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時節,川邊藍池子地段,秋風蕭瑟,看天色已是申時光景。

一條沿山驛道上行人稀少,隻見遠遠地有二人直奔江邊那道索橋而來。這二人年紀尚輕,皆生得眉目清秀。尤其那個稍大些的,更是顯得十分秀氣,名叫葛明燕,年約十八、九歲,讓人一看便會生出幾分疑惑,感覺像是個女孩兒卻身著男裝;小的叫葛小全,年約十四、五歲,身形雖尚單薄,看去倒也十分結實伶俐。

二人逼進吊橋,葛明燕作了個手勢,便閃進了樹叢中。葛小全仔細看了看橋頭情形,不由地暗暗攥緊了拳頭。隻見林木草叢中人影晃動,看來清兵在此處盤查得十分嚴緊。二人隻得伏下身子,一陣蛇行。

沿江行了七八裏路,這裏清軍巡查稍為鬆懈,卻見江水浩蕩,卻不見有一舟一橋。兩人又都不善泅水,如何過江?兩人一時焦急起來。若是不能渡河,定會誤了大事!葛明燕眉頭緊鎖,心裏更是焦急萬分。

自從翼王石達開在安順場一戰全軍覆沒,追隨翼王的祖父葛靜山數年來生死不明,隻道已是捐軀沙場。而父母被牽連也雙雙被害。在宜都的小姐弟全靠祖母拉扯,可就在五年前,祖母病故。可憐的小姐弟倆就靠經營祖母留下的一間小燒餅鋪度日,

一日清晨,天邊剛現出魚肚白,如同往常一般,葛明燕已在翻看爐中烘烤的第二爐燒餅。

“好香!”有兩個人已立在小鋪門前,一人高聲稱讚:“小妹妹,你這兩爐餅子我們都要了!”

每日總要賣出百十餘個牛肉燒餅方能湊合姐弟二人的生計,但像今天剛開張便能一下子賣出兩爐餅子還是少有。葛明燕忙把客人迎進小鋪,讓他們坐到僅有的一張小桌旁。這才注意到客人一個是身高體壯年近五旬的藏僧,另一個膚色微黑頭發有些卷曲的是個少年小夥兒,看去也不過隻比葛明燕大兩三歲。這兩位客人定是從西邊藏區來的,難怪方才聽口音與中原地段來往的客人大異。二人就著送上桌的大碗茶,一氣吃下了十多個燒餅,光是那個少年就吞下五六個。

那位藏僧見葛明燕有些驚訝,笑道:“都因貪圖涼快趕夜路,好幾日沒沾著酒肉啦,成了大肚羅漢!小妹妹請問這裏到宜昌還有多遠?”

葛明燕聽他說得風趣,忍住笑應道:“聽說有兩百多裏呢。”

“剩下的當幹糧不夠啦,恐怕還要添加一爐餅子為好。”

又一輪燒餅出爐,二人將餘下的燒餅也裝進包袱收拾停當,藏僧摸出塊銀子往小桌上一放:“不用找補啦,咱們走!”話音剛落,人已邁出門去。葛明燕一看桌上多出的銀子足夠再買兩爐燒餅,忙取出該找補的碎銀追了出去,卻早已不見了兩人的蹤影。葛明燕又掂記著爐中正烘烤著的餅,隻得趕回,卻又見小凳上有一塊小布袋,定是那位少年忘下的。

此時門前已有了好幾位買主在等候,葛明燕便忙著招呼。忽聽一路腳步聲響過來,她心裏便一陣發緊,果然是黃虎和黃豹兄弟兩個來了。這二人仗著其大哥黃彪在官軍中混了個官兒做,與縣衙裏的幾個官吏稱兄道弟的。尤其黃虎年前剛弄了個捕快的公差,那縣官竟公然應允他們,讓黃豹帶著一夥地痞混混幹上了個‘協同捕快’的差事。至於每日用度開銷縣衙非但一概不承擔,而由黃捕快與黃協同酌情收取維持費後,上交一半自留一半。這‘酌情收取’四個字看似帶著幾分溫柔,可被黃捕快和黃‘協同’這兩個虎豹弟兄施行起來,真勝過豺狼虎豹的血盆大口。

不到三五個月,那縣官的腰包早撐得漲鼓鼓的,加上平日裏早已盤剝的銀兩,便三天兩頭跑知府進省城,把幾個上頭的官員喂得乖乖的。近日果然已在盛傳這個縣官不久就要高升。

那五六個買主見是黃虎黃豹,隻得避讓到一旁。

“丫頭,快取二十個燒餅給衙門的老爺們兒!”

“現已不夠了,稍等一會兒好麽?”

“今天怪了,你個小丫頭不把咱老爺們放到眼裏啦!”

“我…不是,是真的要等一會才…”

“好,好!今日敢耽誤咱們的公事,往日掛的帳就莫再想要了!”

葛明燕一聽眼圈兒就變紅了,那是他們近半年的日子裏拿去了的燒餅啊,她強忍住眼淚:“我這就趕快給你們做。”

“哼!老爺們今天還真不想要了,咱今早就吃隔壁的紅燒牛肉麵!”

“虎哥、豹哥給這個小婆娘費啥口舌!”跟在後麵的兩個混混衝上來。其中一個虎背熊腰的大塊頭,端起燒餅烘爐往地上一摜,頓時爐火和餅子翻滾一地,烘爐摔裂成了幾塊,暗紅色的爐膛壁上揚起了一團火灰。幸虧葛明燕閃避開去,但一時氣急得全身直哆嗦。

“你們不要欺負我姐!”被驚醒了的葛小全跑了出來,一下站在姐姐前麵。

“哈哈!小東西,欺負她?咱老爺們兒還要她做我們眾人的老婆呢!”

“…哎喲!小東西找死!”滿口胡言的大塊頭混混被氣急了的小全撲上來一頭撞得跌坐在地上。遠遠不敢近前的人們都忍住笑,更擔心的是這幾個惡霸不知要怎樣糟蹋小姐弟倆。黃家弟兄皆生得滿麵橫肉,又習得一身少林五形拳。那幾個平日裏總跟在屁股後頭的七八個混混,更是整天舞刀弄槍耀武揚威無惡不作。

大塊頭混混一把抓住小全舉至半空又要朝地上狠狠摔去。

“住手!莫欺負小娃兒。”一個壯年人奔過來喊道。

“你還敢來管閑事?別忘了你的身份!”早占坐在鄰壁小麵館門前一張竹椅上的黃虎吼叫一聲,又對著眾人哼一聲:“這兩個去年從宜昌搬遷過來,我早就疑他們是太平軍的崽子,還沒找他們的麻煩,反倒把咱不放在眼裏了!”

壯年人刹時猶豫一下一咬牙欲依然上前,卻被他老婆死命抱住,老婆低聲道:“若是把咱劃入太平軍餘匪咋得了哇!”他立在那裏,老婆隻聽得他全身骨節咯咯作響。

“摔死你個太平軍小崽子!”

見小全被摔了出去,葛明燕急搶步上前,卻被黃豹抓住肩頭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小全頭朝著地麵跌去。半空裏一條黑影一閃,遠處眾人一聲喝彩,已見小全被一位身形高壯的僧人穩穩地接住。

“阿彌陀佛,欺負小娃娃要不得嘛!”

“你心腸不好!”大混混已被一個少年高舉在半空:“我摔死你!

大混混橫在半空手腳亂擺:“豹哥救我!”

黃虎跳起來直奔少年,黃豹也放開葛明燕撲上前去。少年隻把大混混朝著虎豹二人一掄一扔,他兩個便一起滾倒在地上。那黃虎閃在一旁,拉開虎拳架式,蹲個馬步站樁運氣雙臂呼呼生風。少年也不吭聲,任他雙拳襲來隻略為一避一閃左掌化爪已抓上他的肩井穴,黃虎立時大半身癱軟麵如土色:“少俠高抬貴手,在下不知少俠乃本門高手。”

僧人早就坐在一旁,冷笑一聲:“你那算啥少林五拳!”遞個眼色,那少年手一鬆把他扔到一旁。

黃虎這才看清對方一老一少顯然是西邊的藏人,身懷高超的少林武功,一時又不知其來曆,隻得陪笑道:“不敢動問大師法號?”

“不敢問就別問,你就到省城總督那裏問去,你看總督認得我麽!”

黃虎黃豹一聽來頭,唬得不停地作揖行禮:“都怪我手下兄弟有眼無珠、有眼無珠。不過…我們是例行查問、例行查問,這兩個真有些象是太平…太平軍的後人。”

“太平?我看就是你這麽樣的混帳太多了,才攪得這世道不太平!”僧人把手掌朝身旁的一塊早被人們坐得十分光滑的青石一啪,那塊大石頭發出聲悶響,震得其下的地皮也似乎微微顫動。

“滾!”少年一聲斷喝,一夥地痞混混跟在黃家兄弟身後忙不迭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