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明吉死了……他居然死了……”

遠在亂峰山萬裏之外的清河郡郡城,解湛兮肅然立於城門處的牆樓上,幾個守衛被她打發離開。

此時酉時方過,明裏暗裏發生了許多事的今日,終於要過去了。

遠處是青山綠樹,成片林木相挨,親如手足。然其中一叢不知何時燒了精光,生生壞了大半景致,在此時此刻的解湛兮眼中,竟是那樣的刺眼又潸然。

夜幕降臨,四野空寂,一條筆直官道不知通往幽冥何處。一陣夜風拂來,似有孤魂野鬼蹣跚而行,解湛兮突然想起石泰,心中很是難受起來。

“我還以為,像他這樣的討厭鬼,一定會活個千年萬年,唯一存在的目的,就是讓我生氣……可是他一個人走,想必很寂寞罷。”解湛兮幽幽說道。

在她的身旁是劍齋內門弟子絕塵,這個沉默寡言的男子,想不到什麽安慰的話語,隻得木然說道:“那就別讓他一個人……”

“你是讓我們都去陪他才好?”

然而數道涼風拂過,絕塵竟無言以對,默然半晌:“多殺魔修……”

解湛兮白了他一眼,這個不解風情的榆木腦袋,她可從來沒想過從他身上得到安慰。

“他怎麽樣?”絕塵問。

“被他姑姑送回亂峰山的時候,隻剩半條命,說了一句小心叛徒後就昏迷不醒。”

解湛兮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笑道:“首座想知道叛徒是誰,他的姑姑龍司幽強硬地要把他送回龍宮,結果一人一龍居然吵起來,吵得麵紅耳赤,差點大打出手。”

“最終還是首座讓步了,那個龍司幽好厲害,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首座會跟人吵架,還吵輸了。”

絕塵稍微有一些大男子主義,他皺眉說道:“首座怎麽會與一個女人計較?”

便是這句話惹惱了解湛兮,她杏眼瞪圓,大聲說道:“女人怎麽了?龍司幽就是我們女人的榜樣,強大,自信,優雅,美麗。南離宮就是女人做主,玉清宗的太上長老玉璣子便是得道天師……”

她舉了十多個鮮明例子來證明女人強大,絕非他口中“一個女人”而已。絕塵再一次的無言以對,他覺得跟她說話比起與敵人廝殺還要艱難萬倍,於是打定主意再不開口。

解湛兮說了半天,有些口幹舌燥,才悻悻止了話頭,轉入正題:“首座傳了密令給你,必要時刻,可以殺人。”

這話說的沒有頭緒,絕塵想了半天沒有明白。

解湛兮心念微動,虛空有絲線自主成形,形成一個由三個字組成的名字。

絕塵當即反應過來,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是他?可他不是……”

解湛兮擺手打斷,臉上閃過一抹厭惡:“這你不要問我,首座密令已經傳到,你可以走了……”

絕塵隻能帶走滿腹的疑問。

……

就在清源郡百裏外有一座小城,方奇就像以往那樣借著巡邏的借口經過此地,下一個目的地自然是解湛兮所在的清河郡,叫做順路探視,由他率領的小分隊全都心知肚明。

“嗯,沒有什麽異常,我就先走了……”方奇想著馬上能見到她,心情有些愉悅。

小分隊眾人早已習以為常,心說你根本就沒有入城好不好,一個劍齋弟子忍不住說道:“方奇師兄,你這樣老是去騷擾我家師姐,不但得不到她喜歡,可能還會被她討厭……”

方奇洋洋得意:“笨蛋,這你就不懂了,喜歡也好,討厭也罷,那都是加深印象的手段,未來隻需在她有危險時挺身而出,嘿嘿……”

說到這裏,他的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複又恥笑說道:“不說了,像你們腦袋裏隻有劍的家夥是不會懂的……”

他道別眾人,以五雷正法趕路,向清河郡而去。

……

就在絕塵走後不久,解湛兮正想回去之時,突然感應到五雷正法的氣息,她心情正不好,不等對方落下,就冷聲說道:“你的手下有許多都是我的同門,請你對他們的性命負點責任好麽?老是找這種拙劣借口過來,你不覺得可恥麽?”

豈料對方在半空中突然撚決,內外輪印,明王印,蓮華印,道印……最後生死印,赫然是:“乾、舜、孨、離、坎、門,山嶽咒,太清轉龍令……”

突然有一座山從頭頂上壓下來,任誰都會心驚肉跳罷,解湛兮銀牙一咬,心想這是你逼我的,隨後虛空突兀顯露數百條銀絲,刺入山嶽中。

山嶽受解湛兮全力一擊,瞬間崩解,銀絲餘勢不減,“咻咻”著刺向施法的人,可從山嶽崩解的縫隙中,解湛兮突然一愣,因為來人並非方奇。

“劍齋年輕一輩的實力很不錯。”

來人法印再變,解湛兮才發現他是單手執印,並且奇快無比,眨眼就完成了十數個法印,甩了方奇不知多遠。

正想著對方是哪個玉清宗前輩時,虛空“嗷”地一聲吐出一道火龍,數百銀絲霎時被吞沒,其後火龍沒有停下,當熱浪撲麵而來時,解湛兮的警惕心才重新提起。

她想也沒想,飛劍突然出現在她身前,身形暴退的同時,飛劍滴溜溜地旋轉,正是禦劍心燈。

嗷!

火龍撞在轉個不停的飛劍上,居然發出一聲高亢的龍吟,但最終還是消散了去。

解湛兮大驚,能賦予法決真靈,這已經超出了術法的範疇,任何手段在對方手中都屬於神通級別,神通隨手拈來,那可是大宗師才能做到的事。

“你是誰……”

這時視線逐漸清晰,隻見來人一襲青綠色長錦衣,頭頂束冠,麵白無須,約四十左右年紀,顯得有些儒雅。

可他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儒雅:“殺你的人……”

對方法印又變,此次令言直接省卻,四麵八方都有網罩來,解湛兮一眼認出來,這是捆縛咒。

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劍指引動飛劍,飛劍居然曲卷而起,隨後形成一枚銀色的圓狀物,又像花朵綻放一樣盛開,開出來的卻不是花朵,而是銀絲,數以萬計的銀絲好似一顆海膽一樣膨脹開來。

一如煙花璀璨。

方圓數十丈的地域盡都被銀絲洞穿並粉碎,解湛兮警惕地升空而起,她可不認為這一擊就能殺死一個大宗師。

突然,一道淒厲的黑色厲芒突兀襲來,解湛兮大驚失色,猛然向後仰倒,因著這巨大力量,她不由自主地往身後的牆樓撞去。

黑色厲芒穿過她,落在城中街道上,嗤的一聲,擊出一個深深的孔洞,隨後轟然一聲巨響,居然爆裂開來,鋪成街道的石磚瞬間被巨大力量衝向四麵八方,附近百多家民宅被餘波摧毀。

僅僅兩息,小半個郡城就變成一片廢墟,那百多戶人家不用說,連慘叫都不曾發出就在睡夢中死去。

解湛兮被自己撞了個七暈八素,待見這一幕,先是倒抽一口涼氣,隨後憤怒指責:“你到底是誰,堂堂一個大宗師,殺我便殺我,何故牽連凡人?修士的德行被你丟到哪裏去了?你這個老混賬……”

豈料對方不但沒有顯形,更是答也不答地出手,又是一道淒厲的呼嘯。

便於此時,一道雷光突然閃爍,姍姍來到的方奇突然出現,拉住她手,化作雷霆消失在遠方,厲芒擊空,轟鳴聲中,整個城樓附近建築瞬間毀滅。

而施法之人早已無影無蹤。

……

方奇帶著解湛兮逃了僅僅半刻就被追上,當他發現逃入一處四方都由流動著的符篆形成的牢籠時,暗叫一聲不好。

“生死符牢……生死符的最高妙法門……”方奇望向外頭的中年男子,“這四天我跟著你繞了十幾次圈子,原本以為就算修為不如你,也不會差很多,這才沒有向師門稟告……沒想到……不過你身為大宗師,卻來為難我們,就不怕落下閑話?”

解湛兮美眸灰敗,被困入生死符牢,生死僅在對方的一念之間,修為到用時方恨少,她此時有些懊惱,平日若能多勤勉一分,今日說不定也能多一分生機。

中年男子微微笑著說道:“我是師相權。”

“嗯?”解湛兮緊握飛劍,冷冷說道,“散修盟的盟主閣下,我兩人與你有什麽仇怨,要如此針對我們?”

方奇聽到這個名字,神情有些惘然,似乎有什麽不解。

師相權根本沒有解釋的意思:“你們的實力還不錯,能逃到這裏,所以我決定饒你們一命。”

解湛兮根本不信他的任何話語,凝神警惕說道:“那閣下還不放開生死符牢?”

師相權微微一笑,揮手之間,解去生死符,說道:“我原本以為當今修界沒有幾個人能與我女兒比肩,沒想到你們這幾個後輩實力都不錯,假以時日都能獨當一麵。”

“這樣以後,她就不會寂寞了。”

他自顧自地說著不明意義的話語,已經有點旁若無人的境界:“小姑娘,你的劍意不錯,能不能告訴我它的名字。”

解湛兮想了想說:“百代千華。”

方奇突然開口:“前輩為何會我玉清獨門神通,您莫非是……”

“閉嘴!”

似乎觸到了不能碰的逆鱗,原本溫文儒雅的師相權突然發出暴喝:“回去告訴玉璣子,我來了,她會明白我的意思,在我改變主意之前,馬上給我滾!”