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勝心中愈來愈害怕,這劉昌愈來愈像劉昌,一點沒有劍君的影子了。

也正因如此才怕,此時他方才知曉蘇伏威嚇所言,未曾摻雜一絲水分,想想自己若變得不是自己,會是怎樣一種大恐怖。他甚至在想,此時真正的劉昌,到底去了什麽地方。

這是一個龐然的地宮。密道複雜,四通八達,蘇伏控製著劉昌領著楊勝穿梭其間,間有許多機關,門洞,須有複雜手印與令牌才能開啟。

“這鐵刀匪作惡多端,倒有自知之明,隻敢躲在此處,若然取不到劉昌記憶,怕是連麵都見不上。”

蘇伏且行且言:“每多有義士,隻怕也為這地宮所阻,莫之奈何。”

“劍君所言極是!”楊勝神色有些不自然,勉強一笑,“鐵刀匪所為,天怒人怨,若非這地宮,早被我們柴胡會剿殺了!”

“柴胡會亦是盜匪,莫說這些漂亮話。”蘇伏冷淡說道,“你們盜匪本為一家,自相殘殺,不過令天下稱快。”

楊勝登時不敢開口了。

兩人行得一陣,蘇伏注意到他異常,心思微微一轉,便即明白過來,卻頓住腳步。

“劍……劍君?”

蘇伏向他微微一笑:“你不用害怕,某說要殺你,便絕不會用第二刀折磨你。某說留你性命,哪怕你自己也殺不了你。更不用擔心,會像劉昌一樣對付你。”

“是是是……”被戳破心事,楊勝尷尬一笑,但總算安心不少。

兩人複前行,楊勝是個閑不住的人,憋了許久沒有說話,有點難受,便小意說道:“劍君大人,小人心中有個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

“問罷!”

楊勝道:“大人究竟在查些什麽,告小人知道,也好讓小人為您分憂!”

蘇伏想了想,道:“告訴你無妨,月前有一批自廬州運往青州的神晶被截,某來調查神晶去向。此事關乎劍齋顏麵,你辦得好了,某重重有賞,你辦不好,某也不怪你,隻要盡了心力,自當放你活命。”

五彩神晶,偌大名頭。

楊勝自然知道,他驚駭說道:“居然有人敢動劍齋的東西,這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隻是,少待見了鐵刀匪,小人該如何應對?”

蘇伏道:“裝作來投誠罷,你作為柴胡會堂首之一,分量不輕。加之你手下死散一空,莫提拜入黎家作供奉之事,止說柴胡會對孤家寡人的你多有欺壓,堂首位置將要不保,故來投鐵刀匪。”

“好主意!”楊勝眼睛一亮,旋即又犯難道,“可我們這行有個不成文規矩,若要投誠,須得拿出誠意,錢財自不消說,這個……”

蘇伏道:“你先說說鐵刀匪匪首。”

劉昌記憶之中,匪首名喚鐵三堯,修為莫測,其餘一概不知。他不過是個看門的,層級太低,出的任務屈指可數,便連鐵三堯的麵都不曾見過幾回。

“這鐵刀匪匪首喚作鐵三堯,人稱鐵三爺,聞說年前已凝罡,也不知是否晉入玄真。他掌了一門先天神禁,與土行有關,有傳聞乃是地心元磁。”楊勝對這鐵三不算很了解,他所言眾所周知。

不過蘇伏不在神州,自也不曾聽過鐵三堯這個名頭。換言之,二者全然不是一個層麵的人。

蘇伏挑了挑眉道:“地心元磁?似與水龍吟一般,宿主死前,絕不會出現第二個?”

“正是,不過具體如何,小人卻是不知。”楊勝羨慕說道,“常人能得個神禁,已是天大機緣。若鐵三堯果真掌了地心元磁,隻怕尋常真人都不是對手。”

“未必。”蘇伏自身掌了水龍吟,深知此類神禁消耗甚巨,假若水幕天華隻需半分氣力,那麽水龍吟便需十二分,其間差距十數倍。而地心元磁與水龍吟又不同,乃是持續消耗,尋常修士,尤其真人以下,絕難承受。

除非道體與法體融為一體,可掠天地靈氣為己用。

哪怕鐵三堯真掌了地心元磁,相信也無法持久使用,他對地心元磁不陌生,還掌了一道克製地心元磁的神禁,根本不懼鐵三堯。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不懼,卻要考慮楊勝。

他本意是殺進去,擒捉匪首,提取記憶,不過途中卻改了主意。一個自然是楊勝性命,蘇伏雖自承不是好人,卻也不會隨意害人性命,別說楊勝確在為他賣命,否則調查如何能夠如此迅速。

還有一個,這地宮極其複雜,裏頭必有劉昌也不知的玄機。若在此處與匪徒鬥將起來,捉了鐵三堯還好說,若逃了他,勢必打草驚蛇。

想到此處,蘇伏淡淡開口:“你便說柴胡會不兩日要大舉進攻,隻消拖個把時辰,某便能探出神晶是否在這地宮。在此之前,必要想法拖住鐵三堯。”

楊勝心中有些害怕,道:“假若神晶不在這地宮……”

蘇伏冷酷一笑:“那鐵刀匪末日就到了!”

神晶不在此,或與鐵刀匪無關,他便可肆無忌憚地大開殺戒,鐵三堯逃不逃都無所謂。

見蘇伏表情,楊勝心中微定,又道:“投誠之言經不起推敲,不消半日功夫便會被拆穿,鐵三堯不是善輩……咳!假若神晶真在這地宮,小人應如何應對?”

“隨機應變,某會暗中保護你。”

……

約行半個時辰,抵達這地宮最後一層,便見一條長長甬道,由火油燈照亮。

這甬道有許多岔口,劉昌記憶之中,直行有一道門,那裏頭便是鐵刀匪匪眾聚集之地。

蘇伏在前,楊勝在後,沉默行了一段,便見一道門。

“劉昌,你好大膽子,未經通報,便帶外人來此?”

明暗不定的火光,照亮兩個守門匪徒的滿臉橫肉。劉昌記憶之中,這兩個匪徒平日時常欺負他,蘇伏不得已下,裝作害怕地垂首,低聲說道:“柴胡會堂首楊勝前來投誠,另有大事欲向首領稟告,故未得許可便將人帶進來……”

“堂首?”一個匪徒冷笑一聲,“南北共盟會主,見著我們鐵刀匪,也要敬重三分,你楊勝算個甚麽東西?”

“投誠,誠意呢?”另一個匪徒嘿嘿一笑,顯然更關心別的。

楊勝早有準備,當即取了數十枚藍玉分與二人,道:“俗話說得好,四海之內皆兄弟,楊某今日來投誠,怎敢禮虧!兩位哥哥且寬行一二,待事成之後,還有薄禮奉上!”

“哼,柴胡會出身就是不一樣,說個話都文縐縐,像個書生一樣。”這藍玉已不算小數目,遑論事後還有“薄禮”,兩人奚落楊勝兩句,便放了行。

入到門內,卻是一個洞天,由接天石柱撐著。在劉昌記憶之中,外麵甬道有許多石室,放一些雜物。真正的寶物,都在洞天裏麵。

洞天極為廣大,單撐起的石柱,遠望便不下百數。

二人行了一陣,卻見一座鐵索吊橋,立到橋邊往下望去,濃鬱的陰冥之氣撲麵而來。宛如一片黑淵,直欲噬人。

楊勝望了一眼,不由打個寒顫。

“底下乃陰冥河,可千萬小心不要落入其中,不然的話,它會直接送你去往六道界!”蘇伏莫名一笑,說罷便往對岸去。

楊勝深吸兩口氣,定了定神,方才踩踏上去,腳下傳來的冰寒與陰冷,令他有些腿軟。未知是恐懼的,腳下乃陰冥河,六道界他卻從未去過,便是未知的恐懼。

然其修為抱虛,經過最初的恐懼之後,便發覺自己根本不用懼怕,因為哪怕掉落,亦可禦空自救。

兩人過了橋,又行十來丈,有兩個守衛出來攔路,這兩個看起來麵目冷峻,不苟言笑,恐怕不好唬弄。

“幹什麽的?”

蘇伏便將方才話語說了一遍。

“投誠?”守衛皺眉打量了楊勝一眼,問了幾個問題,楊勝本就是盜匪,自可應答如流。

兩個守衛問過之後,其中一個冷冷道:“劉昌,這裏沒你的事了,回去守著!”

蘇伏心說正等著呢,劉昌沒有資格麵見鐵三堯,他要查探神晶下落,就要找個借口來到洞天裏。

楊勝麵色如常,心中卻是七上八下,悄悄瞅了蘇伏一眼,把牙一咬,拚了!

一個守衛領著他進去。

蘇伏當即行禮離開,行過一個拐角,快回吊橋處,他身形一閃,便閃入一個洞穴。這洞天裏麵洞穴,也是四通八達,劉昌曾有幸看守寶庫外庫,故極為熟悉此內地形。後來因得罪了管理寶庫的總管,而被調去看守入口。

拐入洞穴之後,並沒有急著前行,而是借此體撚決,因本體便在洞天外,故能借此體施法,撚了個簡單的水幕天華,將氣息全數掩藏,便往洞穴深處去。

一路七彎八拐,來到外庫的洞室,卻見守門的人正打著盹,心想好機會,正待悄悄越過去。

“劉昌?”

卻在此時,一個嬌柔音聲響了起來。

蘇伏身體一震,那劉昌本識聽見此聲,心神居然劇烈震動,不由暗自叫遭。

更遭的是,守門的人醒過來,望見他是他,不由冷笑:“我早就知道你心中不甘,想報仇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