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近西山,黑熊溝內有一片桃樹林,近日正是桃子成熟季節,果實累累散發著一陣陣香味。樹林深處的山崖下有一山洞,洞內有三個人,洞內雖是昏暗,尚可辯認出三人的麵目。兩個是年齡相仿的少年男女,此時正在爭吵著什麽。

少女立在一位老婆婆身旁,麵朝坐在對麵一快石頭上正把玩著一把小藏刀的少年直嚷嚷,老婆婆閉目打坐似乎絲毫未聞。

“你是路見不平救咱們?天大笑話!”少女發出咯咯的笑聲。

“不是救你們咱管啥閑事?”

“就是管閑事,就是管閑事!”

“我算倒黴,吃飽了沒事幹。”

“真是沒事幹?那就好好練練本事再來管閑事。”

“你!”

“咋啦?不服?不過就連我婆婆都說你的那把短藏刀倒也真是把好刀!可刀再好也沒用,你那點兒功夫還能救咱們?”

“哼!你又有多少本事?算了…咱男不和女鬥。”

“嘿,小娃兒說啥?”老婆婆開口道。

“奶奶,他瞧不起咱!”

“是嗎?你這個娃兒是讓著點咱女娃兒呢還是小看咱們呢?”

“婆婆…”

“對了,我說你一個小娃兒在四處瞎逛個啥?聽你說話的口音倒像是咱河南老鄉,跑到這川邊投親來啦?”

葛小全告訴婆婆,他和姐姐來川邊尋祖父,不料在今晨與姐姐走散。

“我說嘛!連自己的姐姐都看不住還要管閑事。”

婆婆瞪了丫頭一眼,向葛小全問道:“你說的那個申大哥和那個姓薛的長得甚麽模樣?”

“申大哥身形…”葛小全正敘說間,老人忽地輕輕一躍立起身來,把手朝兩個娃娃一擺:“莫做聲…都去外麵。”領著兩個少年迅疾閃出洞外飛身上了一棵大樹。女娃兒側耳細聽似乎感覺到有什麽動靜,葛小全尚正四下張望。漸漸地有腳步聲傳來,這腳步聲卻是來至不同方向。

太陽剛沉入西山,一個人已立在洞口外,身材矮小花白的須發卻長長地飄在胸前。須臾,又一個人來到,衣裙尚在搖擺,人已站立不動,分明是個老婆兒。兩人相距十餘步,相互對望著,神情古怪。

矮個長須老頭兒幹咳了兩聲,操著一口川腔道:“藍天白雲原上草,…”“

“冬梅秋菊不同時。”老婆兒接口後,卻又哼了一聲,“咳啥咳?害癆病啦!我咋偏又碰上你這公冤家啦。若不是因有要緊事我才不想來見你這混老頭!”

“我可想你想得緊哇!”

“哼,你這個花心老頭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這兩年死到哪裏去啦?”

“你那天又罵又打的我受不了啦,嘿嘿!”

“裝瘋!我能打著你?”

“惹不起老婆咱就躲遠些,開個小店粗茶淡飯度日倒也不錯。”

“不打自招?是與你那個老相好開夫妻店吧!”老婆兒伸手摘下插在頭上的一枝用絲絹製作的菊花扔了出去:“我還是單人獨馬的賣點兒涼粉涼麵度日去!”

“莫要甩,千萬莫要甩了!”老頭兒早已騰身而至接過空中的菊花,又幹咳了兩聲:“阿菊,你當真那麽絕情麽?這枝菊花還是我當初贈與你的定情之物呀!”

“什麽定情物不定情物的,肉麻!哼,送給你的老阿梅去吧!”

“阿菊,你還是信不過我?上次你就沒弄清楚,又過了這幾年,你看我們都老了…”

“嫌我老了?真是不打自招!公冤家呀…公冤家,還是找你的阿梅去吧!”

老頭兒樂了:“我的母冤家呀,其實這天下還有哪個趕得上你?我的心裏頭隻裝得下你一個呀!”

“我不聽不聽,油嘴!哪個不知我的公冤家是個油嘴?…哎喲我的心口病…”老婦人雙手捂住肚子哼了一聲。

老頭兒早已到她身旁扶住了她的雙肩,同時順勢又把那枝菊花插到她頭上,老婦人靠在他肩頭一把抓住胡須扯得老頭兒直告饒,老婦人笑罵道:“你呀,我這輩子咋遇上你這個公冤家!說,還去找不找你的阿梅?”

“哎喲喲!別、別再扯了,我咋會去找阿梅嘛!我當真不會去找阿梅,再說她如今跑到哪個天涯海角去了都不曉得…”老頭兒話語未完便覺頭頂有一股微微風聲襲來,急把頭一偏時,仍有一物已插進了他的發髻。老婆兒仍靠在她的‘公冤家’肩頭,老頭兒一手扶住老婆兒,一手輕輕地取下不知是何人發出的暗器看時,眼睛一亮忽又一黯,忙把此物悄悄塞入袖袋中,“唔…對了,你也開了家小店在啥地方?”

老婆兒似乎全然不覺,扯一扯胡須問道:“我說你在幹啥哩?東拉西扯的。”

“母冤家,咱可不能因鵲橋相會而誤了大事。”

“肉麻,啥了不得的大事!今兒逮住了我的公冤家就是大事。我把你下巴上的長毛編成繩索抓在手上,看我的公冤家還跑不跑得脫?”

“哎喲哎喲!痛死你的公冤家啦!快放手…快放手,真別誤了大事。哎喲喲!”

附近的樹上忽地發出了笑聲,兩個少年再也忍不住,抱著樹幹笑出聲來。

“誰?快給老娘下來!”

“算啦,兩個小娃娃理他做甚?早也跑啦!”

“好哇,我說公冤家你是早看見他們了,成心要你的老婆子在這個鬼地方出醜!”

“哎喲,咋又再扯我胡子啦。你未必沒看見?有誰不知我藍土地的母冤家比她的公冤家還精怪…哎喲!真在扯呀?別,有人來了!”

果然有人進入了林中,,很快便來到山洞口外。藍土地夫婦從隱身於大樹後的灌木叢中看去,是個身材瘦長步法迅捷的道人,背負一把長劍,隻見他側耳聽了聽山洞裏的動靜,便盤膝坐在洞口的一塊石頭上。他剛開始閉目調息,桃樹林裏又有了來人的腳步聲。來者是個身形長大步法卻十分靈便的僧人,他在距道人十幾步之處站定,把手中一根手腕粗的镔鐵禪杖上輕輕一頓,開口道:“白雲原上草…”

道人仍盤膝閉目,緩緩道:“秋日好趕路。”

藍土地心裏犯嘀咕,正生疑間卻聽道人又一字一句道:“秋高氣爽好趕路…”

“藍天白雲原上草。…果然是白雲道長!”僧人前行兩步,笑道,“十年不見,道長可好?”

白雲道長起身行禮:“還好、還好!一秋大師別來無恙?”

一秋和尚哈哈一笑:“道長你看貧僧這兩百來斤肉少了一兩麽?”說罷兩人攜手大笑。

一秋道長望了望樹梢上漸漸明亮的一輪彎月道:“今日是八月初六沒錯?”

“沒錯。”

“隻來了你我二人?”

“不隻你我,已有五人早到一步。”白雲微微一笑,“土地老兒,莫再鬼頭鬼腦躲在樹後了!快把你那土地婆…嫂子請出來相見吧。”

“公冤家,還不快過去…今天算是丟人現眼啦!”老婆兒已縱身躍出。

藍土地嘿嘿嘿地笑著從樹叢後麵鑽了出來,抓一抓胸前的長胡子又幹咳了兩聲:“咱與白雲道長別後才十來年,不想道長內功已是如此驚人,在下真是佩服得很!”

兩個少年男女在樹梢縱躥騰躍,意欲離開山洞附近去找婆婆。不多一會,那女娃兒早已將葛小全遠遠地甩開在後麵。葛小全見追她不上,又羞又惱,幹脆停了下來騎在一棵大樹椏上。

“你羞不羞?趕不上咱還在這兒耍賴。”女娃兒見狀便又折回來。

葛小全也不答腔,隻把雙腳在樹椏上搖晃,有一句沒一句地吹著口哨。

“我說你有完沒完?”女娃兒攀上樹幹用根細枝條撩他的膈窩,兩人咯咯咯地笑著跳下地來。

“方才險些被那老兩口兒逮住,那老太婆和老頭兒真好玩!”

“我才不怕他們呢!那麽大年歲了還那些模樣真不害羞。”

“其實我感覺…”

“感覺什麽?”

“…你的武功真好!是少林派還是武當派?”

“我婆婆是峨嵋派的。”

“峨嵋派的?真行!可惜我學的是少林派還不如你。”

“哈哈!一聽就是個外行話,婆婆總是說天下武學沒有高底之分,主要看教的人和練的人如何。”

葛小全無語,其實他早也聽祖母告戒過。

“對啦,還沒請教尊姓大名呢?”

“在下姓葛名小全,敢問大姐貴姓,高壽幾何?”

“我說葛小全你別搗蛋,哪有這樣問人家的?”

“那麽,請問小姐姓啥叫啥?青春幾何?家住何方?從哪裏來到何處去?”

“本小姐姓毛就叫毛丫頭,本小姐屬龍是正月間的龍。至於其它嘛不可相告。”

“嘿,你反倒比我大些了!”葛小全瞪大了眼睛叫起來,“我是三月間的龍,不過丫頭這名字有些那個…”

“咋啦,不服?反正咱是姐你是弟,不服是不行的。丫頭咋啦?我就喜歡叫丫頭。”毛丫頭晃了晃脖子,忽然叫道:“哎呀!咱得快去尋找婆婆。”

“別再找啦!你兩個早把老婆子給忘了。”

兩個人尋聲抬頭張望時,隻見白發婆婆躺在一根桃樹枝上。毛丫頭叫起來:“婆婆!您咋個跑得比我們還快?他們又不凶。”

“噓…”婆婆指一指遠處,兩人立時閉嘴,各在一棵樹後隱住身子。

不一會,有兩個農夫裝扮的漢子進入了桃樹林,朝著洞口方向而去。婆婆飛身躍上樹梢,居高臨下尾隨其後,在一片樹梢上騰挪飄移竟毫無聲響。把個葛小全看得發呆,毛丫頭拉拉他衣襟,兩個忙悄悄地跟上。

漸漸靠近了洞口,那二人停下來回頭四下張望一會兒。

“地點沒錯?”

“是這裏,桃樹林黑熊溝黑熊洞。”

“密語沒忘吧?”一人悄聲問道。

“有聯絡信物還有假麽?羅嗦。”另一人不耐煩地扭了下脖子,便快步接近山洞。

猛地從洞中發出一聲吆喝,猶如響雷:“來者何人?快報姓名!”

二人吃了一驚,忙穩住身形,一人隨即答話:“鷹展翅…”

“燕歸巢;”對方送出三個字來。

“竹筍出土季節早。”兩人急忙接上了下句,已見一位僧人立在了麵前。

見僧人的目光裏有幾分疑惑,二人忙上前行禮:“大師可好?他叫季貴我叫季安,季萬山是咱爹。”

一秋和尚又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見他二人中一個稍高一點的顯得精瘦些,矮點兒的略胖些但兩人都十分壯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說你二人有些麵熟,卻原是季家侄兒!你們老父親可好?”

“先父他已…”二人立時麵呈悲戚。

“被清軍所害?”

“…”

“那麽…是?…”

“諸位進來再敘罷。”白雲道長已在洞口招呼眾人,“大樹後的那兩位也有請。”

季貴和季安二人見了身後忽然閃現的兩個少年人,相互伸了伸舌頭暗暗吃驚。

小全抬頭向林子上方張望時,哪裏看得見婆婆的蹤影?毛丫頭定是早已習以為常,隻伸手把小全一拉,兩個便一塊兒進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