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無妨!”

蘇伏大手一揮,將閣門封閉,隨手布下劍域,阻止音聲外傳。

那些偷偷在瞧的姑娘登時激動萬分,好似兩人要在裏頭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瀟湘佯作羞澀:“蘇伏……你……你想做什麽呀……”

“在某應你之前,姑娘也要應某,此事不可教第三人知道,包括你的兩個姐妹。”蘇伏淡淡說道,“最好連你自己,也忘個幹淨。”

瀟湘本是玩笑,不想他如此認真,蹙了蹙眉道:“此事並非甚機密,何要如此小題大做?”

見他神色未改,心知不是玩笑,隻得應下,又道:“我聽師妹說,紫城商隊每月會來一遭?我的條件很簡單,便是讓你家商隊每月帶一些好玩的物件。平日除了讀書,便隻有姐妹說話解悶,久了也甚是無趣。”

“此事不難辦!”

“不可拿些次品來敷衍!”瀟湘嘻嘻笑道,“還有,本姑娘可沒錢付賬,本姑娘的姐妹也沒錢。”

“分文不取!”

瀟湘見他不苟言笑,覺得好生無趣,隻得懶懶說道:“你這榆木腦袋,修為愈高,愈是僵硬。你且聽好,法華此次舉辦法會,喚作伽藍法會,每八十個甲子方才舉行一次,由法華與法台依次舉辦,影響極為深遠。”

“南離宮能偷閑,便是法台無暇抽身的緣故。法會共要舉辦七日,隻怕過個二三日就要開始了。伽藍法會是對伽藍寶刹諸佛敬獻貢品與禮拜的佛門盛會,屆時整個商州眾多佛門大德,佛徒佛子都會趕往。”

“聖界的禿驢,若有心情好的,那幾日也會顯露真身。”

瀟湘留了個心眼,仔細觀察蘇伏神色,並未察覺異常,心中略敢好奇,又道:“日前人家聞說鬆濤出關,被覺緣大士遣去蜃樓群島,參與法會的籌辦去了。蘇伏,你可瞞不過本姑娘,若你要尋鬆濤晦氣,絕不是個好時機。”

她並不知蘇伏與鬆濤什麽恩怨。

蘇伏聽罷卻是失笑,冷峻的臉宛如春風融解,道:“瀟湘啊瀟湘,枉你自詡聰明伶俐,蜃樓群島如今戒備森嚴,高德大僧盡去相聚,某幾斤幾兩沒有自忖過麽。不瞞你說,某與鬆濤確有些齟齬,也還不到為了報複而去送死的地步罷。”

他揮手撤去劍域,將本識收得涓滴不剩,又笑道:“好了,你有說與沒說一樣,這筆買賣,卻是某虧大發了。”

“你可不能耍賴!”瀟湘不疑有他,氣鼓鼓地說道,“數目不能少,不新奇的全然不要,你可莫以為南離宮與世隔絕,便什麽也不懂,若敢拿一些過氣的來唬弄,小心到時本姑娘去紫城找你算賬!”

“如此說來,某豈不是賴定了?”蘇伏戲謔地說,“屆時你三姐妹都來紫城,定可為紫城增色不少。”

“你敢!”瀟湘柳眉倒豎,突地又眉開眼笑,“說得對啊,如此一來,人家豈不是有機會外出遊玩?”

她變臉與翻書一般奇快無比,蘇伏笑了笑,道:“既如此,某便在紫城恭候大駕!”

“噫,你就要走了麽?”瀟湘驚訝道。

“此次出行,近兩月功夫,紫城隻怕早已亂成一鍋粥。”蘇伏拱了拱手,“多次傳訊催某,不得不起行。代某向你兩位姐妹與清秋說一聲,告辭!”

語罷徑自出閣,劍光一裹,衝天而去。

瀟湘柳眉泛著疑慮,不顧衝入來的師妹們嘰嘰喳喳問詢,暗自思忖:蘇伏啊蘇伏,你什麽性子,本姑娘早便看穿了,雖然表情沒有破綻,可必定有事相瞞,隻怕……

她心中猶豫萬分,終於還是決定去尋葉璿璣問個清楚明白。

來到葉璿璣寢宮,通報之後,便即入去。

“守則百遍,抄錄完了。”葉璿璣眼也不抬,盤膝於一張冰玉**,整個人都籠在寒氣裏。

瀟湘嘻嘻一笑,黑睛咕嚕嚕地轉著,說道:“人家抄累了嘛,特來向少宮主請安……”

“是來求饒?”葉璿璣淡淡道,“枉你讀書數十年,也沒個定性。好了,便饒你這次,退下罷。”

“是是是,人家再也不敢哩……”

“還有何事?”葉璿璣睜開美眸,望著欲言又止的瀟湘,麵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又有何事要求本宮?”

“還是少宮主懂人家……”瀟湘狡黠說道,“人家聽說蘇伏與少宮主相交,起於圓覺寺鬆濤,這是怎麽一回事?”

“你自何處聽來?”葉璿璣神色微冷,“不管你自何處聽來,日後都不要再提起。”

瀟湘頓時呆怔,旋見她臉色不愉,隻怕再說下去,就要倒黴了。

她無奈地行禮退下,思來想去,總覺心頭不安,便往執事閣去。

這離宮執事閣與劍齋內門功業差不多,隻不過離宮執事閣事項極少,並不會刻意發布,故往往欲要出行的弟子,許久才能排到一個。

瀟湘在離宮排行較高,修為也高出許多,是少數有權限發布功業的弟子之一。不想經過春秋閣時,卻遇到紫兒、幽憂與清秋三女。

一番說話,才知三女不見了她與蘇伏二人,前來蘇伏住處尋找,此時才知他已離開。

瀟湘猶豫片刻,還是將她心中疑慮與不安與三位姐妹備述說了。

“以我對劍君了解,他必是不想連累南離宮,你去尋少宮主,她怎麽應你?”紫兒遇事向來不慌,冷靜從容。

“少宮主生氣了。”瀟湘攤了攤手,“她從來不對我生氣的,再說下去,她一定會關我禁閉。”

紫兒點螓道:“少宮主與劍君的過往,素來不願提及,這位鬆濤看來是很重要的一個人,若是與蘇府滅門有關,也不怪他如此著緊。”

“他明知此時去找鬆濤,必生事端,故不願說起,免得牽連南離宮。”

幽憂道:“你本欲如何?”

“人家本來想去執事閣,派兩個師妹去蜃樓群島,若是法會大亂,定是他的緣故,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禿驢打死罷?”

葉清秋猛地搖螓道:“公子不……不可以死的……”

紫兒淺淺一笑:“自然不能,瞳瞳沒了爹爹,隻怕一輩子不會原諒我。倒是個好主意,瀟湘你且去罷,若必要時刻,我等可暗中出手,助他一把。”

四女把主意定下,卻未曾發覺,一絲玄妙的微光早在瀟湘出殿時便附在她身上。

……

蘇伏化光而去時,在冰鏡湖上空盤繞一圈,果是言不由衷,倒向西邊無盡海而去。

在他的心中,始終無法忘懷,對鬆濤的那種刻骨恨意。仇恨乃心魔,心內虛空,可照見心魔,也可抑製心魔。可抑製,終究隻是抑製。

向西去直行約兩個時辰,便入無盡海,與法台宗交錯而過後,約行兩日左右,終於隱約覷見一個小黑點。

黑點愈來愈大,一片連綿相交的巨大島嶼群,映入眼簾。冰雲下,點綴出無垠荒野,一簇簇的鐵樹銀花,尤為醒目。

這島嶼群幾無間隔,就好似一片陸地一樣。西商州之地,唯有蜃樓群島,每年有一月轉暖。

蘇伏選了座冰山落下,遠眺許久,不曾望見邊界,綿延不知有幾萬裏幅員。按捺心緒,使之澄清空明,靜靜打坐許久,已無躁意。

往前飛一陣,有個小山村,寥寥十幾戶,搭著木棚,結著粗布裹。他隱去身形,在暗中觀察許久,卻是深深皺起了眉頭。

這村中十幾戶人家,約莫五十來個人,大多麵黃肌瘦,卻還要不住地幹活,多是拾柴劈柴。其中有七八個和尚,手中持著馬鞭,隻把他們監督,動則打罵,從不動手做活,卻個個滿麵紅光,雖著僧袍,卻對村中唯一幾個頗有姿色的婦人垂涎覬覦,不時動手動腳。

“快點幹活,看什麽看?誤了法會之期你承擔得起嗎?”

每當那婦女求助似地望向自家丈夫,和尚都會狠狠訓斥,但有敢反抗的,或少加眼神,便是一頓殘忍鞭打,出家人的慈悲,實在半點痕跡也不曾見。

村中數十個人,每鞭打一次,他們臉上的麻木便多一分。

這些和尚,是披著僧袍的狼。

蘇伏麵無表情,突地想起翠翠,生生按捺把這些和尚殺死殺盡的衝動。隻怕殺了他們,這些人仍然活不了。

人,大抵便在不得好死與不得好活之間掙紮,修士如此,凡人更不消說。

離開這處,心想任何大門閥都有心術不正之人,此地偏遠,暴露本性不足怪。

此後接連遇到數個村落,都在收集幹柴,都有和尚監管,都在做同樣的事。

這些和尚,是一群披著僧袍的豺狼虎豹。

法華宗聖地?蘇伏譏笑一聲,若此情景傳出去,佛門還有慈悲可言?

旋即想到,蜃樓群島並不封閉,若要流傳,天下人早也知曉。劍道魔妖,言語之間,雖鄙棄佛門,卻也從不曾說過蜃樓群島之事。

隻怕幾個山中村落,還不能看出端倪來,他心知有異,本欲探究竟。然此行隻為鬆濤,若節外生枝,不知會有什麽事端,隻得打消此念。

此時酉時,上空冰雲阻隔天光,已是極為暗沉。又行一陣,遠見一座小鎮,燈火少盞,一群囚徒似的人鎖著腳鐐,麵黃肌瘦,衣衫襤褸,正在摸黑苦苦作活,有開石的,挖掘的,周邊撿柴的,整束的,搬運的。

他們的臉上,掛著麻木,隻知動而不知為何動,活似行屍走肉。

間中有一處燈火通明的大院,院中有一道濃煙滾滾而起。細看時,卻是一個柴火堆搭的大灶,周圍有幾個胖大和尚,正對鍋中垂涎。

蘇伏望去那鍋,登時目眥欲裂,殺氣衝霄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