屬。”

“五萬恐怕是灌水的吧。”韓淮楚心想。

又問:“秦軍有多少兵馬?”朱房道:“十萬。”

“當小生白癡啊!那章邯手中有二十萬以上大軍,加上王離的十萬長城兵團,張楚降兵,少說也有四十萬吧。這廝這麽把秦軍縮水,把張楚軍人數猛灌水,分明是想讓小生去送死。”韓淮楚心中暗罵。

他嗬嗬一笑,說道:“大人好張利嘴。末將聽說,那秦軍單單王離一部,便不止十萬呢。”

被韓淮楚當麵揭破謊言,那朱房是麵不改色,說道:“韓將軍用兵如神,在龍武坡便以寡敵眾,大敗秦國上將軍蒙毅。章邯不過是蒙毅手下的一員舊將,隻要韓將軍出馬,定能再創奇跡。”

“當小生是神仙啊?盡指望我去創造奇跡,卻不知你張楚已窮途末路,不日即將亡國。”韓淮楚心中好笑。

他是穿人,當然知道張楚國的命運。在跨越時空之前,馬克所長便諄諄警告,不可改變曆史。此時就算是給他一百萬大軍,他也不會去與章邯,王離對敵。

韓淮楚便道:“請恕末將才疏學淺,當不起這重任。”

朱房仍然麵不改色,說道:“我早料到韓將軍會如此說。我西線義軍確實太少,要你去力挽狂瀾是過於勉強。今有一計,可為將軍添得十萬大軍,不知韓將軍可有興趣一聽?”

韓淮楚“哦”了一聲,說道:“末將洗耳恭聽。”

朱房道:“聽聞征東將軍帳下大將周叔,與韓將軍有同門之誼。將軍如能說動周叔,暗中下手除去周市,這十萬大軍便歸將軍了。”

韓淮楚終於明白朱房今日的真正用意了。原來他是想用斬殺葛嬰的故伎,除去周市!

他裝作不解道:“周將軍犯了何過,陳王要將他處死?”

朱房哼了一聲:“周市前番兵敗與齊國,陳王便想將他免職。今日本使奉旨來宣他入都城議事,他又虛言推諉,仗著他有十萬大軍,我軍新敗,便不將大王放在眼裏了。難道他的大軍,不是大王的大軍麽?此人反心已露,陳王早料有此結果,令我便宜行事。今喜遇到將軍,正好可助我一臂之力。”

韓淮楚聽罷,方知事情原委。心想你們這種窩裏鬥,小生才懶得參與呢。

他便笑道:“鄧宗已有前車之鑒,周市若是再去都城,就是白癡一個了。陳王無故斬殺大將,恕韓某不能領命。”

朱房怒道:“你不是我張楚的臣子麽?大王軍令,你敢不聽?”

韓淮楚哈哈大笑:“陳王昏聵,當不當這個臣子,韓某不稀罕。告辭!”一拱手,反身向驛館外走去。

朱房大怒,在後發狠話道:“韓信,待我向大王奏明,定斬不饒。”

韓淮楚卻充耳不聞,一徑去了。

※※※

韓淮楚返回周叔帳中。周叔立即問道:“中正大人找師弟何事?”

韓淮楚心想,“若將朱房圖謀斬殺周市之事告訴師兄,師兄必會稟告周市。到時周市不得不反,小生倒成了逼反大將的罪魁禍首了。陳勝總算待小生不薄,小生不可作那無義的小人。”

他便淡淡道:“中正大人傳達陳王美意,要我去西線接替周文,對付章邯。”周叔繼問:“他沒說別的事麽?”韓淮楚搖搖頭:“僅此而已。”

周叔乃問:“師弟可曾答應?”韓淮楚又搖搖頭。周叔點頭道:“如此便好。西線戰事已無可救藥,師弟去了實是送死。”

他頓了一頓,又道:“朱房前日來我大營,欲宣大帥入都,說是商量調撥我征東大軍西去攻秦。大帥正為此事煩惱。”

那周市為何煩惱,韓淮楚是心中雪亮,也不接腔。告辭道:“多謝師兄贈金,韓信此來與師兄告別,這便去了。”周叔愕然道:“師弟怎說走就走,也不多呆幾日,讓我與師弟敘敘舊情。”韓淮楚笑道:“師弟我還要為師門籌集善款,就不在此多留了。”

周叔道:“既如此,讓我送送師弟。”便起身,將韓淮楚送出營寨。

快到轅門,突有一將領了十餘騎從營中飛馬追來,高喊:“韓信慢走!”周叔回頭一看,卻是周市帳下大將王景。

這批人說來就來,一湧而上,將轅門堵了個嚴實。王景手提三尖刀,高喝一聲:“將韓信拿下!”十餘騎高聲呐喊,便要上前拿人。

周叔急擋在前,問道:“王將軍,這是末將師弟,你們為何要拿他?”王景在馬上彎腰施禮,解釋道:“王某知道是將軍師弟。隻是大帥有令,不敢不聽,隻好得罪了。”周叔惑問:“大帥為何要拿他?”王景嘿嘿冷笑道:“這個就要問你師弟了。”

周叔轉頭問韓信:“師弟可曾做過不利大帥之事?”韓淮楚搖頭道:“我與大帥素不相識,怎會對他不利?”周叔便對王景道:“這可能是一場誤會。”

王景劈麵問道:“韓信,日前你可曾去過驛館,見過中正大人?”

韓淮楚心中恍然,“原來這事被周市知道了。看來他對那陳王特使也提防得緊,朱房的一舉一動無不瞭然。幸好小生未答應朱房什麽,要不然百口莫辯,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他的先天真炁已練到第七重,對付眼前這十幾個人易如反掌。但想動手殊為不智,隻因此處乃是義軍大營,兵將重重,縱能撂倒眼前這十幾個人,又怎能奈何營中的千軍萬馬?若動起手來,隻會讓誤會更深,到時更難辯解,倒叫師兄為難了。

韓淮楚想了一想,說道:“我與你們去見周大帥便是。”

王景道聲:“爽快!”手一揮,一騎兵滾下馬,手提鐐銬,將韓淮楚手足縛住。

王景押解了韓淮楚,向中軍大帳走去。周叔放心不下韓信,也跟了來。

韓淮楚被推進大帳,隻見一將身著戎裝,端坐虎皮帥椅。那將身材中等,相貌平平,說不出什麽特點,比諸韓淮楚以前見過的秦軍大帥蒙毅,或是張楚國老帥周文來,感覺上遜色太多。

他身邊幾位將軍,倒均是神態威猛,驍勇善戰之輩。

“難道這便是征東大將軍周市?看他樣子,哪像是手提十萬大軍,平定千裏魏地的一方元戎。”韓淮楚心想。

※※※

此將正是張楚軍大帥周市。

這周市武藝平平,也無過人的智謀。陳勝原本不看重他,隻給了他少許人馬,讓他經略魏地。所謂時勢造英雄,在這風起雲湧,人心去秦的大環境中,他運氣也太好了。一入魏境,各地便紛紛響應,爭殺長吏響應義軍。又有縱橫家弟子周叔投到他麾下,為他運籌帷幄,練兵教戰。未經周折,便席卷整個魏國故地。他手中的兵馬,也如滾雪球般不斷壯大。若非與齊軍在狄城交戰大敗,他手中兵馬還不止這些。

周市早就看出陳勝猜忌之心頗重,不是好處的主子。一直戰戰兢兢,對張楚王朝恭謹順從,不敢有半點違逆。

對齊國的戰敗,陳勝頗為微辭,一直責備他督師不利,喪師辱國。他也曾風聞陳勝要派在滎陽獻計破城的縱橫家高弟韓信來接替自己,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後來因韓信婉拒,此事便不了了之,但他心中已埋下了陰影。

隨後聽說葛嬰被殺,鄧宗逼死於驛館。他心中已生起不詳之感。

果然,不幾日,陳王特使朱房便到了臨濟,宣讀陳勝旨意,要召自己入都,商議西進攻秦之事。

他是什麽料,自己清楚。連陳勝引以為“王子成父”,滿腹韜略的老帥周文,也敗在章邯手下。自己連一個剛立國不久的田儋都不是其對手,焉敢去對抗秦國四十萬虎狼之師。

有那鄧宗前車之鑒,自己入了都城,豈不是要步鄧宗的後塵。

周市便虛言推諉,說魏地人心不穩,軍務繁忙,無法起身去往都城。朱房還待絮絮叨叨,說什麽大王軍令如山,你怎敢不聽。周市手下眾將已不耐煩起來,便有猛將李勝嗬斥道:“不聽又怎地?”

朱房當即一嚇,已明白這周市不再是那唯唯諾諾的綿羊了,已變成了一隻猛虎。便悻悻告退。周市倒頗識禮數,又是棒擊那位“出言不遜”的李勝,又是饋以玉璧奇珍,親送他到轅門之外,矚其在陳王麵前為他美言。

朱房走後,周市就廣布眼線,暗中盯著這位陳王特使。卻見到陳勝曾有意讓接替自己的韓信,出現在朱房的駐駕之處。

“莫不是韓信與朱房勾結,要來奪我的兵權?”周市聞訊大怒,立馬下令拿下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